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32日

從溶光院出來後,天氣轉而下起了綿綿細雨,伴着春風斜斜打入廊下。淼淼伸手去夠,柔柔雨絲落在掌心,帶來清涼觸感。

院裏連翹月季随風擺動,晶瑩剔透的水珠順着花瓣落下,再輕輕砸入土壤,潤物細無聲。淼淼想起後院的海棠花,她看了看前面的身影,快走兩步:“王爺,我能否不去書房了?”

楊複駐足,“為何?”

他沒讓其他人跟着,樂山樂水也不在身旁,只叫了淼淼一人前往書房。起初淼淼樂意之極,目下她忽然改變了主意,“我想去海棠園看看,今兒風大,說不定會吹壞好多花骨朵兒。”

楊複看向她,“讓旁人打理不就是了?”

淼淼搖晃螓首,“那是王爺交給我的,怎能讓別人管呢!”何況她也不放心,雖然才相處幾天,她已然将滿園的海棠樹當成了所有物。

楊複微微攢眉,“去吧。”

淼淼得令,歡快地道一聲“謝謝王爺”,正欲跑開,便被他捉住皓腕:“傘都沒拿,急什麽?”

雖然外頭的雨下得不大,但最近倒春寒,依然有可能感染風寒。楊複遞給她一把雙環油傘,黑瞳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看完就回來。”

淼淼擺手拒絕,“我若是把傘拿走了,王爺去書房怎麽辦?”

他說得雲淡風輕:“本王再讓人送來就是了。”

涼飕飕的雨絲落到脖子上,淼淼瑟縮了下,乖乖地從他手裏接過傘柄,“王爺待我真好。”說罷趁他不備時,踮起腳尖在他下颔印上一吻,笑得像偷油吃的小老鼠。她踅身匆匆走入雨幕,撐開傘步伐輕快地離去。

楊複立在原地,無奈地淺笑。

細雨紛紛,地上落了不少花瓣,院裏積水彙成一道水窪,緩緩往院門口流去。淼淼繞過濕滑難行的道路,來到她最喜歡的一棵海棠樹下,摸了摸樹幹,還好沒被風刮倒,她總算放心了。

淼淼試圖舉起傘,奈何只能擋住一點枝葉,一點兒用都沒有。她氣餒地嘆了口氣,忽然想起樹木原本就是要汲取雨水的,是她犯糊塗了。

這裏很清淨,平常不會有人前往,更別提這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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淼淼喜歡這棵樹,純粹是因為它花開得茂盛,不必過多得照料,便是這裏生長的最好的。她喜歡生命力旺盛的東西,大概自己不能實現,所以只能寄托在別的事物上了吧。

雨水順着傘沿滴落,有越下越大的趨勢,泥水濺上她的繡鞋,她懊惱地後退了兩步。正要回頭,忽然聽到身後一聲尖細的貓叫,雖然在濛濛細雨中不甚清晰,但依然被她捕捉到了。

淼淼頓時一僵,再也不敢動。

貓咪又叫了兩聲,踩着泥水來到她跟前,正是別院裏的那只雪瓯。它渾身都被淋濕了,綠幽幽的眸子盯着她,淡定且從容。

不知道它從哪兒跑出來的,自打別院離別後,淼淼就再沒見過它了,它怎麽又出現了?

淼淼欲哭無淚,慢吞吞地往後退,企圖離它遠遠的。可是這貓不知看上她哪兒,偏要跟着她走,姿态高傲地一步步逼近。

“你、你做什麽?”淼淼腿肚子直打哆嗦,生怕它下一瞬就撲上來,将自己撕碎吞吃了。

她現在雖然是人,但骨子裏對貓的恐懼仍然在,怎麽都改不掉。要是王爺在有好了……也不對,據說楊複對這貓極其寵愛,若是讓他在他倆之前選擇,指不定他會選誰呢……淼淼對自己很沒信心。

就在她出神之際,灰貓忽然叫一聲撲了上來,“喵——”

淼淼吓得嗚哇大叫,丢掉傘柄轉頭就跑,一壁跑一壁叫道“不要吃我”。若是被人看到了,指不定怎麽嘲笑她,多大的人了,居然怕貓怕成這樣!

直到跑出百步遠,沒聽到身後有任何動靜,她才緩緩停下來,惴惴不安地往身後看去。誰知雪瓯根本沒追上來,而是躲在她扔掉的油傘下避雨,懶洋洋地舔了舔爪子,根本不屑看她一眼。

淼淼心有餘悸地松一口氣,早知道它要的是油傘,她給它就是了!何必要這樣吓人呢?

這下可好,她連自己在哪兒都不知道了。

剛才無頭蒼蠅似的亂跑,她反而來到了海棠園深處。淼淼回頭,院門口正好在反方向,那只貓還在原地待着,她是不可能回去的。雨滴一顆顆打在身上,淼淼抱臂打了個寒顫,她只能往裏面走了,看看還有沒有別的路。

海棠園很深,以前她從未往裏面來過,不知道這裏別有洞天。繞過一道磚牆,再往前走幾百步,是一片槐樹林,樹上長滿雪白的槐花,在地上落了一片一片。淼淼越走越覺得此處偏僻,像是荒廢許久的園林,早已沒有人跡。

一路上橫七豎八地擺着許多形狀怪異的石頭,還有肆意生長的雜草,淼淼從邊上繞過,繼續往前走。她琢磨着是不是走過路了,這裏根本沒有出口,要不要回去?想一想那只脾氣古怪的貓,她還是膽怯了。

果然如她猜想的一般,園林深處沒有路,是幾株生長繁茂的柳樹,再往前是一個數丈寬的水池。水下約莫連接着活泉,盡管無人打理,依舊清澈見底。水面上漂浮着白色槐花瓣,雨水打出一圈一圈的漣漪,水下魚兒自由自在地游動,似乎過得頗為惬意。

水池的另一頭是牆壁,四周悄無聲息,如果不是她今天誤闖了,說不定根本不會有人來。

淼淼看得心癢難耐,距離昶園回來好幾天了,她每天只能擦洗身子,一點兒也不痛快。那天在客棧本想等衛泠洗過之後,她也試一試浴桶的滋味,誰知楊複就在外頭等着,最後這個打算就不了了之了。

她看一眼身後,有茂盛柳樹和槐樹的阻擋,即便人來了,也看不到她吧?

淼淼掙紮了很久,還是沒能低檔住水池的誘惑。她緣路折返,白天不能洗,等晚上大家都睡了再過來,更加沒人會發現她。

如此一想,心情頓時暢快許多,連身上被淋濕也不那麽難受了。

她才走出荒敗的院子,便重重地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繼續前行,好在雪瓯已經離去,那把傘也不見了。

估計是路過的丫鬟将它抱走了,畢竟是王爺的愛寵,生病了可不好。

淼淼及時回屋換了衣裳,沒敢多留便去了書房。

書房就建在溶光院旁,周圍種着挺拔秀麗的竹子,才下過雨的竹葉更顯青翠,透着股清新氣息。

淼淼走在廊下,迎面走來一位小丫鬟,才給楊複送過茶水,正低着頭往前走。兩人見面,相視一笑,淼淼近來得寵,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是以大部分都對她分外客氣。

她推開直棂門,屋內熏香淡雅,繞過一道琉璃小插屏,楊複正坐在翹頭案後,提筆在書上寫字。他側顏俊美,仿佛坐在雲端的仙人,神情淡然,然而筆下卻如行雲流水一般,一氣呵成。

淼淼默默地立在原地觀看,不好意思打擾。

少頃他把羊毫筆放回筆架,擡頭向她看來,目光落在她半幹的頭發上,不悅地蹙起眉心,“不是給你傘了?”

不提還好,一提她便滿肚子委屈:“還不是王爺養的大灰貓。”她撅起嘴,上前告狀。

楊複若有所思:“雪瓯?”

淼淼連連颔首,“就是它!”言訖便打了個阿嚏,她淚眼汪汪地解釋:“那只貓不知從哪裏來的,非要跟我争一把傘,後來我把傘給它了,它才肯罷休。”

楊複不由得輕笑,雪瓯雖然性情高傲,但不會傷人,怎麽就讓這小丫頭怕成這樣?

他走到室內,彌勒榻上置放着毛氈褥子等。以前經常在書房辦公,一天有□□個時辰都在此處,在這裏歇息是常有的事,有這些東西并不奇怪。

楊複取來褥子,對着外頭的淼淼道:“進來吧。”

淼淼應一聲,嬉皮笑臉地來到他跟前,“王爺有何吩咐?”

一想到晚上就能洗個痛快澡,她便抑制不住地歡喜,嘴角上揚的弧度怎麽掩都掩不住。

楊複板着臉,把她抱到腿上,用褥子把她包裹得嚴嚴實實:“還笑?”真個不讓人省心。

淼淼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盯着楊複,“王爺是不是在關心我?”

其實她換了一身衣服,早就不那麽冷了。只是被楊複抱在懷裏,她覺得分外安心,十分想賴在這裏不走了。

那麽小一點兒,即便坐在腿上也沒多少重量,楊複給她拭了拭鬓角雨水,一摸她小手冰冰涼涼,蹙起眉心将她兩只手握在掌心,“下回雨天不許再出去。”

淼淼心裏暖暖的,盯着他的眼睛,“王爺。”

楊複擡眸:“嗯?”

淼淼彎起眉眼,又叫了一聲:“王爺!”

楊複耐心地回應她:“何事?”

她倒是來勁兒了,無法無天地摟着他的脖子,貼着他耳畔連聲:“王爺王爺王爺!”

楊複彎唇,“胡鬧。”

雖然是斥責的話,但他眸中泛柔,并無一點責怪意味,反而多了幾分寵溺。他将淼淼從身上撈下來,對上她水光潋滟的雙眸,低頭吻了下去,溫柔缱绻。

楊複一整天都待在書房,他清閑得很,坐在窗邊一坐就是一天。淼淼就在一旁陪着他,沒外人的時候她胡鬧得很,趴在榻上時不時叫他一聲,其實一點事都沒有,只是想聽他回應罷了。

偏偏楊複很有耐心,她叫一聲,他就應一聲,實在被她鬧得沒辦法了,才會說一聲:“淼淼乖。”

這句話很見效,淼淼霎時就不吭聲了,埋在褥子裏露出兩個粉紅的小耳朵。

他用那樣清湛柔和的聲音叫她乖,她真是一點轍都沒有了。

這是他們頭一回這樣獨處,淼淼顯得很乖巧,雖然很想對他動手動腳,但還是忍住了。直到回了下人房,還是飄飄渺渺地沒有真實感,她捧着臉頰傻笑,被褔紋打趣:“淼淼,你遇到了什麽好事?”

淼淼嘿嘿一笑,洗漱完畢後躺在被褥上,“我才不說呢,你會告訴全府上下的。”

這可是實話,褔紋是個碎嘴子,在她嘴裏沒有秘密,這是衆所周知的。是以就算她們有了什麽事,也絕對不告訴她。

褔紋讨了個沒趣,回去收拾自己的。

淼淼蒙在被子裏,想着楊複給她暖手的事,想着想着便開始偷樂。

她沒忘記今晚的事,待房間裏幾人都熟睡後,悄悄下床穿鞋,推開門往海棠園走去。這會兒府上的人都歇下了,只有溶光院還有婢仆當值,其他地方看守的不嚴,她輕而易舉地就來到園林深處。

月光皎潔,倒影在水面上泛出粼粼微光。下過雨後的園林空氣清新,水源輕透,淼淼蠢蠢欲動,三兩下便脫掉了衣裳,避免引起太大動靜,她緩緩地從岸邊下到水中。

暢快地游了一圈後,停靠在岸邊歇息。她銀白魚尾浮出水面,淼淼伸手碰了碰,真是久違的感覺。

柳樹水池中,一個粉妝玉琢的女郎趴在岸上,身後的尾巴懶洋洋地擺動,怕打出一層一層的浪花,漸漸向對岸擴散。迷蒙月色下,她一身白膩勝雪,委實是水做肌膚,花為肚腸,世間再難有此絕色。

淼淼洗得舒服了,便仰頭觀賞月亮,看着看着迷迷瞪瞪地睡去,再醒來已将近天明。

遠處一片蟹殼青,旭日初升。她從水裏出來,好在已經便會小丫鬟的模樣,穿戴好岸邊的衣裳,匆匆忙忙地趕回下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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