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穿過長長的抄手游廊, 就到了陸夫人居住的正院,徐燕婉扶着陸夫人進去, 還不忘回頭招呼岑悅, “岑姑娘慢點走,這兒的石子路且不好走動呢。”

岑悅低頭一看, 只見腳下全是圓潤光滑的鵝卵石,在花園裏鋪出一條路來。

陸鶴州含笑, “太醫說母親的身體不好, 平常穿着襪子多走一走鵝卵石的路,活血通絡, 對身體有好處。”

“你可別小看這些鵝卵石, 這全是早些年的時候, 父親命人從北地極寒的雪山上找到的, 就這麽一點,便價值萬金。”

岑悅便低頭看了一眼,又看向走在前頭的陸夫人, 雖然已經是寒冬,陸夫人身上穿着厚厚的錦衣,腳下的鞋子,卻還是很薄的底子。

岑悅心裏, 覺得不大對勁。

岑悅咬了咬唇, 疾走了幾步,趕上陸夫人,似乎是很不好意思。

陸夫人和善的看着她, “怎麽了?”

“夫人,雖然常走路是好的,但是冬日天氣寒冷,都說寒從腳起,您穿的鞋子薄了,容易着涼。”岑悅聲音小小的,覺得自己可能讨人嫌了。

陸夫人這些年一直這樣都沒有人說,自己一來就質疑人家,會不會顯得太輕狂了。

可……可事實的确如此。

陸夫人訝異地擡眸,徐燕婉也看向岑悅,“這是什麽說法?”

她們這樣的世家女子,從未聽說過這樣簡陋的話語,她們自然知道受寒不好,但覺得不冷,便不算是受寒。

而且平常身子骨不好,都是靠藥膳補的,很少有人告訴她們,平民百姓是如何保護自己的身體的。

這些最簡單的道理,反而因為太簡陋了,而不被她們所知道。

岑悅既然說了,自然是要說完整的,“我老家流傳的話,冬天腳冷,上面穿的再熱對身體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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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岑悅的聲音低下去,帶着一絲不敢說出口的揣測,“那鵝卵石來自雪山,定是寒意十足,千年浸染,定然消彌不掉,夫人日日踩着……怕是已經寒氣入體了。”

“夫人……我不知道是不是您的體質問題,若是不知道的話,還是請教一下太醫吧。”

陸夫人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岑悅心裏一顫。

陸夫人看向陸鶴州,“老二,你去太醫院找個太醫過來……不,你去外面醫館裏面,尋個大夫過來。”

陸鶴州膽戰心驚,“母親……”

“去。”陸夫人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燕婉,你把陸靈意給我帶來,讓她在這兒跪着。”

徐燕婉和陸鶴州對視一眼,兩人心知事情并不簡單,也不敢耽擱,急匆匆聽從陸夫人的話,跑了出去。

岑悅站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夫人……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陸夫人安撫的拍拍她的手,“你沒錯,是有人要我的命,若不是你來了,我恐怕到現在也不知道呢。”

岑悅瞳孔一縮,“夫人……”

陸夫人拉着她的手坐在亭子裏,笑容涼薄冷淡,“岑悅……是吧,我便叫你悅悅吧,你說說看,這次的事情,會是怎麽一回兒事?”

陸夫人知道,自己的兒子心悅這個姑娘,那麽岑悅将來,肯定是嫁到他們家,做陸家的二少夫人,那這些陰私之事,她總該知曉一二。

何況……不管是魯莽,還是關心則亂,這姑娘發現不對就直接告訴了她,而沒有跟別人一樣隐瞞,已經足夠讓她感激了。

岑悅搖了搖頭,“夫人……你不要為難我。”

陸夫人便笑了笑。

“你明白就好。”

她明白怎麽一回事,只是不好說出口。

陸夫人伸出纖細修長的手指,拿起放在石桌上煮的咕咕叫的茶水,往白瓷的杯盞裏倒了一杯。

她舉手投足都優雅十足,帶着天生的雍容貴氣,到了這個時候,都絲毫沒有驚慌失色。

岑悅不由得有些佩服。

陸夫人莞爾一笑,“悅兒,我原本以為,我的家是最美滿的,公婆慈善,夫君愛重,後宅沒有妾室,兒女雙全,一個女人做到我這個份上,算得上一生順遂了。”

岑悅聽着,卻覺得有些難過,因為她已經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麽,将來還會發生什麽。

陸夫人擡起頭,看着亭子上的壁畫,“直到後來……陸靈意的出現,讓我的夢徹底碎了,我恨透了她,可作為一個嫡母,我還是只能善待她。”

“悅兒。”陸夫人悠悠嘆口氣,“我自己的兒子我清楚,他将來定然不會跟他父親一樣,你盡管放心,過了今日……我們家可能會生出大變故,你且好好陪着他。”

“老二還年輕,我怕他受不住,做了什麽傻事。”

岑悅握住她的手臂,焦急地喚了一聲,“夫人……”

“我從來不是個委屈求全的性子。”陸夫人笑意闌珊,聲音卻淡泊,“有人想要害我,我就要百倍千倍地還回去。”

說話間,徐燕婉快步走了過來,身後兩個婆子,押了個瘦弱的小姑娘走過來。

那小姑娘生的極好看,白生生嬌怯怯,凄楚可憐,再大一點,張開了,大約就會像是春風裏舞動的嫩柳枝,惹得人心旌蕩漾。

陸夫人瞥了一眼,“她娘就生的這幅容貌,讓她跪下吧,跪到我喜歡 。”

“母親,您別着急,許是誤會也未可知。”徐燕婉走上前安慰了幾句,可她也自己知道的安慰沒有幾分可能,只能強顏歡笑,“不管怎麽說,我和大郎二弟,都是站在母親這邊的。”

陸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們都是好孩子。”

陸鶴州很快就請了大夫過來,那大夫須發皆白,看見陸夫人的時候,只微微點了點頭。

他們也沒有避諱,就在花園裏,讓大夫給陸夫人把脈。

大夫收了手之後,輕輕嘆口氣,“夫人的身體,想是年輕時候傷過,一直不好,這些年寒氣入體,更是差了幾分,夫人難道自己就沒有察覺嗎?”

“自然是有的。”陸夫人面無表情,“只是太醫說,我身體本就虛弱,年紀大了,這是正常的,如今只能慢慢調養,好不好了。”

“胡說。”那太醫皺眉,“如何好不了?又不是什麽大病,只需幾服藥,我保你藥到病除。”

陸夫人卻問:“好不好倒是其次,我倒想問問大夫,若是一直不治,我會如何?”

“身體不好。”那太醫捋了捋胡子,“于性命無礙,只是寒氣入體,最傷女子生育,夫人若是不及時調養,怕……再不能生養了。”

陸夫人冷嗖嗖一笑,“今日麻煩大夫了,勞煩大夫給我開藥,鶴州,你送大夫出去。”

陸鶴州不敢多言,長輩的事情,他們也不好過多參與,只看見就是了。

徐燕婉嘆口氣,看着陸夫人,“這……兒媳看不明白,所求為何了?”

不能生養?陸夫人兒女雙全,還能不能繼續生育,有什麽要緊的?

陸夫人看向跪在地上的陸靈意,“我記得,八年前那會兒,侯爺給我尋來了這雪山上的鵝卵石,我還感動不已,如今想來,全是為了她了。”

徐燕婉瞬間明白了。

陸家的大女兒陸挽挽已經二十歲了,八年前十二歲,正是快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她嫁出去,陸家便沒有女兒了,日後再與人聯姻……甚至和陸貴妃一樣,嫁入皇家,都需要另外一個女兒。

若是陸夫人有女兒,那最好的姻緣,自然是陸家嫡女的。

可若是陸夫人沒有女兒呢……這一切,都要落到陸靈意頭上,這個外室生的庶女,極有可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所以為了保護這個庶女,父親居然……居然設計讓母親不能生育。

算起來八年前……正是陸靈意出生的時候。

陸夫人神色冷漠,“我還記得,那兩年我沒少喝藥,太醫說是給我調養身體的,如今想來,怕不是避子湯吧。”

徐燕婉覺得有些難過,“母親……”

陸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不用難過,我都能想明白的。”

岑悅低頭不語。

這兩個人說的如此清楚,她豈會不明白。

雖然她不懂什麽聯姻,可想也知道,正妻的孩子和小妾的孩子一般大小,那家裏定然有所側重,妾的孩子,無論如何也比不得嫡子嫡女。

陸家老爺就是為了眼前的小姑娘,一心陷害自己的妻子。

如此想來,岑悅只覺得一陣陣發抖。

這也太可怕了,誰能想到自己的枕邊人,竟然會做這樣的事情。

陸夫人看了她一眼,“燕婉,你帶悅兒你先回去吧,她冷了,這兒留我自己就好。”

徐燕婉點了點頭,“那兒媳就先走了。”

母親不想讓自己和岑悅摻和到這事情裏面,那她自然聽話,徐燕婉含笑拉住岑悅的手,“我帶你去看看我給你準備的院子,有什麽不滿意的,盡管跟我說,有什麽要吃的要用的,也全給我說。”

岑悅聽着她溫柔的聲音,自己的聲音也不由自主放低了,“好,謝謝少夫人。”

她被徐燕婉拉着走,又回頭看了眼陸夫人。

陸夫人站在那裏,雍容淡漠,宛如一朵盛放的牡丹,跪在腳下的小姑娘,便當真只是一條垂柳,被襯的黯淡無光。

岑悅小聲道:“少夫人,母親沒有事情嗎?”

“沒事。”徐燕婉含笑,“母親在侯府多年,有自己的手段,不會吃虧的。”

何況是父親理虧。

徐燕婉眼中帶了冷意,若非家醜不可外揚,今日的事情,斷然不能善了。

但是無論如何,陸靈意肯定不能繼續做陸家千金,只可惜了她年紀小,還未曾做過什麽壞事,就要被自己的父親連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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