17 試駕
輪胎在路面刮出一道煞白的剎車線,慣性使然,任喻向前猛地一撲,胸膛撞擊在方應理的後背上,指間攥住的已和高速的風一樣尖銳,所向披靡。
任喻松開手,帶着計謀得逞般的笑從後座跳下來,被取下頭盔的方應理強勢地撈着腰反身摁伏在溫熱的車座上。
發動機的熱氣熏人,腎上腺素還沒降下來,心跳如擂鼓,一片轟鳴。皮膚還滞留速度帶來的撕扯感,剌剌地幹枯着。
巨大的橋洞下,昏暗無光,但對方的眼底卻飄渺一盞光斑,不知從哪裏投進來的,又或者它本身就是光源。
……
星光跟着呼吸的頻率在閃,汗液金粉一樣的,在反光。
蟲鳴夏,貓叫春,風穿林打葉。鬥轉星移,天地之間,就剩這兩個幕天席地的人。
沒有接吻,不需要愛撫,轟鳴的馬達與飙升的速度已為他們做過前戲,此時此刻只有暴力的鎮壓。
……
100碼。150碼。180碼。
方應理一再提速。
手機鈴聲響,方應理分神看一眼,是婁裕,然後單手劃至接通。
“怎麽樣?”電話那頭問。
方應理的眼皮都在用力,目光死死鎖定任喻的脊背,用剛剛沾染了薄薄污灰的手指将那片極致的白玷污出一道觸目驚心的黑,從那句梵文的中間劃過,将它擊穿。
“試駕了,感覺不錯。”
回答的語氣很平穩,只在尾音裏聽出隐晦的沉喘。但倘若是飙車過後,也非常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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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任喻半哼着抱怨:“太快了。”
還是非常合理。
任喻忽然感到自己就是這輛哈雷。被方應理徹徹底底地騎在身下了。
後來他們開着這輛車回家。
道路兩側潑天的深綠,恰如其分地推進了夏天的進程。任喻想,今年的頭伏或許會來得更早些。
回程已是深夜,車速緩慢,兩個人都懶洋洋的,空氣裏漂浮着淡淡的栀子花的香氣。任喻被折騰得腰酸,加上內褲髒了沒有再穿,因此內裏是空的,外褲磨着被蹭得發紅的臀|瓣引起不适,就更懶得動彈。他嘴裏叼根煙,整個人伏在方應理的脊背上,還是不戴頭盔,一副愛死不死的樣子。
一低頭又看到方應理那件冷酷得要命的黑色夾克的口袋裏塞着他的內褲,覺得好荒謬又好性感。他手指伸進去将內褲勾出來,迎着風獵獵,像招展一盞狂野的旗幟。
他喊了一聲,只是一個音節,類似“喂”“嘿”之類的,沒有什麽實際含義。在空寂的黑夜裏像劃出一根火柴,亮得招人側耳去聽。
“我早就想做這種事了。”任喻說。
“在機車上晾內褲嗎?”
任喻在風裏笑得很大聲:“你不覺得很酷嗎?”
“超速邊緣的挑逗,曠野上的偷情,還有毫不掩飾****的內褲。”
方應理想了想,他媽的,是挺酷的,也好瘋。
像漫山遍野暴力生長的野草,像聳入天際飛流直下的瀑柱,燒不盡,隔不絕,沒有任何道德邊界。
“抽嗎?”任喻将夾煙的手半伸到前方。
方應理把擋風板擡起來,就着頭盔底部淺淺吸了一口。兩個人就就着一根煙,一點一點抽。
“對了,你這車什麽來頭?”任喻直覺,這車來源不太正經。江潮和婁裕兩個人看上去就有點“歪門邪道”,那唇釘,看着就怪疼。
“便宜的來頭。”方應理說,“但沒偷沒搶,沒違法。”
他一個學法的,肯定不會犯錯誤,但多少找了點道上的渠道。任喻回過味來了:“挺壞的嘛。我還以為你們幹這行的都自視甚高,特別如奉圭臬。”
“其實法律和宗教是一樣的。”
“怎麽說?”
“一開始接觸的時候會信奉它,熟悉之後就會利用它。人對不了解的事物總是會先神化,等你搞清楚了,它就會變成工具。”
人性如此,也是事實。任喻表示認同,又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晚上回去打算幹什麽?”
“睡覺。”
“沒點睡前活動?”
方應理瞥他一眼,意味深長地回答:“這就是睡前活動。”
“……”任喻失語,後面關于博爾赫斯做的功課全都沒說出口,只好又用夾着煙的掌根叩了叩他肋骨下方,“這傷又是怎麽來的?”
看起來曾是一個開放性傷口,源于某種利器。剛剛用手指丈量過,足有六七厘米。
也不知道是那口煙刺的還是怎樣,方應理開口時聲音有點啞,喉嚨裏帶着含混的笑意:“殺人放火。”
別人這樣說任喻或許會一笑置之,可偏偏方應理平時一本正經,又一副西裝暴徒的模樣,他甚至還懷疑過他虐狗。任喻神色凜一凜,一時沒接上話。
好在方應理立刻笑了:“開玩笑的。”
“大學畢業之後我參過軍。”
一句話出來,感覺槍林彈雨的,任喻瞬間想起不久前在方應理的書架上看到的那本武器圖解,他努力嘗試将這些信息拼湊起來:“炸彈演練失誤?執行任務遇險?”
“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
“……”腰子—
方應理繼續說:“有次休假出來在公交車上,晚高峰特別擠,我注意到有個男的老貼着一個女的。”
汗熱充斥的擁擠車廂,常常是犯罪滋生的溫床。任喻問:“後來呢?”
“那女的不敢吱聲,我看不過去,就上去隔開了,他又擠過去蹭,然後爆發了肢體沖突。那男的掏出小刀給了我一下,我就一個膝頂,給人蛋頂碎了。”
任喻覺得下身有點痛,但還是幫助總結:“所以不是殺人放火,是見義勇為。”
方應理沉默了兩秒,再開口:“你覺得見義勇為的‘義’是什麽?”
任喻想了一下:“就是當事人因為你而得到幫助,所有人都認為你做了正确的事。”
“嗯。”方應理說,“但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女的下車跑了。”
“男的定了個四級傷殘,說自己是無辜的。這事後來一直找不到苦主,車上人太多監控根本看不清猥亵的細節,圍觀的人只看到是我先動的手,差點說不清。好在最後沒給我判刑責,但惹上官司,後面的路就不好走了,我就提前退伍出來了。”
“就這事,你說是見義勇為,有人認嗎。”方應理尾音沾染戲谑的笑意,“有時候好人的血未必有壞人的蛋金貴。”
任喻樂了:“這說法挺有意思。”繼而手從肋骨往上遷,找準心髒的位置,隔着薄薄血肉摁捺住跳動:“但這兒,別涼吧。”
挺奇怪的,這個人父親沒了,還有個植物人母親要供養,一個人孤零零活在這世上,還對他說,這裏,別涼。方應理有點兒心悸,垂下眸去看那只手,纖長,挺白的,骨節也漂亮,不像做過粗活,但指腹的的确确有薄繭,是被世道蹂躏過的,可這樣一只歷遍冷暖又格外單薄的手,叩着一攏倒真像将他護住了。
再擡眼,去望前方漸漸璀璨的光軌,快入市區了。
“那你呢?”方應理突然問。
正要将煙送進唇間的手停頓,任喻笑了一下:“什麽我呢?”
方應理不說話了。
作者有話說:
*為解鎖有删修
*從信奉到利用,指的是宗教戰争等類似的事,勿過度解讀
*晚上還有一次更新,作為5000海星的加更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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