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十月, 最後一個周末來臨之前，游青鸾仿佛有了某種感應, 或者摸索出什麽規律。

前兩次, 自己跟小青鸾互相交換, 恰恰都在每月最後一個周末。

如果自己沒猜錯，小青鸾這兩天就該過來了。

周四下午，他難得抽出時間，帶着自己的禦用苦力池羲，徑直趕到東平新開張的綜合型商場。

商場內大多數商鋪，是游總親自邀請進來的, 營業範圍包羅萬象。

他購買了許多小孩子喜歡的零食和玩具，還有自己十七歲時, 可能感興趣的書。

雖然游青鸾早就忘了，自己十七歲時對什麽感興趣。

“啧, 好重…”池羲苦力嘴裏抱怨一直沒停。

游魔王買的東西太多, 他手裏拎着大大小小好幾個塑料袋, 搖搖晃晃跟在游青鸾身後，快要被生活的重擔壓垮了。

而壓迫和剝削他的游青鸾，卻惬意的兩手空空, 邁開大步走在前面。

渾身上下，一點都看不出來欺壓未成年的愧疚。

“喂！你還要往哪走！”池羲脾氣本來就差, 忍無可忍終于爆發怒氣, 把手裏的大包小包全部扔到地上, 遠遠朝游青鸾嚷嚷。

他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 啥時候被這麽慘無人道的使喚過？

“哦，我還要去給我弟弟買兩套衣服。本來想讓你幫着參謀。”游青鸾停住腳步，轉過身涼飕飕瞥了池羲一眼，“你如果不樂意，就自己打車先回去吧。”

等等，給他弟弟買衣服？

那不就是——

池羲小同學腦補能力格外強悍，立刻在幻想世界中玩游鳳凰版本的變裝y，腦內給游鳳凰穿上各種各樣的衣服，整個人沉浸在深度妄想中無法自拔。

一想到自己能真的給游鳳凰挑選衣服，他突然覺得手邊幾個購物袋重量都消失了，渾身又充滿無窮無盡的力量。

“等等，你沒有騙我吧？”池羲對眼前這個變态信任度為0，語氣中充滿真切的懷疑。

游青鸾眼睛一彎，笑眯眯問，“崽，騙你對我有什麽好處？”

通常游青鸾用這種語氣說話，往往表示他正在算計什麽。

池羲揣摩不出內心戲，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呵呵，我也想知道。”

騙我到底對你有什麽好處？

游青鸾雖然經常喜歡捉弄池羲，但這次真的沒騙他。

自己确實要給小青鸾買兩件衣服，免得小少年總是沒有屬于自己的換洗衣服。

新開的商場面積很大，占據東平市中心黃金地段最顯眼的位置，裏面吃喝玩樂一應俱全。其中買衣服的店鋪很多，可小青鸾衣服不太容易買。

倒不是因為小青鸾眼光挑剔，恰恰相反，那個孩子現在正是最好養的時候，給什麽穿什麽。

池先生經常感慨相比起金貴難伺候的游青鸾來說，小鳳凰簡直就是可愛的小天使。

主要問題在于，少年個子不算矮，身子骨卻很瘦削。即使男裝最小號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依舊有些寬松。

游青鸾又不願意委屈自己，去女裝區挑衣服。因此，想買兩件合身的衣服挺不容易。

兩個人幾乎轉遍了整個商場，才終于找到小青鸾能穿，并且還算适合他風格的衣服。

游青鸾買好衣服之後，瞧見旁邊氣喘籲籲的小同學，模樣實在可憐。于是他大發慈悲，勉為其難給池羲也買了一件款式相同，但顏色和型號有區別的衣服。

得到新衣服的池羲，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過度，終于被幸福沖昏了頭腦。還是因為行李太多，搞得他暈頭轉向。

池羲走出商場時，稍稍不留神，竟然被店裏鋒利的裝飾品挂了下。小臂到手腕的位置，劃出一條血淋淋的傷口，看起來還挺恐怖，外套瞬間被染紅了。

“呦，”游青鸾盯着那條傷，幸災樂禍的吹了個口哨，“你可真會沒事找事。幸虧今天尚翔開車過來的，順道去趟醫院吧。”

池羲後知後覺感受到尖銳的刺痛感。他天生怕疼，皺着眉說，“沒事，死不了。”

自己也真夠倒黴，上次在三中外面打架，弄出來的傷口還沒徹底痊愈，現在手上又多了新傷疤。

打從認識游青鸾之後，自己的生活變得格外多災多難。

池羲心裏默默想，有空得去拜拜觀音菩薩，早點把這尊魔王送走。

“嗯，通常來說确實死不了。”游青鸾點點頭，又不緊不慢繼續說，“但是，萬一你傷口感染，得了破傷風呢？”

池羲……

你在威脅我嗎？

游青鸾嗓音壓低，叫住他的名字，“池羲同學，你猜破傷風會不會死人。”

池羲……破傷風會死人嗎？從來沒聽說過！

你果然在威脅我對吧！

“崽，我最後問你一遍。”游青鸾聲音重新變得歡脫又愉快，“去醫院嗎？”

即使游青鸾沒有把威脅明明白白說出來，池羲卻能感覺到他的深意，仿佛不去醫院自己就會死掉。

“我去！我去行了吧！”池羲的堅持薄如蟬翼，很快舉起白旗繳械投降。

迫于游青鸾的威脅，兩個人返程途中，順便來到東平市中心醫院處理傷口。

東平市中心醫院是全城最大的綜合醫院，通常東平本地人生了大病，其它小診所小醫院治不好，才會過來醫治。

池羲感覺自己那點小傷，壓根夠不上中心醫院住院門檻，原本打算随便在附近找個診所足夠了。

結果卻被游青鸾三言兩語，輕易忽悠進來，還用‘可以順便探望馬灏父親’作為借口，讓池羲心甘情願給自己挂號排隊。

池羲深深覺得，自己這輩子走過最長的路，就是游青鸾的千層套路。

池羲雖然被忽悠到‘感覺自己不來醫院就會死’的地步，實際上他手上的傷确實不嚴重。

甚至連醫生都用不到，随便找了個有空閑時間的護士姐姐，給他清潔傷口，消毒包紮，全套流程還不到五分鐘。

治療流程結束，池羲捧着自己裹上紗布的手，感覺自己受到了玩弄，跟在游青鸾身後一路嘟嘟囔囔。

“傷勢不嚴重，你應該覺得慶幸才對。”游青鸾斜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問，“既然你那麽失望，需要我幫你再補一刀嗎？”

“不用！你想對我做什麽？”池羲反應敏捷，立刻把自己受傷的手藏在背後，“請停止你的變态行為。”

經過日久天長的蹂|躏與折磨，池羲終于修煉出一丁點求生欲。

普天同慶，可喜可賀。

游青鸾覺得他反應特別有趣，“開個玩笑而已，你越來越不經逗了。”

“滾滾滾！”池羲惱羞成怒，口不擇言的辱罵道，“老子不樂意跟你開玩笑！”

池羲同學的求生欲像沙漠中的雨水，有生之年就落下那麽幾滴。還沒等積成小水池呢，又因為溫度變成水蒸氣蒸發了。

也幸虧游青鸾今天心情好，又可憐池羲受傷，懶得跟他多計較。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入住院部，進入馬灏爸爸所在的樓層。

馬爸爸轉來中心醫院之前，游青鸾提前給他預交了住院費用。動完手術之後，馬爸爸就被安排進單間小病房裏休養，得到最好的術後照顧。

小病房面積小，裏面擺了兩張床，方面家人守在跟前陪護。

中心醫院住院部意外熱鬧，游青鸾池羲順着走廊往前走。

還沒走到病房呢，就聽到旁邊病房裏七嘴八舌呼喚馬灏。

“馬灏，幫叔叔打一壺熱水！我正在打吊針不能動！”

“好嘞~你先躺着，熱水馬上就送過來。你準備用熱水泡茶還是泡腳？泡茶的話我先幫你把茶葉放進杯子裏。”

“馬灏你等會有時間嗎？我的驗血報告快出來了。”

“阿姨你的報告先不急，護士姐姐說等兩個小時再去拿。我已經定好鬧鐘了，你就放心吧。”

“孩子你忙來忙去辛苦啦，奶奶這邊有蘋果和香蕉，還有我兒子買來這些糕點，你都拿去吃吧。”

“謝謝奶奶！您先收起來吧，等會我如果餓了再找你。”

見此情景，池羲詫異了幾秒，又很快想起來，“哦，馬灏說他晚上會過來這邊當護工。”

“他看起來挺忙。”游青鸾語平靜，沒有對馬灏這種行為表現任何情感波動，淡淡跟池羲說，“我們去病房裏等着吧。”

他後來問過池先生，才知道十年後的馬灏，真的通過面試進入淩騰，現在已經是分公司總經理了。

未來馬灏創造的價值，遠遠超出游青鸾現在的投資。

所以他并不覺得自己是馬灏救命恩人，只是做了一筆交易，物超所值。

不過，看到這位年輕人終于找到生命的方向，游青鸾還是挺替他欣慰。

——他已經完全忽略，馬灏其實比自己大幾個月的事實。

游青鸾進入病房時，病榻上的男人剛剛睡醒。馬爸爸做完手術沒多久，精神看起來有些虛，臉色倒恢複了一些紅潤。

劉淑萍守在病房邊，拉着丈夫的手，溫溫柔柔跟他說話。

馬爸爸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半坐半躺呆在病床上，安安靜靜聽着。

餘光注意到走進來的游青鸾，他目光中流露出明顯的詫異，“你是？”

“這位就是灏灏的班主任，我之前跟你提過好幾次那個游老師。”劉淑萍瞧見游青鸾，連忙激動的站起來說，“灏灏也跟你說起過，你的手術費和住院費，全部都是游老師借給咱們家。”

“原來你就是游老師！”馬爸爸硬撐着要下床，“我聽灏灏說，你不僅借錢給我們家，還要給他介紹工作！這麽大的恩情我們怎麽受得住啊！我本來還想說出院之後，立刻當面跟你道謝。治病的那些錢，我以後肯定還給你。游老師你放心，我們馬家人一定說話算話。”

由于情緒波動過大，沉默寡言的男人不僅說了一大堆，甚至都開始語無倫次了。

“馬…先生，你先躺下。”游青鸾想了半天，決定用馬先生稱呼對方。

按照實際輩分，自己其實應該稱呼他為馬叔叔。但按照現在兩個人的差距，馬爸爸頂多就比自己大十幾歲。

游青鸾又不習慣用哥哥或者大哥稱呼人，幹脆直接叫他馬先生了。

“幫你治病那筆錢，是我支付給馬灏的預定薪酬，你不用還給我。”游青鸾停頓兩秒，趕在馬爸爸開口之前又繼續說，“除非馬灏想違約，畢業以後不來我的公司上班。那麽按照合同要求，他還得賠償我一筆違約金。”

“游老師你放心！”劉淑萍連忙說，“馬灏如果不去，我跟他爸爸第一個不同意。”

“那就是了。你們都願意把寶貝兒子交給我，剩下的就是我跟馬灏之間的事情。”游青鸾很會拿捏說話的分寸，三言兩語抹平他們近乎惶恐的感激，“我相信馬灏，他一定不會辜負我的期望，也請你們相信自己兒子。”

“我們當然相信他。”劉淑萍笑中帶了一點淚花，用近乎哽咽的聲音說，“灏灏一直是好孩子。”

跟在後面的池羲小同學聽他們對話，有些驚訝的盯着游青鸾。

——原來這個人會好好說話啊。

池羲腦子裏冒出一個荒謬的想法游青鸾不嘲諷，說話不帶刺，認認真真安慰別人的時候，其實還挺溫柔的。

有生之年，他居然會把游青鸾跟‘溫柔’兩個字聯系起來，真可怕。

估計是自己受刺激太大，腦子不清醒了。

“哦對了！說來也巧。”劉淑萍情緒緩過來，怕自己影響大家心情，連忙換了個話題說，“我前兩天才知道，給我丈夫治病的醫生，也姓游。”

馬爸爸連忙附和，“對對對！游醫生竟然跟灏灏的班主任同姓！我本來打算跟灏灏說，結果睡着睡着就忘了。”

姓游的醫生？

游青鸾右眼皮突然跳了兩下，萌生出不太好的預感。

馬爸爸并沒有察覺到游青鸾的情緒，還在自顧自繼續感慨，“唉，游醫生真是個苦命的人。聽人說，前幾年媳婦生了一種難纏的病，前前後後住院好幾年還是沒保住，害得游醫生傾家蕩産，又背了大幾十萬外債。他這兩年一有時間，就留在醫院加班賺錢。結果忙得顧不上別的，最近他讀高三的兒子又丢了。”

游青鸾雖然不想理會游川輝的事情，聽到這種荒謬的話，姑且還是問了句，“他妻子一生病，兩個人就離婚了，哪會背上那麽多債？”

旁邊劉淑萍接過話，“是離婚了。我聽護士說，他老婆知道自己病沒救了，以死相逼，非讓游醫生跟自己離婚。這件事當初在醫院還鬧得挺大。資歷老一點的醫護人員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