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在那聲音傳來的最初, 別墅門外的年輕人裏沒有一個反應過來對方喊的是什麽的——或者就算隐約根據發音猜到了這在喊的最可能是什麽,也沒一個敢真的放任自己往那上面去想。
直到他們親眼見着, 面前那位倚在門旁的駱家小少爺前一秒還如傳聞或過去見過的那樣憊懶冷淡,卻在聽到那聲音的下一刻已經驀地皺眉,沒半點猶豫或者思考地轉身進了別墅。
動作和情緒都非常直觀——
年輕人裏為首的錢申豪愣了好一會兒。他是這些人裏和駱湛接觸最多的,他還是第一次在這位一貫懶洋洋又憊懶不馴的小少爺身上見到這樣幾乎可以說是匆忙或者焦急的情緒。
包括驚愣的錢申豪在內, 門外站着的幾個年輕人的目光本能地跟着駱湛的身影, 移向了別墅的玄關後段。
天色已晚, 別墅裏幾乎沒有開燈,只有不知道哪個房間敞着的門縫裏漏出來一道碎光, 落在玄關尾處, 隐約襯出那裏的一道身影。
模糊看着那身影嬌小纖弱,最清晰的還是那截被光在昏暗裏曝露了痕跡的腳踝, 膚色是種極少見光的而近乎羸弱的白, 在昏暗裏唯一的光下燙出像雪或者玉那樣的質地。
似乎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
站在別墅門外的年輕人們還想仔細再去分辨藏在昏暗裏的女孩的長相,但駱湛的身影已經在那之前,擋在了女孩的身前。
對話聲從別墅的玄關深處傳來:
“怎麽自己下來了, 不是說好睡醒了打電話給我?”仍是駱湛的聲音, 但确實和方才截然不同的耐心語氣。
“我自己也能下來。”昏暗裏女孩遲疑, “而且那樣, 那樣太麻煩你了。”
“你對這裏又不熟悉, 萬一摔了或者磕到碰到怎麽辦?”駱湛聲線微繃起來。
黑暗裏沉默兩秒,女孩似乎是有點蔫地低下頭,聲音被壓得悶悶的, “對不起駱駱,我下次不會了。”
駱湛只聽着小姑娘低着頭跟他說對不起就已經不忍心了,自然更不可能再責怪。他剛想讓唐染回別墅一樓的客廳裏去,視線一低,卻見地瓷上女孩分明是只穿着短襪下樓來的。
駱湛皺起眉,想了兩秒便猜到:“沒找到拖鞋麽?”
“……”唐染的腳尖局促地蹭了下地瓷,過了兩秒,她才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我上去的時候只記住路線,忘記記別的了。”
“地上涼不涼?”
“有點。”
“那還急着下來?”
小姑娘抿着嘴巴站了會兒,才誠實又小聲地說:“上面太安靜了,我剛醒過來不知道時間,又沒聽到聲音,有點害怕,就……”
餘下的話沒有說完,也不必說完。
駱湛早便發現,他從來鮮少能與人共情的冷淡總在唐染身上被校正得徹底,以至于只聽她一兩句帶着點不安情緒的話,就已經足夠他想見在樓上陌生又安靜的黑暗裏初醒那一刻,小姑娘是怎樣無助害怕的心情。
駱湛輕嘆了聲,擡手揉了揉女孩的頭頂:“所以才說要你給我打電話的。”
“……”小姑娘自知理虧,被揉得縮了縮腦袋也沒說話。
駱湛修長的指節停在女孩柔軟的發間,頓了兩秒,他突然低聲說:“別害怕。”
唐染不解地擡了擡頭:“?”
然後下一秒她就懂了——
面前藏在黑暗裏的混着琥珀石的雪松木香的氣息一點點俯低下來,似乎是怕驚着她,那人接近的動作并不急促,放緩了慢慢壓下來。
唐染不知道駱湛要做什麽,她不安地停在黑暗裏,無意識地咬住下唇。
是不安,但又不是和一個人時的無助相同的那種不安。
唐染沒有來得及仔細分辨這種情緒上的差別背後所代表的意義。她只察覺自己的腿彎被那人修長有力的手臂勾住,然後重心驀起,擡上空中——
駱湛将女孩橫抱起來,沒回頭地走進別墅的正廳裏。一直到沙發前,駱湛停下來,把懷裏抱着的安安靜靜一動沒動的小姑娘放到沙發上。
把人擱下以後,駱湛沒急着起身,而是就着俯身的姿勢停在那兒。他有些好笑又無奈地低着聲問:“怎麽說了不要怕,還是吓傻了?”
“……”唐染終于回過神,昏暗裏她臉上沒來由地發起燙來。沉默兩秒,女孩才小聲咕哝了句,“我才沒有。我就是,沒反應過來。”
“嗯,你沒有。”駱湛似笑非笑地應了一句,直起身,插着褲袋往沙發後走。
敏銳察覺駱湛要離開,黑暗裏的唐染心裏輕抖了下,本能地伸出手去一把攥住了那人的襯衫衣角。
駱湛的身影一停。
他微垂下眼,看了看攥在自己衣角的女孩那只和人一樣秀氣的細白的手,然後才問:“怎麽了?”
唐染輕聲:“你要去哪兒。”
駱湛反應過來,啞然地笑,“不會扔下你,我去給你拿雙新的拖鞋。”
“……哦。”
唐染感覺自己臉上更燙了,她慢慢地想不着痕跡地把手收回來,最好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駱湛眼底浮起笑意。
但他面對唐染總是格外良善,連趁機調笑幾句的沖動都忍住了——這邊光線稍好些,燈下女孩那張秀麗的臉蛋幾乎紅透。
駱湛走向玄關。
而此時,別墅門外以錢申豪為首的年輕人們還有一個算一個地傻在那兒。
實在是方才發生在眼前的一幕,不管是畫面還是對話對他們的認知都有太大的毀滅性的沖擊。
所以直到駱湛停在玄關的鞋櫃前,眉眼間情緒恢複他們最習慣的那種憊懶冷淡,他們才終于慢慢回過神。
錢申豪算不上特別機靈會來事,但常識和求生本能還是有的。所以等見到駱湛直接把人抱進別墅裏,招呼都沒跟他們打,他就反應過來這小姑娘是他們不能看的。
錢申豪立刻眼神示意着把身旁還在好奇的狐朋狗友往別墅院外打發:“你們先上車……上車等我,待會兒我就、就和你們一塊回去。”
年輕人們不情不願,但也知道什麽熱鬧看得起,什麽熱鬧看不起。
——駱家小少爺藏在金屋子裏的小姑娘,就是看不起的熱鬧裏他們最最看不起的那種。
等同來的幾個年輕人都走遠了,錢申豪艱難地張了張口,“湛哥,剛剛那位是……?”
駱湛站在別墅玄關的過道裏,全程對這邊毫無反應。他此時只半俯着身,正在鞋櫃裏全部沒拆封的新拖鞋裏選型號最适合小姑娘穿的。
聽見錢申豪的問題,駱湛眼都沒擡,懶聲答:“之前不是讓你準備衣服了,就是給她的。”
“這、這我知道,”錢申豪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已經瞧不到女孩身影的別墅裏,他轉回來,擠出艱澀的笑,“就是,本來我以為是湛哥你的女、女朋友呢。”
“……”
駱湛終于找到了雙型號合适的,伸手拎出來。直身時他恰好聽見錢申豪這句話。駱湛低垂了眼,冷淡地嗤笑了聲,壓着點涼意懶洋洋地瞥向錢申豪。
“是以為我帶了女朋友,還是以為我帶了床伴?”
錢申豪僵了僵。
幾秒後,他仔細觀察過駱湛不像是要動怒的模樣,反而不知道因為什麽,隐約還有點心情不錯的征兆——
畢竟如果換個情緒,等那駱湛問出這個問題,錢申豪懷疑自己小命都快沒了。
錢申豪的膽子于是稍微大了一點。
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開口:“竟然不是女朋友啊……我看這小小姐對湛哥你的态度還挺親昵的哈。”
“親昵嗎。”
駱湛再次想起方才在玄關,随着自己的接近女孩站在原地不動卻慢慢促急起來的呼吸……就好像那時候他要做些別的什麽,她也不會躲。
那是多大的誘惑。
差點沒忍住啊。
駱湛低垂着眼,心情極好地勾了勾嘴角。
錢申豪看出自己方才這一句是捧到适合的地方了。
他長松了口氣,膽子更大了些,也終于忍不住好奇地問出自己最想問的問題:“湛哥,既然這小小姐不是你女朋友,那她是你什麽人啊?”
“……”駱湛眼皮一掀,“來打聽消息的?”
錢申豪愣了兩秒,腦袋搖成撥浪鼓了:“我哪敢啊?借我兩車膽子我也不敢吶。我就是純好奇、純好奇。”
駱湛:“真想知道?”
錢申豪用力點頭:“太好奇了。”
“那你過來。”
“哎!”錢申豪立刻蹿上前,附耳聽。
“你問她是我什麽人?”
“對對。”
“……”駱湛啞聲,笑得懶散騷氣,“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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