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小白沖着許璃所在叫了一聲。
應周偏頭,就見許璃正站在不遠處看着他,胸口金光燦爛奪目。
應周歪着頭又看了一會,那一團金光實在太亮,比許婧鸾更盛許多,與許博淵彎弓射箭時不遑多讓,他不禁心生猶豫,難道許璃才是他要尋的龍子?但許璃已是太子,若他是龍子,則龍脈并未錯亂,他下凡豈不是毫無意義?
他這片刻怔忪,許璃已經走至面前。
許璃的個子較應周差不多高,身量倒也不差,只是比起許博淵常年習武而言,單薄了幾分。應周覺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似曾相識,與他昨夜站在琊晏閣的臺上時,底下人看他的眼神十分類似,有一種難以描述的瘋狂,令他後背發麻,直覺不适。
“你叫應周?”
許璃上前一步,他的手中本也撐着傘,卻收了起來,鑽進了應周傘下。兩人身體忽然靠得極近,應周眉心微動,退後一步避開了。
許璃勾着唇角,斜斜一笑,“你躲什麽?”
應周心想,這人大概是很喜歡這樣笑,所以才會兩側嘴角高低不齊。這笑容與他的眼神一樣,讓人看了就很不舒服,應周突然想起了春姨罵他時所說的“流氓”二字,不知為何,竟覺得與眼前之人倒挺貼切,他不禁又向後退了一步,婉轉道:“我的傘小,兩個人撐難免淋濕,你還是另撐一把罷。”
許璃噎了噎,“孤要與你共傘是你的福氣,你竟敢拒絕孤?”
應周不解道:“既然有兩柄傘,何必要把自己弄濕?”
他微微歪着頭,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涓涓溪流,又似無辜小鹿,看得許璃心頭瘙癢難耐,真想現在就把人按在身下狠狠蹂|躏一頓,叫這雙眼睛紅透才好。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面對美人,他也願意放下身段調一調情,于是放軟了語氣,撐開自己的傘退讓道:“你說的對,只是這傘實在礙事,不如你随孤去那邊的亭子裏坐一坐?”
熟料應周又向後退了一步,“我就不去了罷……”
許璃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不過是個伺候人的玩意,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突然拔高的聲音驚動了應周懷中的小白,小白朝着他龇牙,威懾般叫了起來,眼看着就要從應周懷裏撲過去咬上許璃一口,應周忙按住了他,只聽許璃冷笑,“一只白毛畜生也敢對孤不敬,來人啊!”
跟着許璃的宦官本就守在不遠處,聽到許璃的叫聲,立刻小跑過來,許璃指着小白怒道:“把這只畜生給我拖出去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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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宦官聽了令便要上前來搶應周懷裏的貓,應周躲了一下,手裏的傘被撲掉了,雨細細麻麻打在臉上,有些睜不開眼。眼見那宦官又要撲上前來,應周飛快退後幾步,突然後背一疼,似乎是撞上了什麽。眼前投下圓扇形的陰影,他扭頭一看,竟然是許博淵撐着傘站在他身後,他的後背正貼在許博淵胸前。
許博淵手中的傘向前傾了傾,将應周完全罩住,擋去了纏綿雨絲,低沉的聲音波瀾不驚,“殿下,不過是只畜生,何必與他一般見識。”
許璃譏諷回道:“堂哥,不過是只畜生而已,孤要處置,你還要攔着不成?”
“昨夜多虧應周拖延歹人時間,臣才能順利救出阿鸾。還請殿下看在臣和阿鸾的份上,不要怪罪了。”許博淵朝他垂首,态度恭敬,只是語氣實在冷漠,偏他姿态這麽低,你又挑不出錯來。
許璃眯着眼睛看了片刻,最終一甩長袖,“罷了,既然是堂哥開口,孤自然是要給這個面子的。”
“多謝殿下。”
許璃深深看了一眼應周,他從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沒有什麽東西是入不了手。不過一個小倌,不值當他拂了昱王府的面子,更何況許博淵能護住這一回,還能護一輩子不成?既然知道了是琊晏閣的人,也不急在這一時,早晚會有機會的。須臾間他又恢複了初見時愉悅輕佻的模樣,笑了笑道:“出來了這半日,父皇還在宮裏等着阿鸾的消息,孤也該回去複命了。”
許博淵道:“我送殿下。”
宦官上前接過許璃手中的傘,許璃頭也不回地走了。
許博淵不急不緩,俯身撿起應周方才落在地上的油紙傘遞了過來。應周再遲鈍,也聽出了方才許博淵對他和小白的維護之意,不免有些感動,又有些怔忪,愣愣看着手中的青竹傘柄,一時不知說點什麽才好。
“為什麽拒絕太子?”許博淵輕聲問道。
“嗯?”應周不解其意,“不該拒絕嗎?”
說不上來理由,他只是不喜歡許璃看他的目光,不想與這個人靠近罷了。
他說完,忽然見許博淵的嘴角似乎向上勾了勾,那笑容太過短暫,只是一瞬間就消失了。
許博淵目光掠過應周濡濕的肩頭,“跟下人去換身衣服,我去送一送太子。”
不知是不是應周的錯覺,他總覺得許博淵的語調比起方才輕松了不少。
許博淵轉身追着許璃而去,留應周目送他的背影。他身量勻稱高大,肩寬腿長,走起路來衣袂輕輕翻滾,行走在這朦胧細雨中,說不出的好看。
深夜雨勢複又轉大,噼啪擊打在烏黑瓦片上,發出催人入夢的聲響。因這雨勢,燈籠點不起來,昭京籠罩在恐怖黑暗之中,雨聲中仿佛有猛獸蟄伏,利爪随時可能撕開夜色。
青石街深處,一名黑衣人踏着一地積水,獨行于濃墨黑夜之中,也不撐傘,任憑冰涼雨水将他渾身澆透。
他的手中是一顆尚在跳動的心髒,帶着淋漓血跡,形狀有些奇特,頂端有七顆奇妙凸起,質地堅硬,像是紅寶石一般嵌進血肉之中。心髒上濃稠鮮紅的血液一路淋漓,很快被雨水沖刷開去,順着青石板之間的縫隙流至一個又一個水窪之中,稀釋成透明的顏色。
“這就是玲珑心?”
忽然身後傳來一道男聲,黑衣人猛然轉身,就見一道修長身影斜斜依靠在不遠處的屋檐下,隔着雨幕看不真切,但黑衣人還是很快意識到了來人的身份,身體緊繃戒備了起來,“蛟王。”
來人察覺了他的動作,輕笑了一聲,仿佛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嗣同總是喜歡用這些上不了臺面的把戲。”
黑衣人眉心動了動,沒有出言辯駁。
“虎毒尚不食子,”那人的聲音漫不經心,飄進黑衣人的耳中,“值得嗎?”
一字一字,明明是輕飄飄的聲音,卻仿佛一把鐵錘,将一捧銳利尖針悉數鑿進心頭。
只見那人從屋檐下走出,身上像是籠罩着一層看不見的屏障,雨水在觸碰到他的身體前自動彈開,散成千萬水花。他身上沒有任何妖氣,黑衣人卻立刻意識到,若動起手來,自己不會是他的對手。
然而那人卻背向黑衣人,緩步走進無邊黑暗中,似乎他在此地等這許久,只是為了說那輕飄飄的一句話而已。
黑衣人在雨中站了一會,直到那人的背影徹底消失。他低頭看着手中尚有微弱脈動的心髒,半晌,無聲嘆息。
第二日清晨,今科探花唐至斂的屍體與于青石街一角被發現,胸口如同被利爪直接撕碎一般血肉模糊,裏頭心髒不翼而飛,死相極其慘烈。青石街不到兩日之內連續發生端康郡主被綁、探花遇刺案件,帝王震怒,立刻召集了大理寺卿等人進宮,勢要将兇手抓拿歸案。
又過了幾日,也不知是從何而起,京中流言四散,皆說探花是被妖怪剖心而死,有人說是化身成美麗女子的蛇精,又有人說是狐貍,還有人說是花妖,街頭巷尾傳得繪聲繪色,什麽說法都有。
“依我看肯定是妖怪幹的!”
豆簾接過許婧鸾手中藥碗,應周随手遞過來一顆剝好的荔枝,許婧鸾笑眯眯地接過吃了,問:“為什麽這麽覺得?”
豆簾正是那天随許婧鸾一同去琊晏閣的綠衣小厮,許婧鸾的貼身侍女,聞言答道:“哎呀,唐大人的胸口都被撕爛了啊!那血啊,從街口一直流到街尾,是人哪能做出這麽可怕的事情來呢!”
許婧鸾忍俊不禁:“說得倒像是你親眼瞧見了似的。”
豆簾吐了吐舌頭,“這不是外面的人都這麽說嘛。”
許婧鸾側頭看向坐在一旁的應周,“應周,依你看呢,真的是妖怪嗎?”
她這幾日卧床養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閑來無事可做,倒是與應周熟絡了起來。不知為何,她這一覺醒來後再見應周,總有一種無法言說的親切感。
應周歪頭想了想,“也許是罷。”
許婧鸾撐着腦袋又問:“妖怪真的會吃人嗎?”
應周點頭道:“有一些是吃的。”
許婧鸾戳了戳兩人中間案上趴着的小白,“那小白呢,小白吃嗎?”
白貓不樂意地“喵”了一聲,跳進應周懷裏躲清淨,應周答道:“小白辟谷多年,只喝水,不吃東西。”
許婧鸾一拍大腿,“怪不得呢!昨天我偷偷拿兔肉喂他,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應周“唔”了一聲,臉上一本正經,心裏想的卻是你不如拿來喂我,我吃。
“诶,我哥忙了這好幾天,也沒見找到點什麽線索,”許婧鸾剝了一顆荔枝,禮尚往來遞給了應周,“要真是妖怪幹的,大理寺這案子恐怕是破不了了,我哥也得跟着倒黴。”
應周吃了太多荔枝,覺得嘴裏甜得有些發膩,端着水杯喝了一口,“破不了案會怎麽樣?”
許婧鸾道:“再過幾日就要秋狩了,這當口突然出了這樣的事,皇上心情肯定不好。這龍心一旦不好啊——大家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應周若有所思,不禁意又剝了一顆荔枝送進嘴裏。
許婧鸾偷偷觑他,忽然清了清嗓子,“應周啊。”
“嗯?”
“你說如果真的是妖怪幹的,你和小白能抓到他嗎?”
應周偏頭看她,只見許婧鸾雙手托着臉,正瞪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目光裏有種莫名的期待,應周實話道:“京城裏有這麽多人,要尋一只妖怪不太容易。”
“哦……”許婧鸾的聲音有點失望,但還不死心,“那要是有線索呢?”
應周問:“什麽樣的線索?”
“就比如……比如爪痕啊什麽的……”
應周認真想了想,答道:“若能知道是什麽妖怪,也許可以根據習性來找。”
許婧鸾眼睛一亮,“那要是找到了,小白打得過嗎?”
小白聞言從應周懷裏擡起了頭,朝着許婧鸾飛出去一個白眼,那表情似乎是在說:凡人,你認真的嗎?
應周揉了揉他的腦袋,笑道:“尋常妖怪不是小白的對手。”
“太好了!”許婧鸾從太師椅上跳了下來,一拍手道:“應周!我們去抓妖怪罷!”
“唔……”應周猶豫了片刻,“怎麽抓?”
“哎呀!”許婧鸾抓住應周手臂,不由分說把他從椅子上拽了起來,“先去看看那唐什麽斂的屍體,肯定能找到線索的!”
作者有話要說: 傻周看着荔枝搖頭:不吃了,太甜了。
許博淵把人摟進懷裏:那吃點別的?
傻周:唔……
恍惚覺得日更3000我的節奏突然就快了起來,3000字講了原來6000字的故事,真是很棒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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