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三日
? 明裏暗裏偷看四王的姑娘不少,但從未有像她坦蕩承認的,是以楊複許久不發一語,黢黑雙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淼淼被他看得越發心慌,她是不是不該這麽說?為何他連眼神都變了?
面前小丫鬟手足無措地回望,楊複淡淡收回目光,不動聲色地翻了一頁書,“你才多大,懂得何為喜歡?”
“……”
淼淼想說她的年紀一點也不小,她當然懂得什麽叫喜歡!可是一對上楊複波瀾不驚的面容,便蔫蔫地耷拉下腦袋,悶悶地回應:“我十五了。”
然而楊複不予回應,他連頭都沒擡一下,“昨日你腳傷未愈,不适宜工作,先回去吧。”
淼淼不甘地掙紮出聲:“我是真的……”
楊複擡頭,眸中平靜:“回去。”
若換做別的家主,此時必定将她狠狠懲戒一頓,道她不知天高地厚。但楊複不會,他只用那雙能洞悉一切的黑眸看着你,便能将你看得無所遁形,自慚形穢。
淼淼失望地垂眸,聽話地轉身離開。眼睛酸澀得難受,好似有液體要溢滿眼眶,她擡手狠狠捂住,拼命阻止不讓其掉落。他們的淚水跟旁人不一樣,一旦掉下便會凝結成珠,是以即便她想哭的要命,也得忍住。
樂山樂水并未聽到裏頭聲響,見到小丫鬟緊咬下唇從裏頭走出,均是一愣。她眼眶憋得通紅,大眼裏盛滿一泓秋水,仿佛下一瞬便會奪眶而出。纖瘦的肩膀微微顫抖,小拳頭在袖中緊握,低頭默不作聲地從他們身旁經過。
兩人對視一眼,無不疑惑,王爺對她做了什麽?
淼淼被拒絕得徹底,反正四王叫她好好休息,她便索性留在房中,怏怏不樂地發起呆來。
她跟岑韻同住一間下人房,岑韻比她大三歲,平日裏很照顧她。夜晚岑韻回屋漆黑一片,摸索到燭臺點燃,火光驟亮,她被角落的人影吓一大跳,哆哆嗦嗦看清之後才松一口氣,“淼淼,你既然在,為何不點燈?”
淼淼擡眸可憐巴巴地望着她,“我心裏難過。”
她聲音裏帶着顫抖哭音,聽得人驀地一軟,再一看她并未落淚,只是眼眶紅紅地,瞧着真是委屈到了極致。岑韻本打算早些休息,目下不忍棄她于不顧,上前坐到她身旁,“你若是願意,便同我說說為何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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淼淼偏頭,水汪汪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将她盯着,“岑韻姐姐,你喜歡過人嗎?”
這話問得突兀,岑韻臉上騰地燒紅,“你問這個做什麽?”
淼淼蜷縮着身體,雙手環住膝蓋,“因為我喜歡四王,我這麽跟他說了,他好像很生氣。”
這話帶給岑韻的震驚,可比剛才那句話大得多了。她不可置信地睜大眼,上上下下将淼淼看了一遍,“你說什麽?你喜歡王爺,還告訴他了?”
不明白她為何如此震驚,淼淼嗯一聲,“很喜歡,很喜歡的。”
岑韻瞠目結舌,看瘋子似的看她。
又是這種眼神,為何他們都喜歡用眼睛說話?淼淼十分不理解,她被看得不安,後知後覺地詢問:“不可以嗎?”
“不可以,當然不可以了!”岑韻恨不得将她搖醒,從這小丫鬟進來的第一天便覺得她傻,豈料竟是傻到了如此地步。“王爺是何等尊貴的人,豈是你一個丫鬟能染指的?你們身份首先就差了一大截,王爺聽了這話沒将你趕出去,已是萬幸了!”
淼淼聽得惘惘,她不懂人類的門第一說,但是聽懂了岑韻話裏阻攔意味……她心疼得無以複加,靜了靜希冀地問:“那他沒有趕走我,是不是接受我了?”
這丫頭是徹底繞進了死胡同,岑韻同她說再多都無用,頭疼不已。
房內光線昏昧,牆上照出兩道影子,一室靜谧,許久才聽岑韻長長喟嘆一聲。她今日在外頭聽得閑言碎語,知道淼淼原來在後院受人欺侮,究其原因,竟是她在睡夢中念出了四王名字……一個小丫鬟膽敢肖想四王,真個癡人說夢!此事在後院早已不是秘密,年長的丫鬟借機威脅打壓她,将重活全交給她一人做,還險些害她丢了性命。
岑韻既心疼又氣惱,“如今你在瀚玉軒當職,此事遲早會傳到四王耳中……到那時,我看你怎麽應付。”
淼淼咦一聲,“我以前也喜歡他?”
“什麽他他的,那是王爺。”岑韻恨恨點了點她的額頭,“這是你自己的事,我如何清楚?”
淼淼捂着額頭哎喲一聲,身子軟軟地倒回床榻上,呆愣愣地觑向房梁。
那天兩個丫鬟将這具身體的主人扔到湖中,當時還說了好幾句話,其中有一句淼淼本沒放在心上,現在聽岑韻說起,不得不重新正視。
“畢竟做了那種事,任誰都沒臉活下去。”
是說夢見四王這事嗎?原來她,跟自己一樣……淼淼鯉魚打挺從床上一躍而起,一改方才愁容慘淡,重新恢複活力,笑眯眯地回應岑韻,“岑韻姐姐,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現在一點也不難過了!”
她想通了,以前一個小丫鬟尚且能堅持下去,她為何不行?她來岸上走一回,為的便是同他多相處一陣子,他拒絕與否,都沒太大關系。
有些事不知道還好,一旦引起注意,便覺得無處不在。
楊複從雲晉齋回到瀚玉軒,傍晚用膳後管事在一旁彙報今日情況,別院本就沒什麽大事,幾句話草草了事。管事欲言又止,幾番張口都囫囵咽了回去,直到楊複觑他一眼,“說罷。”
袁管事輕咳一聲,“前天調來的小丫鬟,不知做事是否盡心盡力,王爺對她印象如何?”
楊複拿起巾栉拭了拭白玉般的雙手,腦中出現淼淼活力十足的笑臉,以及她今日離去時沮喪的模樣……動作一滞,“做事挺勤快,就是有些笨手笨腳。”
袁管事松一口氣,沒做出格的事就好,“老奴會讓岑韻好好教她,一定不給王爺添麻煩。”
他擔憂的表情太過明顯,教人沒法忽視,楊複問道:“管事究竟想說什麽?”
袁立據實以報,将後院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言訖收聲,靜候他的反應。
楊複端坐官帽椅中,靜靜思索管事的話。難怪那個小丫鬟如此瘦弱,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原來是在後院受盡排擠……她說喜歡他,并非一時興起。
真不知該說她膽大或是天真,楊複拇指緩緩婆娑雲紋扶手,旋即勾唇輕笑,“本王知道了。”
袁立不能琢磨他的心思,惕惕然應一聲哎,躬身退下。
待他走後不久,楊複讓人喚來後院管事的婆子。那婆子幾年見不得四王尊容一次,猛地被傳喚,既是忐忑又是驚喜,撲通跪倒在地:“婢子見過王爺,王爺貴體安康。”
楊複讓她起來,他待人素來溫和,緩聲詢問:“前幾日後院險些鬧出人命,你可知曉?”
婆子猛一僵,劉嬷嬷曾經找過她,她自然知曉。以為四王是要問她的罪,惶恐地重新跪倒在地,“是婢子管教不周,求王爺息怒。”
楊複無意處罰她,待她平靜下來才開口:“聽管事說,是兩個丫鬟自作主張企圖毀屍滅跡,她兩人目下在何處?”
那兩個丫鬟分別叫楚衣霞裳,平常就她們将小丫頭欺負得最厲害,仗着比旁人多幾年資歷,終日橫行霸道目中無人。得知小丫頭沒有死,更因禍得福到四王跟前伺候,別提多麽嫉妒。
婆子曾告誡過她們幾回,奈何兩人屢教不改,她無權懲罰,是以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目下四王問起,便将兩人名字說了,“正在後院洗衣裳,王爺若要見她們,婢子這就将人帶來。”
“不必了。”楊複起身,院內染落一地紅光,雲蒸霞蔚,“我府上不需要這種丫鬟,你讓她二人今夜收拾行囊,從別院離開。”
婆子疊生應下,見四王沒別的吩咐,這才起身退出正室。
冰雪消融,天朗氣清,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使人不知不覺便懶怠起來。
然而淼淼是個例外,她活絡兩下腳腕,已經不再疼了。天未亮便從床上坐起來,洗漱穿衣,早早地來到雲晉齋幹活。楊複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牢牢,今天放晴,她得把閣樓裏的書拿到太陽底下晾曬,傍晚再一一擺放回去。
是以楊複行将踏入院中,便見一個小身影忙忙碌碌地來回,不知疲憊地搬書運書,再仔細将書鋪展在方凳上,每一本都小心對待。天氣仍舊很冷,她卻忙出一頭汗來,晶瑩汗珠挂在額頭上,她擡手拭去,餘光瞥見此處,霎時一僵。
淼淼昨天才被他訓斥一頓,頗有些不知所措,直到他來到跟前,才小聲喚道:“四王。”
本以為他不會理她,未料想他竟然問道:“還剩下多少書?”
淼淼忙道:“還有一小半,我一會兒便能搬完了!”
楊複眸光微轉,落在她一本正經的小臉上,“先去休息一會兒,剩下的讓樂山樂水去做。”
說罷不待淼淼反應,舉步走入閣內。淼淼盯着他的背影片刻,下意識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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