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一次讀檔3
兩人唇瓣一觸即分,快的來不及感受到溫度便散開。
靳言一頭淡金色長發甩落,搔過顏廣德面頰,細長的眼睛微眯,表情似笑非笑。“honey,誰知道你技術行不行啊?一來就約,當我很随意嗎?”
顏廣德眸光一暗,澀聲道:“怎麽,你背後那個人還有什麽條件,迫不及待現在就要談?”
靳言詫異地擡眉,鼻翼微張,因酒精刺激而變得有些渾濁的藍眼睛盯着顏廣德。好一會兒,才帶着一股濃濃的酒味嘲笑道:“什麽我背後的人?我家老頭子日理萬機,哪有空搭理你這麽個……”他說着站起身,兩條修長的腿裹在破洞牛仔褲內,右手插口袋,語氣又散漫又涼薄。
“我見過你的相片,在Kinso有人高價出售你的照片打飛機。寶貝兒,這點只能令我對你感興趣,想約我,呵呵,很抱歉甜心,本少爺只喜歡鋼琴彈得好的美人兒!你行嗎,顏大才子?”
像是為了驗證他的話,靳言用兩根手指夾起顏廣德肩頭的白色T恤,手指頭撚了撚,然後嗤地笑了一聲。随即腳步滑動,高舉起雙手,擺臀扭起恰恰,面朝着顏廣德便一路往舞池滑去。金發下表情迷離,瞧不清情緒,唇角卻勾着一抹極其撩人的笑。
顏廣德措手不及,眼睜睜見那個酷似靳言的男孩兒如同一條游魚般在人群裏被淹沒。彩燈昏暗的舞池中央,朱麗高高揚起雙臂擺動腰肢,不得不承認她的體态确實很輕盈美妙,尤其是她已充分發育的胸部正誘人地輕微地顫抖。旁邊另一個外籍男生朝朱麗這邊舞過來,兩人對舞。
那個酷似靳言的男孩兒卻只輕微地擺動四肢,金色長發淩亂,雙目微閉。不知為什麽,他在喧嚣人群裏看起來格外寂寞。
別在腰間的手機一陣陣嗡嗡作響,顏廣德一驚。
在靳言徹底離開後的2001年,他的手機就成了個擺設。那個黑漆漆的物體裏只存了靳言一個人的號碼,靳言從他身邊消失了,從此那個東西再也沒動過。但他一直盡心盡責地充電。甚至在靳言離開後的四十九年,世界上再也沒有誰使用老式黑白屏電子儀器了,他依然我行我素,靠大筆資金捐贈養活了那個牌子的手機廠商。
那廠商只承接一款老式手機的電池板研發,和那款手機的定制生産。
……它怎麽會響起來的?!
顏廣德手指尖微顫,抖了幾次,都沒能将那個黑色的小手機取出來。幾分鐘後,他猛吞了一大口啤酒,才從圓桌旁退下來,朝女侍者略點了點頭,走到酒吧門外,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裏接聽電話。“喂,哪位?”
對方隐約說了句什麽,聽不清楚。
“誰呀?我這音樂大,聽不清楚。”顏廣德生平第一次遭遇被人厭棄的經歷,尤其對方還是個酷似靳言的基因人!要知道當年即便是靳言本尊,也從不曾粗暴地推拒。靳言……靳言只會如同一塊粘人的口香糖那般,纏着他笑嘻嘻追逐不放,一心一意要将他掰彎。
顏廣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拒絕,還是因為今夜混雜喝酒的後遺症,太陽穴突突地一陣狂跳。他感受到體內腎上腺素在瘋狂飙升,嗓子眼裏幹渴,便連着情緒都有些失控。他忍不住沖這電話大聲地吼道:“你他媽到底是誰?!躲在背後鬼鬼祟祟,到底從哪兒拿到的這個號碼?!”
對方的聲音也大起來。“是我,老江。你小子又在哪裏鬼混呢,怎麽聽着聲音都醉成一條狗了!你特麽居然敢罵我!快滾回來,昨天下午交給客戶的程序出問題了!”
……老江?!
顏廣德一瞬間将同行業以及如今全球持有特定影響力的人都揣摩了個遍,怎麽都記不起有這樣一個姓氏。就算有,也不可能花費如此大的手筆,做下今夜的這個局。所以可能是設局人臨時派出來的一個中介人。
中介人,在他們的行業黑話裏,指代一切潛藏于表面下的交易中間者。這些中介人如同活在陽光下的隐形人,不聲不響,悄然沿着密布的絲網每分鐘進行成千上萬億地球幣的暗網交易。
顏廣德長噓了一口氣,再次瞥了眼左手無名指處空蕩蕩的部位,無可奈何地關上手機翻蓋。回眼看時,舞池裏的幾個家夥們正瘋得起勁兒,看來一時半會是走不了的,朱麗被剛迎上來的那位高個子的外籍年輕男子纏住了,兩人笑着擁在一起跳得正歡。那個酷似靳言的男孩子則已經不知所蹤。
顏廣德笑笑,掐滅手裏的煙頭,起身一個人出去。推門即看見一條嶄新的兩旁種滿了法國梧桐的街道,路燈在夜色中昏暗而古老,街邊的TAXI來來往往。夜風吹過,有淡粉色合歡花跌落枝頭,落在顏廣德白色球鞋旁。
顏廣德駐足良久,決定按照電話裏那人所說的地址,去赴一場未蔔的約。內心卻很激動,又瘋狂又冷靜,正是他每次即将做出重大決策、或處于生死存亡之際常有的狀态。
街邊出租車都是仿造上個世紀末的樣式,白綠條紋,扁車頭,車頂閃爍着紅燈或綠色的空乘字樣。顏廣德随意攔下一輛,直奔老江口中的“公司”。
冀北城的燈火在夜色下明亮動人,仿佛一場孤獨而華美的盛宴,只為款待這個城市中匆促來去的過客。顏廣德望着車窗外,有些恍惚。突然想起自己久遠的位于上個世紀末的學生時代……1997年,無名大學的校草顏廣德尚且青澀,為了約一個令他心動的女孩兒出來,曾在她們的宿舍樓下徘徊了整整一個月。
1997年的顏廣德還不知道以後會遇見靳言,更不知曉他會走上一條不被寬恕的贖罪之路。那一年,那個他第一次動情親吻的人是個女孩兒,月光下皮膚細滑。那夜那個女孩兒一直試圖用學校小山坡後的鳳凰花遮住臉,笑得甜蜜而羞澀。
時隔太久,久遠到……他已經足足有53年沒有想起過這個記不得名字的女孩兒了。
顏廣德自嘲地笑笑,坐在一輛古舊的出租車後排,頭枕在胳膊上看外面繁忙的夜色發呆。興許是今晚遇見的事情都太過詭異,他竟當真懷念起那段從不曾回溯過的從前。在久遠的真實的1999年,他于無名大學學校旁的一家名為古羅馬七丘的“西蓮”酒吧偶遇靳言,從此這位華國第一貴公子便對他展開了轟轟烈烈的追求。
然而他從未曾懷疑過,靳言竟然不是因為對他一見鐘情,而是從那個該死的名為Kinso的同.性.酒吧拿到了他被私自流傳出去的照片。
這些事,以前的靳言從未對他提起過。又或許曾經說過,但他從未仔細聽過。
51年前,于真實的1999年,他到底錯過了有關靳言的多少,如今便連他自己也理不清。
人生便如同一條浩浩蕩蕩的時光長河,逝去的每一分鐘,都是不可逆的一分鐘,都是鮮活生命的一部分。便如同老式膠卷的格子,一個格子,便是一段獨一無二的存在。無論剪掉了哪一幀,都不可能再完全複現。
除非,人類當真能夠尋到四維空間,逆時間線而行,穿梭于真實的三維世界。以四維技術,強行闖入三維空間。但是這項技術後所需要的推動力……顏廣德不由自主地,從鳳凰花下那個笑容甜蜜皮膚細滑的女孩子,再次滑到了他這五十餘年最熟悉的計算頻道,大腦飛快運算,推理各種人類已知物質的精密度及物質體爆發後所能具備的能量。
這時,腰間的電話再次突突地振動。顏廣德按下接聽鍵,那端居然傳來朱麗醉醺醺的聲音。“老夫子,你在哪兒?”
“公司有些事,我先走了。看你玩得正歡,就沒打擾。”顏廣德呵呵地笑着,不動聲色順着那個名叫老江的中介人給出的說法,解釋與朱麗聽。銀灰色眸子內卻一絲笑意都無,眼角微微夾起,隔着遙遠時空審視起眼前這個酷似朱麗的女孩兒。
“得了吧,那個美國人。”朱麗口氣裏一副不屑的模樣,聲音輕快,渾然不覺有異。電話背景依然是那鋪天蓋地而來的嘈雜音樂聲。“那我先挂了。有空聯絡!”
顏廣德微笑着關上翻蓋。透過出租車玻璃,老江口中所謂“公司”的那幢土灰色大樓已經近在咫尺。他摸了摸口袋,意外發現褲兜裏居然真的備了一張來自于上個世紀的古舊百元現鈔。他取出來,付錢下車,然後深呼了一口氣。
毫無意外,出現于眼前的是上個世紀末冀北郊外的一大片研發區域樓,清一色土灰色建築,鶴立雞群般聳立于周遭荒草泥塘中。出租車尾氣卷起一陣煙塵,夾雜在後來時代早已廢棄不用的汽油味,一路慢吞吞地沿着主幹道又再次爬走了。
顏廣德擡頭看了眼灰蒙蒙地遭嚴重污染的夜空,下意識擡手腕看表,卻看到一個簡樸到幾乎一文不值的石英表,表帶是棕色的人造革,盤面指向夜晚十一點半。
灰色的大片連棟而建的研發樓群,獨有當中一棟樓十五層左側的燈光依然亮着。白熾光打在玻璃格子上,投射出細小的人影。依稀可辯別出有一人臨窗而坐,正對面一臺破舊的電腦屏,這一切,都與顏廣德記憶深處的1999年太過吻合。便連細節,也分毫不差。
顏廣德深吸一口氣,手揣在褲兜內,不緊不慢地往那棟樓步行而去。
今夜,看來依然是個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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