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節
聲,将一只左腕生生斬斷墜地。
公主慘叫一聲,踉跄倒地。
她身後的乳母方氏“啊唷”慘叫一聲,驀地撲前搶護,卻為朱由檢第二次揮出的劍鋒,正中後頸,一時怒血飛濺。
長平公主連疼帶驚,早已暈厥。
朱由檢大聲喘息着,踉跄進前,一面用左手衣袖掩着臉面,一連又揮砍了兩劍,卻都斬空,落向地面……随即放聲大哭,抛落手中長劍,轉身奪門而出。
(引子) 歸天
淩晨的曙光,沖開了重重曉霧。
在一片灰白天光裏,看着紫禁城那麽大的巍峨建築——這是一片占地極大的宮殿城池(按:占地七十二平方米,為當今世界最大的皇宮),起建于明成祖永樂五年,完成于永樂十八年,調集當時農民軍工參加興建,人數達四十萬衆之多,很可能是自有人類以來,除了萬裏長城之外,最偉大的建築了——它的興起,顯示着一個封建王朝的壯大和飛躍,睥眼一世,神聖、驕傲、不可侵犯……
然而,今天——崇桢十七年三月十九日——也就是在這個朝代的主人遷入這個官殿之後的兩百二十四年之後,卻由于它的積弱不振,外禦無力而不得不拱手讓人,豈非是天大的諷刺?
這也正是這個可憐而可悲的皇帝朱由檢怎麽也想不通的一件事……
為什麽祖宗開創的一片大好基業、江山,到了自己的手裏,竟會淪落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為什麽百官無能,朝綱不振?
為什麽天災人禍連年不斷?
為什麽自己一力搞好,忠心國事,所得到的竟是無一事好,國之亦亡?
為什麽?為什麽……
聚集在他腦子裏的幾百個、幾千個為什麽,那是他今生今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了。
長夜即盡,淚已枯幹。
遠近城池的烽火狼煙,猶自清晰可見,似乎正在述說着一次改朝換代的殘酷戰役的結束,抑或是方興未艾?
在腦子裏構思着這樣的畫面時,朱由檢甚而聽見自己的心正在滴血的聲音。
他知道敵人的鐵蹄即将大舉進入皇城來了,這個時間随着黎明的來到,也就更将迫近,可悲的是,自己作為一個大明朝的皇帝,甚而至今尚保有着南疆半壁江山的實力,此時此刻,卻悲哀到一籌莫展,坐以待斃的地步。
或許這是他最後的一線希望了。
當前殿緊急召集百官的鐘聲當當響起時,他猶自引頸顧盼,企冀着那些平日為自己最器重的謀臣的到來,哪怕只是一個兩個……此時此刻,也将能為自己帶來一份溫暖,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
一個人都沒有來……
随着鐘聲的洋溢,驚飛起大群的烏鴉,再次地在眼前盤飛叫嚣不止,似乎在訴說着一種不幸的來臨……該來的終究要來,而該“去”的終究亦是要去……
朱由檢緩緩地由椅子上站起來,發覺到侍候自己的四個內侍,正倚着廷柱子在打盹兒,可憐他們,為了侍候主子,這幾天壓根兒就沒睡過一個好覺,這會兒倚着柱子竟都睡着了。
前殿裏燃着兩盆炭火,火勢仍熾——原指望着舉行自己畢生的最後一次早朝——事實證明,這該是何等不切實際的一種幻想。
朱由檢這個一廂情願的夢,在一番痛定思痛之後,總算徹底的警醒覺悟。
一個人緩緩地走出了前殿,迎着晨羲的寒風,只覺着遍體生涼。
朱由檢緩緩而前,仿佛失魂落魄。其時,大片烏鴉兀自在當空盤旋不去,聒噪的聲音,相應着朦朦天色,偌大的深宮殿宇,在一夕亂嚣驚魂、翻天覆地之後,這一霎所顯示出的竟是出乎常情的寧靜,卻是這寧靜又能持續多久?便只有天知道了。
君臣二人默默相對。
是日——三月十九丁未日晨“卯”刻左右,朱由檢攜同親信太監王承恩入內苑,登上了萬歲山之壽皇亭,也就是日後人稱“萬歲山”的紅閣,自去冠冕,以發拂面,自缢于一棵矮小的槐樹之下,“駕崩”了,享年三十三歲。
太監王承恩同時在他對面的一棵小樹上也上吊死了。
李自成于次日三月二十戊申日“午”時進入大內皇宮,遂登“皇極殿”下令大索帝後,直到次日“己酉”午時,才在煤山找到了皇帝的屍體,經過了一番争執,于二十三辛亥日,連同前死的周皇後一并以帝後之喪儀葬之,還設了祭壇,準許百官的哭拜祭吊。
為撫平人心,李自成率百官親自往祭,在壇前四拜垂淚……
明室降臣百官,按次唱名,向李自成叩見,李自成南向坐,牛金星、劉宗敏左右陪恃,俨然帝王之尊。
随即傳來消息,太子與定王遭內監出賣獻上,為劉宗敏所收押,李自成封太子為“宋王”,留住于西宮,封定王為“安定公”亦留住宮。卻是“永王”下落不明,遍尋不着(按:見清計六奇所撰“明季北略”卷下),那首先開門納降的勳戚總督軍務的朱純臣,以及襄陽伯李國桢,先後俱以動機不明,遭李猜疑被殺。
先者,朱由檢于十九日淩晨五鼓,斬殺愛女長平公主,于“壽寧宮”,斷其左臂,公主未殊死而悶絕于地。傳說後為尚衣監何新入宮所見,負之而出,自此失蹤不見,與其弟永王之神秘失蹤共稱神奇,極是不可思議。
李自成雖占據京師,入主大內,不過一月時光,即為吳三桂聯合清軍多爾衮所逐,而于其敗離京師之前一日(四月廿九日)匆匆即位稱帝,國號大順,繼而兵敗山倒,退守晉陝,終于次年之閏六月,敗湖廣,落單于武昌府通山縣東九十裏之九公山,為一金姓打死。
明朝自崇桢帝朱由檢吊死煤山之後,大好江山盡皆落于清軍之手,李自成之後雖有福王、唐王、桂王、魯王之陸續稱帝,茍延殘喘,表面上像是延續着明室正統,事實上盡皆處于流亡局面,一無作為,可悲可嘆。而于此朝代遞接,漢滿争雄。大兵來去,赤地千裏,多少可歌可泣故事,一經着筆文字,卻又十足多彩多姿了。
一
金陵,鶴年堂。
兩百年的老字號了。
瞧瞧那塊老楠木的金字招牌——“鶴年堂”三個大字,寫得是筆力蒼勁,大氣盎然,乃是出自前明正統四年,兵部尚書王骥的手筆,如今已是大清國的天下,算算日子可不是兩百來年了?
傳說是順治皇帝出家當和尚去了,新主子康熙登基不久,天下甫定,四方瘡痍,好不容易平了殘明各帝,把鄭成功趕到了臺灣,無端地又鬧起了三藩之亂,整個西南亂七八糟,看來是漢人不甘雌伏,侍機侍動,新主子年輕氣盛,決計要斬草除根,鎮壓到底,這就怪不得到處風聲鶴唳,人心吃緊了。
但——六朝金粉,龍盤虎鋸——南京就是南京,再說,天下甫定,人心思治,生意人只要有錢好賺,老百姓只要有飯好吃,誰管你是哪家天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不了“逆來順受”就是。
老中藥鋪——“鶴年堂”兩百年的歷史就是這樣維持下來的,再說,開的是“救人濟世”的買賣,年頭越是不對,病人就越多。病人越多,生意也越興盛,你還真把它沒辦法。
午後的陽光斜着照人,瞧着刺眼。
小夥計“鐵蛋兒”搬過一張條凳兒來,蹬上去把正面的大幅竹簾子緩緩放下一半來,高度正好擋太陽不擋人,這就行了,整個藥鋪子立刻落下了一片陰涼。
對面那家“壽材行”又在擡棺材了,黑漆描金的“虎頭棺”,又笨又重,總得七八個大小夥子才擡得動,這樣講究的棺材一般人是用不起,總得是那有錢的大戶人家、或是現今“官”字號的人的,才能享用。
這幾天也不知是怎麽回事,老死人。十天前說是南京城防一個姓賴的漢人總兵死了——暴疾而終,不幾天又傳說多鋒元帥一個小舅子善小貝勒在逛鼓樓時叫人給施了黑手,回去第二天就翹了辮子。
不用說,這兩件事都夠邪門兒。
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前天,又傳說福郡王府出了事,死沒死人不知道,不過事情絕非一般,只瞧瞧西城七條巷福郡王府門內外那副忙活勁兒,以及官人的刀劍出鞘,殺氣騰騰樣兒,也就可以猜想個八九不離十,不用說,這位郡王府上一定是遭了什麽飛來橫禍。
這就怪不得南京城這幾天傳言紛紛,漢人說是“天佑大明”、陰靈不死,出了反清複明的大英雄、大豪傑了,又有人傳說是前“開國和碩親王”吳三桂派來的“鐵衣衛”
殺手幹的,目的是專殺前朝漢人的降将和滿人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