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駱湛從浴室出來, 走到落地窗的單人沙發前,拿起茶幾上震動的手機。

來電顯示“譚雲昶”。

駱湛垂着眼, 擦着半濕的碎發坐進沙發裏。指腹一劃,通話被撥到綠色那邊。

他懶着聲開口:“什麽事?”

譚雲昶:“還能什麽事啊祖宗——當然是你那計劃啊,你哥那邊同意配合了嗎?”

“嗯。”駱湛懶散應了。

“他真答應了?我還以為他肯定想看你為難呢。”譚雲昶說完,懷疑地問, “駱修不會給你開什麽條件了吧, 比如要想他配合你隐瞞唐家駱家, 你就得回去繼承家業什麽的?”

駱湛望着落地窗外的夜色微眯起眼,沉默兩秒後他開口:“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 你哥難得做了回好——”

“不過也差不多。”

“……?”譚雲昶話聲一噎, 半晌回過神,急切地說:“什麽叫差不多?咱int團隊裏還有老有小的呢, 你可別真準備抛棄我們回去繼承家業當老總。”

電話裏沉寂半晌。

在譚雲昶越發急得抓耳撓腮, 幾乎恨不得立刻帶着int的大部隊飛到駱湛面前讓他回心轉意時,他聽見對面輕嗤了聲。

“不會。”駱湛停住的手重新動作,被擦拭得半濕半幹的碎發間, 那雙漆黑的眼裏笑意憊懶而冷淡。“被駱家的帽子壓了這麽多年, 好不容易有一丁點能爬出來的機會, 我怎麽可能在這時候放棄?”

譚雲昶長松了口氣。

然後他問:“那你剛剛那話是什麽意思?”

“就是……駱修的最終目的自然還是這個。不過不是作為條件, 而是作為賭約結果。”

譚雲昶茫然:“賭約?”

“嗯, ”駱湛垂下手,“我們打了一個賭。我的是去給唐染做兩個月的機器人,不能暴露。”

譚雲昶急忙問:“那他的呢?”

駱湛嘴角一勾, 說了一句話。

電話對面沉默半晌,譚雲昶感慨:“牛逼。你們富家子弟都愛搞這些‘閑情雅致’嗎?”

駱湛冷淡地笑:“他想坑我,難道我會叫他好過?”

譚雲昶:“不過你們這個時長完全不成正比,明顯他吃虧吧,駱修竟然也答應了?”

駱湛笑意一淡。

過了幾秒,他懶洋洋地仰進沙發裏,“我的這個難度,和他的那個難度,能一樣麽?”

“也是。”譚雲昶嘆了聲氣,“要裝兩個月……到那時候,估計我們新下的訂單裏,那個新機器人差不多該送來了?”

“嗯。”

駱湛聽譚雲昶報備完實驗室那邊配合他僞裝工作的進度後,已經準備挂斷電話了。

但譚雲昶沒肯放他,情真意切地喊了聲:“湛哥。”

駱湛:“……”

駱湛冷淡而嫌棄:“擔不起,你大我五年忘了麽。”

“那你是從少年班起來的,實驗室裏其他人也都比你大啊。”譚雲昶有求于人,沒敢多抱怨,“有個事想請你幫幫忙。”

駱湛聽見那句“湛哥”就猜到了,此時耷拉着眼懶洋洋地倚在沙發裏,“說吧。”

譚雲昶:“我聽千華說,你和藍景謙認識?”

駱湛皺眉,“誰?”

譚雲昶:“藍景謙啊,就控制領域這兩年新晉那個鑽石王老五、auto的創始人——林千華跟我說,你去年去ai國際交流會的時候跟他認識了啊。他還說你倆相談甚歡呢。”

駱湛聽到中間已經反應過來,“你是說matthew?”

“啊?”譚雲昶懵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哦那是他英文名是吧?我查一下……對,就他就他。”

駱湛從沙發上起來,走想卧室裏間,随口問道:“他怎麽了?”

“他回國了!”

“……”突然驚人的大嗓門喊得駱湛身影一僵,回過神他皺眉,不善地看了一眼手機,“他是你爸爸嗎你這麽高興?”

譚雲昶興奮得完全不在乎駱湛說了什麽,“我倒想他是我爸呢,可惜人家今年才三十六七,除非十一二歲就犯了錯誤,不然我估計我倆是沒有父子緣分了。”

“那你想幹嘛。”定下被譚雲昶驚起的心神,駱湛懶垂了眼,問。

譚雲昶興奮地說:“既然你們認識,林千華說還挺聊得挺好的,你看不如安排個時間,請他和我們實驗室裏認識認識?”

“是和你認識認識吧。”

“嘿嘿嘿嘿,順道,一起認識。”

駱湛懶洋洋地耷拉着眼皮,冷淡地勾了勾嘴角:“他性取向應該不是同性。”

“?”譚雲昶反應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急了,“我也不是啊!”

駱湛冷淡地笑:“那你這麽急切想認識他?”

“那不一樣!藍景謙可是我第一男神,早幾年我就聽說他的事跡了,完完全全的當代青年勵志成長史,從什麽都沒有的貧苦大學生白手起家,坐到如今控制領域新貴的位置上——他的人生整個就一部五百萬字爽文啊!”

駱湛被譚雲昶吵得煩躁,懶洋洋地“嗯”了聲:“改天吧,請你們一起出來吃頓飯。”

“好嘞!謝謝湛哥!以後你就是我親哥了!親哥晚安!”

“……”

駱湛沒表情地把電話挂了。

他把手機扔一旁,收回手時卻停住了。半晌,他慢慢低身,把桌上那枚硬幣拿起來。

看了幾秒,駱湛啞然失笑。

“早知道就不收了。為你這一枚硬幣,知道我賭上多少麽。”

“……”

深夜悄然。

窗外枝頭的窩裏,将睡的雛鳥輕蹭了蹭腦袋,發出一聲低低的夢呓。

第二天中午後,唐家安排了兩輛車來接的唐染。

第一輛帶走了小姑娘的所有行李,第二輛則是之前來接她的司機開的敞篷轎車。

楊益蘭最後送她到樓下的車前。一直到唐染慢慢坐進車裏,楊益蘭仍舊不舍得放開女孩兒的手。

她眼圈通紅,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但還是拿笑壓着了。

“小染,到唐家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不能讓自己受委屈,有事情就給阿婆打電話,大不了……大不了阿婆接你回我家去住,好不好?”

唐染坐在車裏,頭頂是燥熱的夏,聒噪的蟬鳴和她看不到的刺眼的日光。空氣濕潮悶熱,她攥着自己的手指,卻只覺着掌心涼冰冰的。

唐染慢慢緩下呼吸,眼角彎下。

“阿婆,我在唐家會生活得很好的,你不要擔心……我也會給你打電話的,我還想聽叔叔阿姨家的小嬰兒說話的聲音呢。”

“好,好,”楊益蘭忍住眼淚,強笑着,“等他會走了,阿婆帶着他去看你,好不好?”

“嗯。”唐染輕聲,“我們一言為定啊,阿婆。”

“……”

再不想松開的手總要松開,再不想目送的人也總會離去。

車順着長街沒入車流,眼睛不可知的距離越拉越遠。等到車身拐過一個十字路口的彎,唐染知道楊益蘭不會再能看得到自己,她嘴角翹起的弧度一點點壓平。

想忍住的,但還是沒忍住,它被無形的情緒壓着向下彎去。

女孩一點點低下頭,紅了眼圈。

從今天開始就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一個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唐家,主宅。

杭老太太面色不善地坐在沙發裏,雙手扶着拐杖,指腹無意識地交疊摩挲着。這是她思索事情時的習慣動作。

唐世新陪坐在老太太右手邊,此時同樣面色微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确實是他回來了?”半晌,老太太突然開口問。

唐世新回神,擡起頭,“我已經找人查證過他的履歷,确實就是我們知道的那個藍景謙。”

杭老太太擰眉不語。

唐世新擔憂地說:“這些年我一直沒有關注過他的消息,雖然聽說auto的創始人matthew是個從國內去的年紀輕輕白手起家的新貴,但沒往他身上聯想過。也是到這次他突然回國,國內財經雜志大肆報道宣傳,我這才發現是他的。”

杭老太太問:“知道他是為什麽回來的嗎?”

“官方宣稱是回來助力國內控制領域發展,私下不少人說是準備來分一杯羹。至于他本人有沒有什麽私人目的……”

唐世新皺着眉停下了話頭。

杭老太太當然知道自己兒子在擔心什麽,而事實上,剛才她聽到這個消息後失手打碎的杯子,也是出自同樣的擔憂。

沉默片刻,她敲了敲拐杖:“唐染已經接回來了?”

“在路上了。”唐世新回答完,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媽,我們要不要幹脆把唐染的存在告訴藍景謙,也好消解當年的恩仇?”

杭老太太想都不想,斷然否決:“不行。”

“可是……”

杭老太太厲聲說:“這件事沒什麽可是!當年我就和你說過,這個小子看似清冷自持,事實上城府極深、根本不是個好拿捏的!他這次回來,不知道唐染的存在或許那件事也就過去了,可如果真讓他知道了——你覺得他能咽得下這口氣?”

唐世新:“我是怕紙包不住火、”

“包不住也得包!”杭老太太臉色難看,“你是覺得我當年把他逼出國做錯了,現在要來責怪我了?”

唐世新沉着臉色,沒有說話。

杭老太太沒心思去管自己兒子的臉色,她眼睛轉了轉,最後幽幽地嘆出一口氣:“接回來也好。這個時候要是把她放在外面,反而成了定時炸彈,叫人沒法安心。”

她回頭看了兒子一眼,起身。

“我就不見了,你安撫她一下,然後把人送去偏宅吧。”

唐世新說:“唐染畢竟看不見,偏宅那邊連傭人都去得少,難免有照顧不到的地方,不如讓她一起住在這兒……”

“偏宅是沒有座機嗎,有什麽事情她不能叫人?”

老太太不悅地打斷,随即拄着拐杖停在沙發前,壓低聲音:

“以前也就算了。既然藍景謙已經回國,那從今天起,唐染的事情就必須避人耳目,接觸她的傭人也越少越好!——一定不能讓藍景謙知道唐染的存在,記住了?”

唐世新忍了忍,想起那個年紀還小就被自己送出家門的小女孩,他終于有些按捺不住:“媽,唐染怎麽說也是您的親外孫女,您——”

“你給我住口!”

杭老太太突然暴怒,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

唐世新噤了聲,知道自己的話戳到了母親絕不容忍任何人提起的死穴,只得沉暗着臉色咽回話音。

杭老太太還站在原地,氣得呼哧呼哧地喘氣。

“你妹妹已經清清白白地嫁出國了,跟那個男人沒任何關系,我也沒有這個外孫女!這種醜事你再敢提,別怪我跟你翻臉!”

說完,杭老太太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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