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深夜，雲夢市某個酒店房間內, 仍舊有窸窸窣窣的響動。

床頭亮着一盞小夜燈, 昏黃的燈光柔柔落在紙頁上。游青鸾合起文件夾順手放到床頭櫃, 躺下翻了個身, 正面對盤腿坐在床上, 邊打坐邊聽課的池羲。

——小同學情緒非常暴躁，必須用這種參禪的姿勢, 才能控制自己保持理智, 別砸了電腦或者把游青鸾打一頓。

他八成打不過游青鸾, 動手可能會死。砸了電腦，游青鸾會揍他，還是會死。

珍惜生命，活着要緊。珍惜生命…池羲嘴裏輕聲嘀咕。

“崽, 夠了。”游青鸾以側躺的角度打量他，視線正好落在敞開的領口，看到他鎖骨窩那枚守宮砂。

池羲不愧是犬科動物，用舌頭散熱就夠了, 身上沒有汗腺。

即将過去的炎熱夏天, 他天天穿着厚外套和長袖，把自己裹得像個木乃伊, 跟蒸饅頭似的。

這會剛洗完澡，換了寬松的夏季睡衣, 才讓游青鸾能看到他鎖骨那點朱紅。

少年還處于發育期, 身上散發着十六七歲獨有的青澀, 連守宮砂看起來都比較紅。

有那麽幾秒，游青鸾真有點懷疑，如果池同學偷偷做點什麽，胎記就會消失。

否則，為什麽池先生的守宮砂那麽黯淡？

“呼，快死了。”池羲用力揉揉眉心，扯掉耳機伸了個懶腰，煩躁地抱怨，“要不是你說每天三小時，我早都不想看他了，他講課真他媽難聽。”

“哦，你覺得誰講課好聽？我找個聲音差不多的。”游青鸾笑眯眯問。

池羲正準備躺下，聽到這話愣了會，腦子裏飛快轉過一個想法。

他翻身背對游青鸾，硬邦邦說，“誰講得都難聽，我為什麽非要學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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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讓他心甘情願學英語的人，還真有那麽一個。

游青鸾已經習慣他口是心非的毛病，愉快地閉上眼睛，輕飄飄說，“同學，英語是肯定得學的。機會只有一次。你現在拒絕了，以後都得忍受難聽的聲音。”

‘以後’這倆字明明是高頻詞彙，每天都會聽各種人說個幾遍。但是從游青鸾嘴裏冒出來，卻很可怕，仿佛帶了警告意味。

池羲考慮再三，翻過身去背對着他，聲音小得幾乎聽不清，“你、你弟弟。”

游青鸾眼睛彎了彎，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拿出手機丢過去。

已經解鎖的屏幕上，有一段暫停的音頻，是他趁回到原本時代的機會，把池先生智能音箱裏錄制的語音全部備份，又重新剪輯起來的。

小同學這麽乖，就大發慈悲送給他當深夜福利吧。

“什麽啊？”池羲愣了下，點開播放按鍵。

寂靜的前奏過後，小少年的輕柔聲音從裏面飄出來。

經過電子設備處理，依舊又軟又甜特別好聽，每個單詞讀音都咬得很清楚。

這些全都是小青鸾每天念給池先生聽的睡前讀物，崽崽好脾氣又有耐心，坐在床邊捧着書的乖巧模樣，每天萌得池先生舍不得睡覺，怕聽漏了什麽。

可他又擔心自己不睡覺，惹小孩守在床邊一直念，影響小寶貝休息，便用智能音箱把崽崽聲音錄下來。

這麽癡漢的事，身為當事人的小青鸾都不知道，卻被游總發現了。

他揣着以後取笑男朋友的心思，偷偷備份下來。結果，剛巧就給池羲小同學用上了。

同樣是英語，從小青鸾嘴裏讀出來，仿佛瞬間換了個語種，好聽的讓池羲恨不得一個詞一個詞查字典，弄明白他到底讀了些什麽。

“啧，便宜你了。”游青鸾盯着小同學的背影瞧了會，認命的翻了個身，心裏給小青鸾上了柱香。

大的小的都是癡漢，可真是辛苦我了。

按照計劃，八中新學期九月一號開學，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游青鸾和池羲旅途非常短暫，最多只能在雲夢市停留三天。

來到雲夢的前兩天，池羲跟在游青鸾身邊，拜訪了許多連鎖企業高層，和他們洽談引入東平的相關事宜。

游青鸾談生意本事很厲害，即使寒暄也沒有半個字廢話，每個标點符號都是陷阱，讓那些久經商場的生意人都大開眼界，嘆為觀止。

甚至還有老板開出天價，想把游青鸾挖到他們公司當總經理。

池羲父親雖然是商人，可池俊峰跟兒子相處時間很少，也從來不跟他提生意場上的事情。導致池少爺活了十七年，連公司‘總經理’和‘總監’的職能區別都搞不懂。

池羲小同學跟在游青鸾身邊，才明白‘錢難賺屎難吃’的人生哲理。想應付生意場那些彎彎繞繞，至少需要修煉千百年道行。

優秀的企業家一個比一個心眼多，普普通通話從他們嘴裏冒出來，帶着許多算計和試探，簡直讓人防不勝防。

難怪從他記事開始，池俊峰就周轉于各種商場應酬，連親兒子都顧不上管。他總抱怨父親不負責，似乎是不理解大人難處的自己……太任性了？

“喂，你談生意，為什麽帶着我？”第二天晚上回到酒店，池羲終于忍不住問。

他跟游青鸾一起見客戶，根本幫不上什麽忙，有時候還會被對方誤會兩人關系，徒增麻煩。

“帶你開開眼界。這些事，你以後遲早也會經歷。而且…”游青鸾轉過去看着他，解釋道，“我要跟池老板借一大筆錢，投資新型商業區。你正好可以替他當監工，免得你父親到時候虧得血本無歸。”

池羲對他的說法嗤之以鼻，靠着椅背不屑地說，“你找他借錢，關我什麽事？”

中二病爆發的小同學，總認為自己是宇宙中心，聖潔又偉大，對那些充滿銅臭味的交易不感興趣。

游青鸾理解他的想法，輕笑兩聲，走過去站在池羲身邊，居高臨下俯視他，“确定跟你沒關系？”

“當然，我又不是他的附屬品。”池羲嘴硬的說，“才不會走他走過的路。”

雖然池羲還沒想好未來，但他總覺得，靠家裏會顯得自己很沒出息。

“崽啊，你果然太年輕了。前面有長輩開路，并非什麽丢人的事，相反，還特別讓人羨慕。”游青鸾想起後來遇到池羲的模樣。

他經過社會毒打，變得圓潤許多，可身上還有富二代的嬌貴和傲氣。

在游青鸾看來，那些養尊處優的嬌生慣養并不是壞事。人活一世，快樂自由最重要，沒必要非得經歷艱難坎坷。

“你沿着他的路繼續走，達到他無法到達的位置，欣賞他沒見過的風景，這也是一種成就。到那時，再不會有人把你當成池老板的附屬品。”

游青鸾說得很有道理，這些年，‘東平首富的兒子’成了池羲身上最深的烙印，仿佛他存在本身并不重要，随便哪個阿貓阿狗生在池家，照樣會有自己的待遇。

自以為是宇宙中心的池羲，讨厭那樣沒有姓名，只能作為別人附屬品的生活。

可即使如此，他從來不敢想，自己能把主被關系反過來，讓自己的光芒蓋過父親。

“那種事有可能嗎？我爸爸做生意很厲害，我怎麽可能超過他？”池羲雖然沒說過，他心裏還是很崇拜自己父親的。

游青鸾一挑眉，“哦，沒信心？”

“誰沒信心啊！”池羲最受不了激将法，一把拍開游青鸾的胳膊，“我，天下無敵！”

“噗嗤——”游青鸾笑了。

神他媽天下無敵！

你這個中二病怎麽才能治好？

游青鸾順勢坐在他對面，無奈的瞥了他一眼，“池羲，你總說自己無敵，是宇宙的中心。其實也只是嘴上逞強，真正的你卻習慣性壓抑自己。”

“人類經常會給自己劃下許多限制，稱為極限，用來束縛自己的可能性。離那道極限還有很遠的時候，他們就放棄了。就比如你覺得自己贏不過我，比如你覺得自己成就無法超過池老板。說到底，這些都源于你本身的怯懦和恐懼。”

游青鸾直直看進他眼底，拍拍池羲的肩膀，“我認識的池羲，有無限種可能性，他可以做到任何事。”

“我可以做到任何事嗎？”池羲指了指自己，覺得游青鸾說這話，比他自封‘天下無敵’‘宇宙中心’還要荒唐。

或許，游青鸾才是中二病晚期患者吧？

“對，就是你。”游青鸾點點頭說。

在他眼裏，十七歲的池羲，或許比後來穩重慎獨的池先生潛力更大。

——畢竟，池先生遇到自己以後，就變成徹底的戀愛腦。現在又父愛泛濫沉迷養崽，已經沒救了。

“你…你忽然這麽正經，肯定又想算計什麽，我才不會上你的當呢！”池羲瞬間想起前幾次被他算計的悲慘經歷。

第一次，得到一頂青翠欲滴的綠帽子。

第二次，被迫放學後補課。

第三次，被他騙去池老板的手機號。

……

池羲越想越冷漠，深深覺得在經歷那麽多事情之後，還會相信游青鸾的自己簡直是個大傻逼，比豬還蠢！

“哈哈哈哈。”游青鸾見他草木皆兵的模樣，雙腿惬意的相互交疊，愉悅的問，“在你看來，我那麽壞嗎？”

壞？池羲搖頭否認道，“不是壞，你不是壞人。”

游青鸾揚起唇角，笑意更深，“認識這麽久，你界定人類的标準，還是只有好壞兩種啊。”

“要你管！”池羲受不了他這種不正經的語氣，拿起旁邊的靠枕丢過去問，“讓開，我要睡覺了！”

游青鸾穩穩接住抱枕，沒站起來，還得寸進尺的倒在池羲床上說，“躺下吧，你前天不是想跟我一起睡嗎？”

“誰想了？滾滾滾！”池羲強行推開游青鸾，奪回自己的床，拉起被子蒙住腦袋逃避現實。

意料之中，某個魔王成功捉弄了小同學之後，又笑瘋了。

“不鬧你了，好好睡，明天得六點起來。”游青鸾隔着被子拍拍他，交代起床時間。

“六點起床？你跟誰約了？養雞場的大公雞嗎？”池羲拉下棉被露出眼睛，警惕地問。

正常人會選擇六點起來談生意嗎？

腦子都沒清醒，哪有心情爾虞我詐。

“生意已經談完了，明天是我們在雲夢的最後一天，我答應帶你體驗刺激的東西。”游青鸾暧昧的壓低聲音，貼在他耳邊說，“崽崽，咬着手指期待吧。”

池羲聽見這話，甚至忘了反駁游青鸾。

他都覺得刺激的東西，會是什麽呢？游青鸾都那麽說了，肯定很好玩——

呵。

好玩，當然好玩。

當池羲帶着兔耳朵發箍，站在一群小屁孩中間時，他身體和靈魂都寫滿了冷漠，後悔自己到底中了什麽邪，才會被坑了那麽多次之後，依舊選擇相信游青鸾。

口袋裏手機震動兩下，景宇軒和馬灏發來短信打探情況。

景宇軒羲皇，聽說我爸爸帶你去旅游了？你太過分了，爸爸的寵愛本來都是給我的！

池羲你丫滾來雲夢，我立刻跟你換

馬灏羲皇，上線打游戲嗎？

池羲打個屁，我想打你

回複短信剛發出去，那邊游青鸾舉着一朵粉紅色走過來。

正在游樂園門口排隊的小女孩指着，渴望的說，“媽媽，我也要吃~”

“不可以，糖吃多了會長蛀牙的。”

“為什麽那個小哥哥可以吃？”小女孩眼睜睜看他把給池羲，委屈的說，“那個哥哥都那麽大了，還帶着兔耳朵，我也想要兔耳朵，我也想變可愛！”

可愛的池羲摘下發箍，咬牙切齒的說，“都說我不要帶這玩意了！還有，為什麽帶我來游樂園？小孩子才喜歡這裏！”

“你就是小孩子啊。”游青鸾體貼的幫他把兔耳朵扶正，滿意的端詳小同學，真情實感誇獎道，“完美！小乖乖，開心嗎？”

“艹！不要用那麽惡心的方式叫我！來這麽幼稚的地方，誰他媽會開心啊！”池羲氣得快炸了，他以為游青鸾會像上次那樣，帶他玩生存游戲。

雖然被當獵物追逐的感覺很糟糕，可池羲玩過一次之後，隔三差五會想起來，反恐精英都沒意思了。

結果呢？！

游青鸾不知道又怎麽發瘋了，竟然帶他來到處是人類幼崽的游樂園。

瘋了吧？！

“你還沒進去，怎麽知道自己不開心呢？”游青鸾隔着欄杆，眺望目前全國最大的摩天輪，“你以前沒坐過摩天輪吧？”

“那又怎麽樣？那種轉起來跟蒼蠅眼睛的東西，我才不喜歡呢！”

“……你到底遇到什麽異種蒼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