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小傻子·4
兩艘行駛在水上的大船突然減緩了速度,慢慢向對方靠近。
在距離拉近後,立刻便有身手不錯的丫鬟提着一個籃子,從蕭沁所在的那艘全是女眷的船上,跳到了蕭衍所在的那艘船上。
籃子裏裝的,自然是蕭沁讓人送去給蕭衍的烤地瓜。
只是蕭沁并不知道,先前船只靠岸的時候,蕭衍曾和仆從一塊去了藥鋪給她抓藥,并十分巧合地在路上遇見了兩個熟人。
其中一個是當朝的九王爺,同時也是蕭沁與蕭衍的親舅舅,還有一個便是給他們的父親蕭啓明治療頭疾,導致蕭啓明恢複所有記憶的國師明鏡。
這兩位與安國侯府都有淵源,正巧也是要回京,蕭衍看他們兩個沒帶多少人,便邀了他們坐自己的船一塊回去。
丫鬟也是到了門口才知道裏頭還有這兩尊大佛,一時間進退兩難,提着籃子不敢進去。
通傳的小厮不懂這丫鬟在猶豫什麽,便催促了一聲:“還不快進去?”
丫鬟着急:“要不我還是不進去了吧,這籃子裏的東西是二姑娘做的,不是什麽精細的點心,若給世子爺丢人了可怎麽辦?”
小厮也沒想到,大姑娘叫人送來的東西居然是那呆傻的二姑娘做的,可蕭衍都已經讓人進去了,他們現在說不進去顯然是不可能的,丫鬟也只能硬着頭皮提着籃子,慢慢朝裏走去。
寬敞的船艙內,除了蕭衍,還有一身華服貴氣逼人的九王爺允王,以及穿着白袍僧衣的國師明鏡。
都說外甥像舅,允王的模樣确實是和蕭衍有幾分相似,不同的是蕭衍性子溫吞,連帶着眉眼間也透着股溫和的意味,而允王——但凡聽過這個名號的,都知道這位王爺是個性格狂傲不好說話的主,哪怕近些年時常帶兵在外,京城裏也依舊流傳着他的傳說。
相比之下,作為國師的明鏡本該是此處最無害的人。
偏偏這位白袍僧人最出名的不是他那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醫術,也不是他作為高僧對佛經的參悟,而是他那張臉。
明鏡有一張與佛性格格不入,白淨精致到近乎妖冶的臉,叫人連看都不敢多看,唯恐對着這麽一位高僧心生邪念,徒增罪過。
丫鬟戰戰兢兢地向這三位行禮,并說明了自己過來的原因。
籃子上頭蓋着一塊布,抱着世子或許不會當衆詢問或查看二姑娘到底給大姑娘做了什麽的僥幸念頭,丫鬟沒有說明籃子裏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只說二姑娘看大姑娘沒胃口吃不下飯,就做了些吃的,大姑娘吃了覺得不錯,就讓她送了些來。
說完就聽見一聲嗤笑:“這個‘真的’,倒是比那個‘假的’要會讨好人。”
蕭沁把虎妞舅舅一家送進牢獄,并未對外隐瞞原因,因此允王早就知道,蕭衍和蕭沁這次出門,是去接他們被掉包的真·妹妹。
可就算是真的又如何?
投生他姐夫家,卻不是他姐姐的孩子,允王能看虎妞順眼就怪了。他心裏存着偏見,說起話來自然也帶着毫不掩飾的不喜與厭惡。
這般性格尖銳,也難怪京城裏的人都說他狂傲。
蕭衍知道允王是愛護他和蕭沁,且和蕭沁不同,作為男子,他和虎妞的接觸并不多,也不如蕭沁那般真心喜歡虎妞,所以他不打算為了一個只是有些可憐的同父異母的妹妹去駁斥舅舅,傷舅舅的心。
可有些事,他覺得還是說一下的好,可該怎麽說呢……
允王看出了蕭衍此刻的猶豫,便哼笑一聲:“怎麽,覺得舅舅說得難聽了,要為你那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妹妹說話?”
蕭衍一點都不怕允王,此刻見允王有些惱了,也只是搖頭道:“舅舅言重了,我只是想告訴舅舅,我那才被接回來的小妹妹,天生心智有缺。”
所以別和一個傻子計較了,小心別人笑你。
一旁的明鏡聞言果然笑出了聲。
允王則是不可思議:“是個傻子?”
他看看一臉無奈的蕭衍,又看看雖然收了笑聲,但臉上還帶着笑意的明鏡,最後看向下首還跪着的丫鬟,然後起身過去,提走了丫鬟拿來的籃子:“傻子還會做吃的?可別是為了裝可憐故意扮傻。”
他掀開籃子上蓋着的布一看,好吧,是外皮被烤得黑乎乎的地瓜,往火裏一扔烤熟就行,确實是傻子都會做的食物。
允王帶過兵打過仗,當然也在環境困難的時候和将士們一同啃過幹糧,吃過雪水。
就這地瓜,在大冷的雪天烤熟了不僅好吃,還能揣懷裏暖身子。
可能越是艱苦的環境,越是能突顯出一樣食物的美好。
蕭衍讓送東西的丫鬟退下,轉頭便發現允王已經拿了一個地瓜,掰開來吃了。
橙黃軟糯的地瓜肉還冒着熱氣,散發着誘人的暖香。
蕭衍不由得提醒:“舅舅,這是給我的。”
允王用手把籃子往蕭衍那邊推了推:“還有呢,小氣什麽?”
明鏡也開口了,和妖冶的外貌不同,明鏡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幹淨清澈:“貧僧也要吃。”
允王啧了一聲,陰陽怪氣:“國師大人可比我等尊貴,怎麽好碰此等粗陋的食物。大外甥,讓廚房做好吃的來,這籃子地瓜你和我吃就行了。”
“都是能填飽肚子的食物,哪分什麽金貴粗鄙。”明鏡起身過去,不客氣地從籃子裏拿了一個大小适中的。
蕭衍看他們都拿了來吃,就也伸手,從籃子裏拿了一個。
要說這烤地瓜的賣相是真不怎麽樣,哪怕送來前已經清理過外皮,放在現場三人手中依舊有些格格不入,可就是奇異的,讓原先還客客氣氣的氣氛變得随意了不少。
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
楚言蹲在甲板上看天,身邊是守着她的春盞。
畢竟是個傻子,做什麽無意義的舉動都不會惹人懷疑,春盞也不會想到,楚言此刻所看着的,并不是遠方一碧如洗的天空,而是只有楚言自己能看見的一塊投影面板。
透明的面板上頭镌刻着發光的字體與一張柱狀統計圖,統計圖上方還寫着幾個大字——
《主要角色好感值》
這是幾乎所有的攻略游戲裏面都會有的好感值面板。
但在穿越者這裏,好感值面板并不是标配,而是消耗品,需要用積分兌換,且每次都只能用一局,任務結束後就會消失,下個世界再想用,就要繼續拿積分兌換。
楚言非常依賴這個好感值面板,因為人心隔肚皮,再牛掰的穿越者也讀不透他人的內心,想要保證自己的角色能按照劇本建立人際關系,就只能依靠不會騙人的數據進行觀測。
但楚言以為做個炮灰不需要在意自己在別人心裏的好感度,所以這次就沒兌換,誰能想到打臉來得這麽快。
她盯着好感值面板,期待着上頭屬于蕭衍的好感能因為自己那一籃子烤地瓜降一降。
然後楚言就發現,在耳邊響起【劇情點[烤紅薯],完成進度百分之一百】後,蕭衍對她的好感升了五點。
楚言:“……”
我日。
【宿主大人,說髒話可不是一個好習慣。】中央系統突然冒出來。
于此同時楚言注意到,最左邊寫着明鏡和允王的好感值也漲了,各漲了一點。
對此楚言并不在意,因為別的人——無論是蕭沁蕭衍,還是至今素未謀面的蕭啓明,他們對自己的好感值都有至少三十,好感最高的蕭沁甚至已經到了八十。
可允王和明鏡,或是因為偏見,或是因為心性薄涼,數值都為零,且還只升了一點,不會給楚言帶來多少危機感。
至于為什麽這兩位會在楚言的好感值面板上,當然是因為,在虎妞這個世界,明鏡就是天選之子,允王則是主要配角。
明鏡表面上是精通醫術佛學的國師,但他其實是允王的侄子,他爹不僅是允王的哥哥,還曾被立為太子,要不是被現在的皇帝謀害身亡,作為嫡長子的明鏡多半也會是太子。
如今知道明鏡身份的只有允王和安國侯府,因為明鏡的父親、允王,以及安國侯夫人清平公主都是一母所生,兄弟姐妹三人關系極好。
明鏡幼時能活下來,靠的就是允王和安國侯府。
明鏡現在頂着和尚的身份回京,年紀輕輕當上國師,這其中也有允王和安國侯蕭啓明的助力。
簡而言之一句話,明鏡手裏拿的就是落魄皇孫歸來複仇,最後當上皇帝的劇本。
也是因為知道明鏡身份特殊,蕭衍才會不敢随意叫他去給暈船的蕭沁診治,甚至同處一室時,還帶着說不出的客氣拘謹。
不過這一切都和楚言沒關系,因為虎妞和這兩人沒什麽劇情上的牽扯,最多就是被允王隔空厭惡。
楚言仔仔細細盯着好感值面板看了半響,最後在心裏問系統:“你做了什麽”
問這句話的時候,楚言依舊記得自己該扮演怎樣的角色——她仰着小臉看着天空,整人呆傻依舊。
系統:【宿主大人可能對我的工作範圍有什麽誤解,作為中央系統,我無權幹涉任務世界。】
楚言:“你的意思是,目前為止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巧合?”
【這當然不是巧合。】系統溫柔地說道:【這是世界對宿主大人的愛。】
楚言:“……”
呆呆看天的小丫頭閉上眼,低頭把臉埋進臂彎,免得忍不住表情崩壞毀人設。
過濾掉系統的騷話,楚言又問了系統一個問題:“任務失敗會怎樣?”
從來沒有任務失敗過的楚言早就忘了失敗會是怎樣的下場。
系統盡職盡責地告訴她:【任務失敗意味着“人物劇情線徹底偏離”,這是無法挽回的重大過失。作為懲罰,也為了保證跑偏的劇情能繼續進行下去,穿越者将會在任務宣告失敗後失去記憶,一直扮演角色直到在任務世界死亡,才能恢複記憶回到任務大廳。】
楚言回想了一下自己那份大禮包,一時間有些分不清任務失敗帶來的後果究竟是懲罰還是獎勵。
如果她需要扮演的是一個打臉虐渣的人生贏家,那任務失敗,就意味着她打臉不成反被虐——還是翻不了身的那種。
這種情況下失去屬于穿越者的記憶,在任務世界裏過完屬于角色的餘生才能離開,無疑是一件很痛苦煎熬的事情。
可偏偏她現在所扮演的是一個人人嫌棄的傻子,任務失敗就表示她讨人喜歡,被人寵愛,且這個情況還無法逆轉。
這樣的情況下,在這個世界度過虎妞的餘生……豈不是美滋滋?
楚言直言:“這個懲罰讓我很沒有鬥志。”
甚至有點想要鹹魚。
【所以,宿主大人是準備随波逐流了嗎?】
楚言沒有馬上回答,她站起身,因為起得太快還暈眩了一下,身形微晃,被旁邊的春盞扶了扶。
楚言站穩,随後邁開大步,順着風向朝船頭走去——
“在這樣的懲罰機制面前,失敗還是成功确實已經不重要了。”
呼嘯的風吹起楚言的衣袖裙擺,就連發飾上垂下的稀碎流蘇,也跟着微微晃動,因陽光反射出點點的微芒。
楚言的運氣是不錯,總能随機到好的任務。可那些不需要受氣憋屈的角色也并不是那麽好扮演的,有些人手裏拿着再好的牌也會因為自身能力不足打得稀爛,楚言也是在一次次任務中磨練成長不斷學習,才有了後期的游刃有餘。
就連演技,也是在好幾個現代任務世界裏專門報班去學的。
所以……
“可我不信。”
她回答系統,同時站定,仰頭看向空中振翅飛過的浩蕩鳥群。
黑漆漆的眼睛緊随着鳥群,不僅頭跟着鳥群飛過的軌跡轉動,就連腳下也跟着鳥群飛遠的方向走了幾步,若非春盞及時拉住,恐怕已經一頭栽進水裏去了。
而就在同一時間,楚言還在心裏和系統說話。
說出的內容與此刻展露出來的模樣,畫風竟是全然的割裂——
“我不信做個不讨喜的炮灰,會比做個事事處于道德制高點的主角還難。”
作者有話要說: 蠢作者欣賞楚言同學的倔強,并給讀者小天使們表演了一個單手倒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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