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駱湛的話聲落後, 修邊圓潤的木桌旁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

坐在他對面的小姑娘似乎認真想了好久,終于仰起臉, 苦惱開口:“零錢罐被我落在公寓裏了。”

駱湛:“?”

小姑娘遺憾地輕嘆聲:“硬幣都在零錢罐裏,偏宅沒有。”

駱湛:“……”

沉默好幾秒,駱湛失笑,挫敗又無奈地搖了搖頭:“我都這樣說了, 你就只想到這個?”

唐染猶豫了下, 遲疑地問:“我還應該想什麽嗎?”

駱湛沒說話, 輕眯起眼。

須臾後,他眼簾一垂, 懶洋洋地笑起來:“算了, 當我沒問。”

“……哦。”

駱湛午餐吃到一半就沒什麽心思了。他将筷子放到圓潤木質的筷枕上,無聲擡眼, 望着桌對面的唐染。

還是和第一次一起吃午餐時一樣, 小姑娘嚼食物的表情看起來都很認真。她本來就是瓜子臉的臉型,吃飯時臉頰就被食物撐得微鼓,偏還一點聲音都沒有, 認真嚴肅地嚼着的表情讓人忍不住想上手捏一捏。

駱湛低咳了聲, 偏開視線, 壓下心底某種蠢蠢欲動。

唐染被他的咳嗽聲帶走注意力。發現對面好久沒有動筷的聲音, 她咽下食物, 輕聲問:“你吃完了嗎?”

“嗯。”

“我吃東西有點慢,”女孩不好意思地說,“我會快一點的。”

駱湛想都沒想, “我不急,越慢越好。”

唐染:“?”

一不小心就把心底話說出來的駱小少爺心虛了001秒就恢複那副憊懶笑态,“陽光很好,我想多坐一會兒,也陪你聊聊。”

唐染茫然地問:“聊什麽?”

駱湛沉默。

幾秒後,他輕扣起十指,語氣壓得淡然:“聊聊你那個小竹馬吧。”

“啊?”

“多掌握一點他的信息……”駱湛涼飕飕地勾起嘴角,“方便我回去以後安排人幫你打聽。”

唐染遺憾地說:“但是我也不太了解他,我們認識的時間很短,只有幾天。”

聽了這句,駱湛情緒稍寬,扣緊的十指也松了些:“那就說說你們認識的那幾天。時間、地點這些,你還記得起嗎?”

“當然記得。”說完,女孩還認真地點了點頭,以表示對自己的話的篤定。

“……”

駱小少爺剛松了一點的心情,頓時又緊起來了。

簡直是自虐。

駱湛在心底嫌棄自己。

桌對面的小姑娘已經彎下眼角,笑意柔軟安靜:“因為認識他是我在孤兒院裏過的唯一一段很開心的日子,所以就算過去很久很久,我也不會忘掉的。”

皺着眉的駱湛怔了怔。須臾後,他眉心松開,“那也好。”

唐染茫然擡頭:“啊?”

駱湛回神,輕叩桌面,“你繼續吃飯,回憶起來再一點一點說,我在聽。”

“嗯。”

唐染安靜地吃完一口食物,想了想說:“我記事比較早,大概是兩歲前開始的。從我記事起我就在那家孤兒院了,會被年紀大的小孩欺負,也會被孤兒院裏的阿姨訓……而且我不太會交朋友,被欺負或者被罵了也沒人可以說。”

說到這個,女孩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個男孩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駱湛目光微沉。

這一次不是因為醋意,只是随着女孩很輕描淡寫地說出小時候那些事情,他有種無力的憤怒。

不知道該向誰傾瀉、也不知道該如何補救。

駱湛微攥緊拳,壓下眼簾。

唐染沉浸在回憶裏,并未察覺:“他是突然出現的,在孤兒院的禁閉室裏。不聽話或者犯了錯的孩子會被送去那裏反省,”想起什麽,女孩眼角微彎,“我經常去。”

駱湛擡眸,“你經常犯錯嗎?”

“嗯,”女孩點頭,笑裏偷藏點無害的俏皮,“是故意的。因為在那裏都是一個孩子一個房間,這樣就不會被欺負了。”

駱湛再次擰眉。

唐染聲音輕下來,“然後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有個男孩總是在禁閉室裏。我不認識他,以前也沒見過他。”

女孩臉上的笑意淡去,她低下頭,“後來我才知道他是被綁架的。綁架他的人是孤兒院裏的一個臨時工。那個人騙院長說他是自己的兒子,有精神疾病,還僞造了證明。所以不管他剛去的時候怎麽掙紮呼救,也沒人理他。而且那個綁架犯……”

唐染手裏的筷子慢慢攥緊,過了幾秒她才說:“那個人會打他,他身上全是淤青。”

駱湛神思恍惚了下。

他不知道是不是女孩的聲音和情緒讓他太有代入性,只是這一瞬間,他仿佛感受到了那個無助的孩子被拳腳加身時深入骨髓的疼和絕望。

駱湛忍下這種強烈的不适感,他擡頭看向對面的女孩——小姑娘的情緒狀态看起來沒有比他好上多少。

駱湛說:“既然是很難過的事情,那就不要講了。你說的這些信息足夠了,我會找人去查你在的孤兒院和後面鬧出來的綁架事件。”

唐染壓下不平的呼吸,慢慢點頭,“嗯。”

駱湛思索了下,還是問道:“時間是什麽時候?”

“九年前,我七歲。”唐染說。

“……”駱湛微怔。

很久沒聽到回聲,唐染擔心地問:“怎麽了?”

“看來九年前對我們來說都不是什麽好時間。”駱湛垂眼,淡笑了聲。

唐染茫然:“你那年也出事了嗎?”

“嗯。”駱湛漫不經心地應了,“我11歲那年初學騎馬,從馬背上摔下來,全身多處骨折——躺了将近半年才好。”

唐染吓得呆了好幾秒:“那一定很疼吧?”

“不記得了。”駱湛撐着顴骨,懶散地笑,“大概是差點摔傻了,那些都是我爺爺告訴我的。”

唐染皺眉糾正:“才不會,你那麽聰明。店長說你14歲就考進k大少年班了,這樣看還是在剛養好傷兩年多後。”

駱湛嘴角輕勾。

後面的事情駱湛沒有再問,想來也不免是讓他不愉快或者讓唐染難過的記憶。等小姑娘吃完飯,駱湛領着她慢步往外走。

“那個男孩的下落,我會讓駱修幫你查查看。”

“駱修?”女孩不解地擡頭。

駱湛:“嗯,他是做傳媒相關的。在消息渠道和來源上比較靈通。”

“那會不會太麻煩他了……”唐染遲疑,“而且你們的關系好像不太好。”

“麻煩?”駱湛冷淡地笑了聲。“我看他巴不得有這麻煩。”

唐染更茫然了:“為什麽?”

駱湛自然不會向小姑娘解釋自己為她受限和被拿住把柄的事情。他眼神微動,随即語氣散漫地說:“外面的都是謠言,我們關系挺好的。”

“?”

“兄友弟恭。”駱湛毫不心虛。

小姑娘沒說話,慢吞吞皺起眉。

等兩人到了餐廳外,駱湛扶着唐染坐上被侍者開到門廊下的紅色超跑,又半蹲下身給她系上安全帶時,只聽小姑娘輕咕哝了句:

“你又騙人了,駱駱。當初明明是你說,駱修從小被駱湛欺負到大的。”

駱湛:“……”

自作孽不可活。

古人誠不我欺。

唐染的檢查報告第二天上午就能全部出來,而k市到這邊的往返時間消耗也要将近八個小時。

所以和唐染簡單商議後,駱湛決定留宿當地,唐家那邊則讓譚雲昶去找借口敷衍過去。

領着一個身份證都還辦不出來的盲人小姑娘,住酒店類的居處自然是不可能的。

所幸駱家和駱湛都不缺少人脈資源。駱湛在通訊錄裏劃了一下,便找到位當地的公子哥,讓對方給安排了一晚空餘別墅的住處。

依駱家勢力和産業分布,并非沒有這裏的房産。

只是駱湛有心瞞着家裏,不想讓駱老爺子知道,免得徒生事端。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那位公子哥剛好在家,順口報備了家裏長輩。長輩好功,又巴結駱家心切,轉頭就一通問候電話打到了駱家。

于是駱老爺子正優哉游哉地下着棋,就見家裏負責接線的人敲門後快步進了房間。

“老先生,不好了——”

“我好得很。”老爺子不高興地瞪過去一眼,“慌裏慌張的,急什麽?慢慢說。”

說完他端起茶來,送到嘴邊。

老爺子眼底帶笑,目光也沒離棋局——他這邊局勢正好,眼看這盤是穩勝的棋面,所以被人喊不好了都沒太惱火。

進來的人只得停住,換了口氣才小心翼翼地開口:“m市那邊錢家來了通電話,說……”

“說什麽了。”老先生喝了口燙茶,依舊沒擡頭。

“說小少爺他、他不知道從哪帶了個沒成年的小姑娘,今晚、今晚要住進他們別墅了!”

“噗——”

棋局對面。

林管家被噴了一臉茶水,笑容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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