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唐枝是一個半小時後到的。
他連飯盒都沒有收拾就去請了假,攔了輛出租車,下車後一路奔跑着過來的。
顧無雙還縮在被窩裏,發了幾條微信都沒回應,正沮喪者。安靜的周圍卻忽然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這與護士小姐和醫生的不同,那很讓他熟悉。
顧無雙翻了個身,把扭過臉面向病房的門。
離得越近,腳步卻越輕。
門像是被一陣清風推開似的,裏頭露出唐枝的大半張臉。他的額頭上緩慢地滑下幾滴汗水,過短的頭發黏在一起,全被捋在了後腦勺。興許是因為着急加上劇烈運動,他的呼吸比往常要急促得多,至少顧無雙從沒見過唐枝的這個模樣。
在方才的那一個多小時,他只有讓唐枝又擔心奔波了的愧疚,可現在卻忽然就心虛了起來。
顧無雙躲在被窩裏,沙啞的嗓音隔着厚重的被子傳了過來,他問:“唐哥,唐哥又請假了?”
唐枝沒理他說的這句話,走上前幾步,到了床邊,彎下腰,能夠清楚地看到顧無雙從捂得嚴嚴實實的被子裏露出的兩只眼睛,因為高燒而通紅水潤,像是含着眼淚,太陽穴邊的皮膚倒還是雪白的,隐約能瞧得清蜷縮着的輪廓,就像只受了驚、生了病、氣息奄奄的小兔子。
就如同他高中時曾養過的那一只,他珍惜地對待它,嚴格按照醫囑,精心照顧,将它從一只病恹恹的小兔子養的皮光水滑,班裏其他人也都喜歡起來,也逗弄喂養了起來。
一只兔子知道什麽?誰喂它青草胡蘿蔔它就喜歡誰,可那些同學沒有唐枝的精心,青草上的水沒有擦幹淨,它吃了又拉肚子,又沒人喜歡它了,只有唐枝還照顧着他的小白兔。
可顧無雙不是那只兔子。
唐枝很明白。
被唐枝用那樣的目光看了這麽久,顧無雙慫了,還不止一點。
唐枝沒否認,也沒有解釋,只是平靜了下來,拿床頭櫃上的紙巾擦了擦手,又撫上了顧無雙的額頭。
他的手掌寬且大,厚重而粗糙,與顧無雙曾經接觸過的每一雙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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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無比安心,不自覺想要依賴。
唐枝在電話那頭的最後一句話還有火氣,可現在卻全消失不見了,仔細感受着顧無雙額頭的溫度。
他嘆了口氣,語調裏是顧無雙說不出的情緒,說:“發着高燒,還有閑心騙我,确實是長本事了。”
顧無雙猶豫了片刻,只能磕磕絆絆地講,“唐哥在上班,不想讓你擔心。原來也不應該現在打擾你的,就是,就是生病了,難受,沒忍住。”
唐枝一怔,眼睑下垂,遮住眼底的神色,問:“你的病,醫生怎麽說?”
顧無雙努力把病情的事輕描淡寫扯過去,“就是發燒,感冒引起的。沒,沒什麽大事。”
唐枝似乎再等着顧無雙繼續說下去,卻不再問,只是盯着他。他十六歲進的監獄,在裏頭學的最大的本事就是怎麽打架,讓別人不要招惹自己。
他的目光沉靜,卻極有壓迫力,似乎什麽謊話都無處隐藏。
顧無雙更慫了,他就是一個被沈約慣着長大的小少爺,很明顯承受不住了,頓了頓,不敢再騙下去,“就,燒出了肺炎,喉嚨發炎,醫生說沒什麽大事,吊幾天水就行了。”
唐枝一言不發,想起他那天去見自己,穿的單薄,第二天在床上,也頂着寒風,同吳三隼争辯了那麽久。
兔子确實是要嬌養的。
是他的錯。
顧無雙以為他生氣了,總算把腦袋伸出來,拿還能自由活動的左手揪住唐枝的袖子,“唐哥,你別生氣。”
唐枝順着他的力道蹲下來,瞥了他一眼,“沒生氣。”
又問了一句,“父母和你小說也沒告訴?”
顧無雙默默地點頭。
唐枝看着他油光水滑的後腦勺,放輕力道撫摸了兩下,“除夕那個時候不是告訴過你,你還是個小孩子,難受的時候就告訴他們,記不住嗎?”
顧無雙想起那一夜的事情,唇角翹起,像彎彎的月亮,“他們離得遠,告訴了,也只能平白擔心,再說我的病馬上就好了。”
唐枝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那你就告訴我,我一個半小時就可以過來。”
“哦。唐哥太好啦,別,別這麽好……”
唐枝拍了拍他的腦袋,約莫是懲罰他說的那句傻話。
顧無雙知道自己是講真的,他在心裏偷偷摸摸地想,得好好克制自己。
唐枝擡頭看了一眼輸液瓶還剩一小半,掖了被角,說:“醫生的辦公室在哪?我去問問你的病。”
顧無雙呆頭呆腦地指了路。
唐枝向醫生把顧無雙的病情仔細問了一遍,藥物的服用,生病期間的禁忌,路過前臺的時候,護士叫住了他,問:“你是不是103病房那位的親屬。”
唐枝點頭。
護士說:“那位病人到現在還沒吃飯呢,您要順便給他帶回去嗎?”
唐枝拎着盒飯回來的。事實證明,醫院的飯怎麽也好吃不到哪裏去,即使是私人醫院也一樣。
顧無雙本來就生着病,飯菜味道又不怎麽樣,他生着病,同往常不同,實在吃不了幾口就勉強不下去了。
唐枝把他的飯盒接過來,問:“想吃什麽?”
顧無雙看着寡淡無味的飯菜,委委屈屈地說出自己的願望,“想喝雞湯,吃雞湯面。還要吃糖,很甜很甜的糖。”
他平時的脾氣好,好養活,什麽都行,可生病的時候就變了個模樣。一旦生病了,和不熟的人還能裝一裝,可遇上對自己好的人,就又黏人又任性,小性子多得使不完。沈約有時候都被他纏的沒辦法,生病喉嚨痛要吃糖,不給還偷偷摸摸吃,塞了滿枕頭的糖紙,導致久病不愈,非得時時刻刻看着。
顧無雙沒辦法在生病的時候控制自己,等病好了總想下次別那麽任性了,讓旁人擔心,可別人一順着他,對他好,他就不由自主地委屈起來,一點法子也沒有。
唐枝查了查周圍的飯店和零食店,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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