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寧城,我已經不是那個養在深宮的女子了,你們不用再象當初一樣誤導我。”
“我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糊塗,我的國恨家仇是轶勒,而不是燕伯弘。”
“你們若是真的是鐵血男兒,為了家國天下甘願抛頭顱灑熱血,那便應該到北方去,把轶勒趕回老家,而不是窩在嶺南。”
“今日你就是我的故人,願意來看我,我很高興。大過節的,不要再說這些不高興的話了。”
……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晏若昀回房了。
晏恣下意識地捅破窗戶紙往外一看,只見劉叔站在院子裏,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單而凄冷。
她一個晚上都翻來覆去睡不着,晏若昀的那些話一直在她腦中回想,直到淩晨才迷迷糊糊地眯了一會。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京畿地區這一片,中秋節的習俗便是過八月十六,吳嬸一大早便十分忙碌,劉叔跟着打下手,晏若昀也神色如常,看不出一點不對勁。要不是窗戶紙上的那個小洞,晏恣都懷疑昨晚是她做的一個夢。
洛安山莊裏也挺熱鬧的,晏洛手巧,紮了一溜兒的兔兒燈挂在了前院,晏安和洪伯把山莊裏從頭到腳打掃了一遍。
曲寧則剛起床,在偏廳裏和幾個佃戶算賬,他剛從幾個鄉紳裏把離洛安山莊不遠的一大片地買了下來,佃戶們見換了東家,都盼着能減點租,便約了一起到山莊裏求見。
“不成不成,”曲寧像模像樣地拿了個算盤,敲得噼裏啪啦響,“這方圓百裏那個東家是六四分成的?我們還要向官府交租,六四分我們都餓死了。”
好幾個佃戶都陪着笑臉,一個勁兒地訴苦,另幾家則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曲寧心裏也有點打鼓,見晏恣來了,總算稍稍定了神:“你們算算,你們一家人種個一百畝,畝産才四石,一年也就四百石,這地的成本只怕到我們莊主死了都收不回來。”
晏恣“呸”了一聲,瞪了他一眼。
“曲先生,我們也想多産糧,可這是靠老天爺給的,強求不來啊,”有個年長的賠笑着道,“咱們這都盼着新東家來,總得一起蹭個喜氣吧,新東家先讓個一年租,以後再漲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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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恣在一旁聽了好一會兒,忽然開口道:“咱們這裏的水稻一年熟幾回?我昨天聽說南邊種的水稻,一年可以熟兩回,還有的可以熟三回。”
老人笑了:“南邊熱,熟兩季倒是聽說過,三季那不可能吧。咱們這裏的熟一回,以前有人試過種兩回,只好了一年,第二年的晚稻就歉收了,後來便沒人試了。”
晏恣點了點頭,她不懂農活,不過,曲寧收的那些地都在洛安山的南側,土質肥沃,光照好,努力一把說不定能多産糧。
“那就這樣吧,要是照原來的畝産四石,只能七三開,”晏恣輕咳了一聲道,“大家勤快點,動動腦子,畝産要是能過五石,便六四開,過八石,五五開,收成的時候咱們的副莊主曲先生便會過來檢驗,虛報的一律趕走。”
晏恣收了那張嬉笑的表情,仿佛換了個人似的,頗有些清貴肅然,曲寧看得有些呆了,禁不住揉了揉眼睛。
一旁的佃戶也愣了神,狐疑地看着她。
曲寧連忙道:“這就是我們莊主,晏莊主,她開了金口,必定不會賴了你們,還不趕緊謝謝晏莊主。”
佃戶們這才回過神來,歡天喜地地過來道謝。
晏恣擺了擺手:“不必,這裏曲先生也會去南邊看看,買些好的種子,再請幾個研究農事的好手過來,總而言之,大家齊心協力,日子必定會越過越好。”
等那些佃戶出了門,晏恣一下子倒在太師椅上,抱怨道:“曲寧你可真夠了,大過節的折騰這些勞什子的破事。”
曲寧挺崇拜地看着她:“可以啊,晏小恣你出息了,剛才我還真怕他們一擁而上都說要退租呢,幸好你裝樣裝的挺像。”
晏恣得意地道:“那是,你也裝得不錯,啥時候會打算盤了?”
晏安從後面探出腦袋來:“莊主,是我學了教曲大哥的。”
“小安真是厲害,”晏恣誇贊道,“學得好點以後當山莊的賬房。”
曲寧則順手丢了一個雞毛撣子過去:“小兔崽子,叫我副莊主,小恣剛剛封我做副莊主了。”
晏安嗷嗷亂叫:“副莊主饒命!”
剛來的時候,晏安還怯生生的,這才幾個月,個子竄高了一頭,性子也開朗了許多。
“按現在的市價,四石糧能賣一兩銀子,我們買了二十傾良田,按照現在的畝産也能年入兩千兩銀子。”曲寧噼裏啪啦的一算,哈哈大笑了起來,“咱們不幹活也能吃香的喝辣的了。”
“哦,跟着莊主一起吃香的,喝辣的……”晏安頭頂着雞毛撣子一路歪歪扭扭地叫着。
晏洛在門口掩着嘴笑,就連洪伯也拎着掃把過來湊熱鬧,這昔日破敗衰舊的山莊變得生氣勃勃了起來。
晏恣在山莊裏一直呆到了午後才回去,不知道為什麽,晏若昀一直不肯搬到山莊來,她只好兩頭跑。
天色漸晚,吳嬸已經準備好了祭臺,月亮一出來,便讓家裏人一個個跪拜祭月,她則排在最後一個,一遍磕頭一邊念叨着:“嫦娥仙子保佑我家小恣找個如意郎君。”
饒是晏恣滿腹的心事也樂了起來,抱着吳嬸親了一口:“嬸嬸我才不嫁人呢,我一直陪着娘和嬸嬸。”
劉叔在一旁笑道:“小恣,跟着叔叔一起去南邊吧,保準替你找個如意郎君。”
晏恣眨眨眼,歪着腦袋笑道:“南邊太熱太濕,我才不喜歡呢,娘也不喜歡,還是這裏的氣候好,對吧?”
劉叔愣了一下,不吭聲了。
第二天一早,劉叔便告辭了,晏恣一路把他送到了鎮口的官道上,戀戀不舍地道:“劉叔,你搬到這邊來吧,我們住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劉叔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決心:“小恣,再等等叔叔,再等個三五年,若是叔叔那邊的生意沒什麽進展,叔叔就搬過來。”
三五年。
人生能有幾個三五年可以等。
為什麽都喜歡讓人等,就不能珍惜當下嗎?
看着劉叔的背影,晏恣有些悵然,她想起了杳無音信的辛子洛。
他在遠方還好嗎?有人關心他照顧他嗎?
他的父親注意到他的存在了嗎?
他和那個要殺他的人交上手了嗎?
他會不會有危險?
……
回到家裏,吳嬸正在收拾東西,一見晏恣便沖着她努了努嘴“你娘正等着你呢,快去吧。”
晏恣三步并作兩步走進屋內,心裏頓時一驚,只見晏若昀把櫃子都打開了,床上擺着些零零散散的衣服。
“怎麽了?還要搬家嗎?”晏恣有點急了。
晏若昀示意她坐下,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緩緩地道:“小恣,我知道你在這裏交了很多朋友,舍不得走,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已經拖了好幾個月了,不走真的不行了。”
“為什麽!”晏恣差點要哭了出來,“我們這些年在這裏不都太太平平的,娘,你是不是在躲誰?這麽多年他都沒找到我們,現在也一定找不到。”
晏若昀的臉一白,厲聲道:“你說什麽?”
晏恣倔強地看着她:“這樣成日裏搬來搬去,哪個普通的人家會這樣?娘,你什麽都瞞着我,我現在都十六了,你總不能瞞着我一輩子吧?你到底是誰?我爹爹又是誰?我們到底在躲誰?”
這麽多年,這些疑問一直盤旋在晏恣心頭,以前的她不想惹晏若昀傷心,所以才不追問,可這次,她真的不想離開,她實在忍不了了。
那夜聽到的“公主”兩個字,更好像一根刺橫亘在心頭,她想知道所有的一切,不想再被蒙在鼓裏。
晏若昀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良久,仿佛下定了決心:“小恣,你不知道比知道強,就像現在一樣簡單快活地過日子,不必去追求真相。”
“娘,你為什麽要替我決定?你既然要讓我這樣颠沛流離地生活,總得讓我明白為什麽吧?”晏恣懇求道。
晏若昀沉默了片刻,轉身收拾起衣服來,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你就別随我們走了,留在你的洛安山莊吧,等我們安定下來後,有緣再見。”
晏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會兒才顫聲道:“娘,你在說什麽?你要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裏自己走了嗎?”
晏若昀的手頓了頓,指尖發白。
“你大了,這是遲早的事情,”她輕咳了起來,“總有一天,我和吳嬸都會離開,你總要一個人,只不過這一天早了幾日罷了。”
晏恣呆了半晌,拽着晏若昀的包裹,說話聲都帶了幾分哭音:“不,娘,不會的,我不答應!”
包裹一下子散了,從裏面掉出來幾封信,晏恣下意識地撿了起來,只見信封上的字風流隽秀,字如其人,中間寫着“晏恣親啓”,落款是衛予墨親筆。
晏恣呆若木雞,這……這不就是衛予墨寫來的信嗎?居然在晏若昀的手裏。
“為什麽……娘,這是為什麽?”晏恣的眼裏浮起一道水光,握着信的指尖都在顫抖——晏若昀明明知道她為了衛予墨的事情那樣難過,卻把信藏了起來不讓她知道。
晏若昀的眼中閃過一絲愧色,良久才道:“小恣,對不起,我不想讓你和他來往。”
“可是為什麽!”晏恣憤然道,“明明是你和我說的,英雄莫問出處,知交不論高低,我為什麽不能同他交朋友?”
“因為他進京做官了,”晏若昀輕吐出一口氣來,“我不想你和官家有任何的往來。”
晏恣瞪大了眼睛:“若是做官了就不可以,那……那……”
她想問“那霍言祁呢”?他不僅自己做官,老爹也做官,還是大官寵臣,可話到嘴邊她忽然又想起來,晏若昀指不定不知道霍言祁是做什麽的,說了豈不是讓晏若昀逼她和霍言祁斷絕關系嗎?
她一句話卡在喉嚨,上不上來,下不下去,臉憋得通紅,忽然,吳嬸敲了敲門叫道:“小恣,你有朋友上門拜訪,他說他姓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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