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52日

席上幾人尚未離去,姜阿蘭也喝得有些多了,雙頰洇上薄薄紅暈,迷離地看向對面。

楊複眉心深蹙,伸手穩住淼淼身軀,“淼淼,你喝醉了。”

淼淼倏然起身,揮開他的手便往外走,“水……我要水……”

她只覺得渾身都燒得厲害,仿佛置身于火球之中,嗓子幹啞,此刻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水,她要到水裏去。然而這番話容易引人誤會,楊複只當她要喝水,便命丫鬟倒來茶水,扶着她肩膀喂到嘴邊,“來,喝水。”

他另外吩咐丫鬟去煮醒酒湯,臉上雖然不大愉悅,但仍無微不至地照顧她。

原來四王不是不懂得關懷人,而是那人不是她。姜阿蘭目露哀戚,直勾勾地盯着兩人,她有哪點不如那個丫鬟,為何四王喜歡的不是她?她又哪裏做得不夠好?

淼淼站在門前,腦袋抵着門板半響沒有動靜。

楊 複板正她肩膀一瞧,竟然不知何時睡着了。他微抿了下唇,眸中閃過一絲無奈,對桌上楊廷道:“我先送她回去,稍後勞煩七弟安頓姜女郎回府。今日一事,就說是 在茶肆裏發生的,不得提及王府。”言訖一頓,向姜阿蘭睇去,“姜女郎的衣裳若是幹了,便請丫鬟為她重換回去。”

将一切交代完畢後,他打橫抱起淼淼,邁過門檻往五桐閣走去。

姜阿蘭尚留存一些神智,直至看不到二人身影,微微咬着下唇:“阿蘭自己能回去,不敢勞駕七王。”

幾碗桃花釀,不足以醉倒楊廷,他起身命婢仆準備車辇,“本王命人送你回去吧,姜太傅是本王恩師,豈敢怠慢了女郎。”

姜阿蘭來時沒乘車,目下天色已晚,獨自回去委實不大安全。她斂眸思索半響,颔首同意:“那便勞煩七王了。”

說着跟随楊廷出屋,立在正堂檐下,忍不住楊複離去的方向看一眼,眸中不甘一閃而過。

五桐閣內,留守的丫鬟見四王抱着一人回來,走近一看,正是淼淼女郎。兩人名喚素月和皓月,分別上前攙扶淼淼,卻聽楊複道:“不必,你們去準備醒酒湯便是。”

二人對視一眼,聽話地離去。王爺待淼淼女郎真個不簡單,簡直能稱得上寵溺,那種溫柔的眼神,即便同她們無關,也難免看得怦然心動。

楊複抱着淼淼一路來到正堂,正欲轉入內室,懷裏小人兒忽地掙紮下,不知何時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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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水眸半睜,有一瞬間的茫然,腦袋瓜裏一片混沌,張口便道:“我要水……”

楊複轉過一道紫檀折屏,“一會就端來了。”

淼淼搖搖頭,彈着雙腿掙紮兩下,“不是,不要喝……”她攀在楊複肩頭上咪嗚,伸手虛無地抓了抓,“我要下水,好熱,渾身都熱……”

走了兩步,她依然很不老實,在他懷裏扭來扭曲,跟條活蹦亂跳的鯉魚似的。楊複拿她沒轍,只能先把她放在美人榻上,“哪裏熱?”

淼淼蜷縮成一團,閉着眼睛依偎着他,“這裏和那裏……”

楊複低頭凝視她,她一排長睫毛像是翠羽扇子,輕輕一眨,便有清風拂過他的心頭。“那方才為何喝那麽多酒?”

她的手勾住他衣襟,嘟嘟囔囔地道:“悶……”

楊複又問:“為何悶?”

她不再說話。

恰好丫鬟進來,素月端着醒酒湯上前,略有踟蹰:“王爺,醒酒湯煮好了,婢子服侍女郎喝下吧。”

楊複親自接過,屏退兩人:“不必了,讓本王來。”

見多了四王對她好,兩人雖見怪不怪,但仍有些感嘆。歆羨地觑一眼他懷中的人兒,齊聲應是。

楊複拭了拭溫度,一手扶着她,一手喂她喝醒酒湯:“來,先把湯喝了。”

淼淼別開頭,以為他要喂自己喝藥,下意識便出言拒絕:“嗚,不喝,苦。”送了兩三次仍舊未果,她不喝就是不喝,直至楊複無可奈何,自己先喝一口,再低頭尋到她唇瓣,撬開她的唇齒緩緩渡進去。

一口下肚,淼淼尚未品過來味道,緊接着又被他喂了一口。她嘤咛一聲,沒來得及說話,一碗醒酒湯便全入了她腹中。櫻唇被他吮得發麻,淼淼臉頰更行通紅,水光潋滟的眸子晶晶亮亮,呆愣愣地瞧着他。

楊複複又在她唇上輾轉親吻,“還喝不喝?”

“……”身上更熱了,淼淼有如火燒,推開他踩着腳凳,顧不得穿鞋踉踉跄跄地往隔壁沐室走去。

楊複起身,“你去哪?”

淼淼搖搖腦袋,“下水。”

好端端的下水做什麽?楊複正欲攔住她,誰知她卻靈活地躲開,嘴裏胡言亂語,“沒有水……會死,我離不開水……”

楊複神情一滞,又是水又是死的,不難讓他想起淼淼落水那一次。只消一想起,心便被人扼住一般,疼得無以複加。他不顧淼淼掙紮,俯身将她扛在肩頭,手臂扶着她的纖腰大步往室內走去。

淼淼只覺得身子猛一懸空,天和地便調轉了遍,旋即被放在軟綿綿的床榻上,頭頂是楊複冷峻的面容:“王爺?”

楊複撐在她身體兩側,望進她眼中,“淼淼,給本王好嗎?”

淼淼眨了眨眼睛,“給你什麽?”

不遑她多想,楊複已然解開她短衫盤扣,低頭埋入她頸窩,沿着她細嫩的皮膚緩緩下滑,“所有,只要是你的,本王都想要。”

強烈的不安遇上酒精催化,漸漸演變成濃烈的情.欲。楊複的呼吸慢慢變得沉重,吻她的力道也越來越深,在她細致的皮膚上落下深淺不一的紅痕。滾燙的手掌放在她腰間,不由自主地向上……

淼淼被這一連串的舉動驚呆了,睜圓雙目看着他的頭頂,許久才反應過來——

“不要!”

她往後一縮,卷起被褥将自己整個裹住,只露出紅撲撲的小臉,氣喘籲籲地重複了遍:“王爺,不要……”

楊複撐起身,沒想過她會有如此大的反應,黑眸有如一泓深沉的潭水,“為何?”

淼淼想不出好的借口,索性蒙住腦袋,甕甕聲音從裏面傳出:“我不要……我害怕。”

半響沒有回應,淼淼心如擂鼓,胸口砰砰直跳,始終不敢去看楊複的臉。

怎麽會害怕呢,她的頭埋得更深一夜,整個人就像燒着的火球,洇出櫻桃般的色澤。能跟他親近,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可是這個身體不是她,到了這一步,她才覺得自己沒法不介意。

始終是別人的身體,她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兒,是以不能接受楊複的索求。

外頭靜了片刻,楊複俯身拉開她頭頂的被褥,擡手停在半空,想了想改放在她頭頂揉了揉,“好好休息,本王不會強迫你。”

淼淼稍稍擡眸,酒醒了大半,只能看到他玄青色衣袍漸漸遠離床榻。

楊複走了之後,淼淼反倒清醒了,睜着眼睛呆望一會兒,直至臉上熱潮散去,才讓外頭守候的丫鬟進來。她一身酒氣,想去浴池洗一洗,跟平常一樣支開素月皓月,她這一洗便是一整夜。

光怪陸離的夢一個接一個,既有楊複的面孔,也有衛泠的聲音,還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身影。淼淼蹙眉嗚咽一聲,眼皮子困倦得很,想睜卻睜不開。非但如此,腦袋也昏昏沉沉,頭疼得很。

身邊好像有人的氣息,他蹲在淼淼身旁,看了她一會兒:“誰教你喝這麽多酒了?”

淼淼只覺得這聲音很熟悉,可是腦子木木的,怎麽都想不起來。

他一直沒有走,就陪在她身旁,即便不說話,淼淼也知道他一直都在。他伸手探向她的唇瓣,極輕地婆娑了下,眼眸黯淡。

淼淼抿了抿唇,終于能發出一點聲音,确實極其微弱喑啞的輕哼。

那人一頓,“怎麽睡着了也不安生?”

接着便再無聲響,淼淼繼續沉沉睡去,一直到辰末,才慢吞吞地睜開雙目。頭腦仍有些刺痛,她從池邊蹑手蹑腳地爬上來,四下環顧,并未見到任何人影。

那她聽到的幾句話,當真是夢嗎?聲音真像衛泠。

思及此,想到昨晚沒有給衛泠喂吃的,淼淼趕忙穿戴完畢,一邊系衣帶一邊從偏房跑出。迎面撞見捧着早膳的素月,見托盤裏有不錯的點心,便沒多想,端起一碟杏仁豆腐往正室走去。

素月在後頭追趕,“女郎,您昨晚一直在沐室裏頭?”

淼淼大清早從沐室出來,頭發濕漉漉地滴着睡,臉頰晶瑩粉透,渾身都泛着股水霧,一眼便能瞧出來了。

淼淼走得更快了,胡亂編派借口:“昨天喝了些酒,洗着洗着就在裏頭睡着了……”

說話間人已來到正室,她三兩步來到木架跟前,正欲跟往常一樣喂食,忽地動作僵住。只見銅盂內空空如也,孤零零地留在角落,哪有衛泠的蹤影。

她心中驀地不安,恐慌接踵而至,回頭焦急地詢問素月:“我的魚呢?這裏養的魚呢?”

素月更是迷惘,“不在裏頭嗎?”她探出腦袋一觑,果然沒有哪條灰黑鯉魚,奇怪地咦一聲,“昨兒晚上還在的,怎麽不見了?”

淼淼心急如焚,頭一回責怪起她:“你怎麽看的!”

她在房間內找了一圈,都沒有看到衛泠,忽地想起來往外走,“昨天有誰來過?”

素月低頭跟在她身後,“只有王爺來過一趟,便再無他人了。”

淼淼停住,昨晚楊複離去時的背影仍在腦海中,不可能是他,她十分篤定,可是衛泠又為何消失?他現在是魚身,一點能力也無,他能到哪去?

人一焦急,便容易失去理智。淼淼心頭惴惴,把皓月叫來也問了一遍,仍舊一無所獲。她們都說不知道,沒見其他人來過,那怎麽回事?

既然五桐閣沒有,她便到府內尋找。

淼淼快步走在抄手游廊上,正欲找到楊複求助。迎面走來兩個丫鬟,手持檀木托盤,顯然才送過早膳,施施然向她行過禮後,邊走便道:“七王的酒可是醒了?”

另一個搖搖頭,“才送去姜絲魚湯,這會兒還沒喝呢。不過七王醉得不厲害,應當無視。”

淼淼定在原地,沒來由湧上強烈不安,仿若一盆冰水從頭澆灌,手腳涼得透徹。

那兩個丫鬟是從堂屋出來的,她越想越不對勁,撒腿便往前方跑去。素月皓月一陣莫名,待回過神時,她已經跑開老遠了。

停在正堂門前,淼淼雙手止不住顫抖,雙腿邁不動一步。圓桌後的楊廷正在按捏眉心,他擡眸見淼淼來,稀罕地彎唇:“淼淼女郎怎會來此?”

淼淼顧不得回答他的話,目光緊緊鎖在他面前的瓷碗中,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靠近。

她屏住呼吸,直至看清青瓷大碗中炖爛的鯉魚,只覺得眼前一黑,手腳綿軟無力。她再也走不動一步,看看碗裏的魚,再看楊廷不明所以的臉,咬牙切齒:“你……”

眼眶迅速濕潤,視線朦胧一片,淼淼鼻頭泛酸,抑制不住地湧出淚花。她尚存有一絲理智,情知不能在他面前哭,努力吸了吸鼻子,上前抱住那碗魚湯便往外跑。

楊廷伸手喚了一聲,“你這是做什麽?”

淼淼沖出堂屋,眼淚下一瞬便要奪眶兒出,前方有正在掃灑的仆人,她連忙轉身,面向廊庑盡頭的方向。

未料想楊複正從對面走來,距離她不遠。淼淼來不及再躲,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便從眼角滑落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

這一哭,再也收不住,接二連三的淚珠撲簌簌滑落,一顆顆落在她腳邊,在太陽下散發出細潤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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