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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來堂四面都是竹林,舂夏時候最好。
三月份做曲水流觞宴,玩的就是個噱頭。攝政的宴席,請的賓客,不拘官職家世,只要入了周重道的眼,誰都可以拿到那張請柬。
雖說頂着個賞舂游玩的名頭,實質上世人都覺得能成為周重道的座上賓,其中定是另有深意。有好事者,将每次攝政王宴請的賓客都整理出名單,供人議論分析,與朝局竟也能拐七拐八聯系起來。
今年舂天最引人注目的,無疑就是窮鄉僻壤來的賀蘭謹。
賀蘭謹穿了身碧色,一進了園子,就惹人頻頻回頭一京中這兩年尚綠,膚色白的年輕人穿綠,最是鮮亮。他修長白皙,穿着時興,又比纨绔多一分文氣,和許多中年發胖的同僚比起來,自然十分耀眼。
周重道坐在亭中,召了賀蘭謹上來,要他謄寫今日衆人的詩作。
侍從己經布置好筆墨,賀蘭謹沒有推辭,側身在周重道身邊爽快坐下,開始謄詩。
周重道握着半杯殘酒,眼神就凝在賀蘭謹的指尖筆尖,拔不動了。
曾有許多次。淳徽這樣寫字,他在一邊玩,玩累了就趴在一邊,看淳徽的筆尖如何優美地游動。
狼毫菜韌,掃過的仿佛不是紙張,而是他的心尖。
他知道他是魔障了,然而無法可想。他活到這個年紀,己經深知自己的脾性——一旦對什麽事着了魔,不瘋個過瘾,是不會那麽輕易走出來的。
死人決不會複生,但他可以假裝相信這件辜。
如同戲中事,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可以生。他只要時時刻刻牢記,就當這是在臺上唱戲,也沒什麽不能玩的。
賀蘭謹抄好了一篇富麗的骈文,一擡頭與周重道目光相揸。周重道來不及躲閃,兩人竟呆呆地互相看着。
“殿下,”還是賀蘭謹先回過神來,“這幾份己經謄好了,請殿下點評。”
周重道好久不曾這樣失态,裝模作樣啜了一口酒,才放下酒杯,接過賀蘭謹奉上的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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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宴會共四十九人,作詩五十三首,賦十二篇,有三人白卷,被罰得酩酊大醉。賀蘭謹也做了一首五言,僅稱得上整齊,不算文采斐然。
周重道将這些詩文全看了一遍,評了一二三出來。賀蘭謹的詩作在中下水準,是意料之中事。能臣之中很少有詩詞大家。何況淳徽當年也沒怎麽認真學作詩,他們的父皇和老師都說,皇帝若太熱衷詩詞樂器,對朝政來說,并不是好事。
周重道一想到這點,就覺得賀蘭謹那首敷衍的破詩看着也十分順眼了。
風來堂的酒宴一直持續到夜半。
周重道早己乘車回了內城府中,與他同車而歸的是他的新歡賀蘭謹。
說是新歡,周重道還沒想好怎麽下口。
他今天酒喝得并不多,但心中沉了太多事,只覺好久沒有這樣亟需別人的撫慰了。
于是在車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賀蘭謹閑話。
問他來京中這段時日,可有參觀京中風物?
賀蘭謹面色沉靜,回答大方,說道:“只去了定國寺和松園。定國寺自從前朝建德年間遭火災之後,一直在陸續修整,直到去年年尾才徹底完工,難得進京一趟,自然要去觀賞。”
周重道心中又是一跳一真是見了鬼了。賀蘭謹每件事情都能踩在點子上。
定國寺是在他父皇時候燒毀了幾乎一半。作為歷經千年的古寺,定國寺不論在國中還是京中都地位超然。修整一辜持續十幾年,到淳徽駕崩時候,仍未完畢。
淳徽病重時,周重道曾去過定國寺為他祈壽,那時候前大殿在描金作業,許多佛像還未修繕完全。後殿才剛開始修葺鬥拱。回來後,淳徽問起。周重道便說他願再送百斤金粉給定國寺,催促定國寺盡快完工。
淳徽搖搖頭,說:“凡事都要順其自然才好……要我倒願意看看此時的定國寺。”
周重道立刻想了個好辦法:“我命畫師去畫下來。将定國寺的制式和此後的修葺過程都繪成畫冊,如此可長久留存。”可惜淳徽病得太重。這本畫冊才起了個頭,他就看不到了。
周重道每每路過定國寺,總會想起那一日他跪在面相安寧的佛前,心中空空蕩蕩,仿佛從未生過一絲邪念。陽光透過窗棂,光亮中佛香袅袅。
“定國寺如何?”周重道問賀蘭謹參觀的感想。
賀蘭謹坦言:“宏麗偉壯,國中恐怕再沒有能媲美的。唯一一點不足,就是太新了。”
這本是一句廢話,因火災重修的大殿,豈有不新之理?
周重道忽然溫柔起來,也問了句廢話:“新有什麽不好?”
賀蘭謹答得也像謎語:“新舊本身并沒什麽不好。只可惜定國寺的新是無可奈何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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