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自從回宮後,燕恣被拖着準備冊封大典,随即又忙着過年,和霍言祁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雖然已經不再怨恨霍言祁,可不知怎的,一想起他還是牙癢癢的,恨不得把他臉上那張冷漠的面具撕得粉碎。

出宮後第一次出來撒歡就碰上了這煞星,燕恣覺得自己下次一定要算好黃歷再出門。

“粗俗之人自然不懂風花雪月,你不用理他,盡管彈,我很想聽。”燕恣擺出了一副親切的面容。

霍言祁大步走到她跟前,面色不善:“你到這裏來做什麽?”

燕恣沖着他假笑一聲:“霍将軍來做什麽,我也來做什麽,聽聽小曲摸摸小手,芙蓉帳暖,何等快活逍遙。”

“我是有正事過來。”霍言祁眉頭一皺道。

燕恣咬了咬牙,男人怎麽都這副德行,風流就風流了,居然還冠冕堂皇地說是正事。

“對啊,這就是正事嘛,來,紅绡,趕緊唱曲兒,霍将軍,你坐這邊,今兒我請客,你就別板着臉了。”燕恣笑得很開懷。

紅绡看了一眼霍言祁,斂眉垂首,盤腿而坐,撫琴吟唱了起來。

小桃初落兩三花,深淺如飛霞。

東君也解人意,次第到山家。

臨水岸,一枝斜,照籠紗。

可憐何事,苦愛施朱,減盡容華。(*改編自李彌遜 訴衷情)

紅绡的聲音婉轉動聽,将一曲訴衷情唱得千回百轉,俨如那詞中美人在桃花間盼望情郎歸來,衣帶漸寬的癡情模樣表現得淋漓盡致。

燕恣聽得悠然神往,忽然轉頭問霍言祁:“予墨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怎麽這首詩寫得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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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言祁的臉僵了僵,生硬地道:“我怎麽知道。”

燕恣不滿地瞥了他一眼:“就知道自己快活,也不多關心一下予墨。”

一曲罷了,餘音猶存,燕恣正想鼓掌誇獎,卻見紅绡憤然站了起來,沖着她怒道:“這位公子,奴家雖不知道你是何來頭,卻聽不得你對霍将軍這樣冷言冷語,奴家流落風塵,有幸得霍将軍和恭王殿下施以援手,公子豈可将霍将軍于你這樣的纨绔子弟相提并論!”

燕恣身旁的兩個侍衛立刻按刀擋在前面喝道:“放肆!”

霍言祁沉聲道:“周梅,不得無禮!”

門簾一挑,又有人抱怨着進來了:“你們倆怎麽出去了便不回來了,把我一個人丢在哪裏算是什麽意思?”

燕恣一瞧,來的居然也是熟人,正是那日在春香樓前被夫人揪打的那個,她的四皇叔恭王殿下燕季沖。

這位四皇叔燕恣倒是聽到過許多傳聞,據說他年輕的時候風流倜傥,後來遭了報應,娶了個王妃河東獅吼,善妒成性,至今沒有生下一子半女,卻不許他納妾,而他自己也是玩物喪志,喜好機關奇巧,整日裏和工部的一些匠人為伍。

燕季沖一見燕恣便愣了一下,那日燕恣的臉是塗抹過的,他自然認不出來,而那個新鮮出爐的公主居然會這麽大膽出現在春香樓,他也是萬萬想不到的。

“這位是……”他遲疑着道。

燕恣咧嘴一笑:“四皇叔,我剛才好像看到四皇嬸了。”

燕季沖好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子倉皇地往霍言祁身後躲去:“哪裏?言祁幫我擋着點……”

燕恣倒在椅子上捧腹大笑,就連霍言祁的嘴角也露出了笑容。

被燕恣這一吓,燕季沖不敢留在這裏,直接告辭回家去了。

房間裏剩下了他們三人,紅绡終于有些明白了燕恣的身份,再也不敢放肆,輕撫琴弦娓娓道來,她原本是官家子弟,原名周梅,父親周禮曾是工部的一名侍郎,和燕季沖交好,周禮外放為官,在臺武郡任太守,不知怎的放走了一名重要的欽犯,加上為政時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被彈劾後锒铛入獄,周府被抄,家屬被充官役,周梅子便成了官妓到了春香樓。

官妓非大赦不能贖身,燕季沖倒也仗義,得知後也不避諱,四方奔走,幫她在春香樓打點,霍言祁在鎮南軍中時曾和周禮有幾面之緣,對這個耿直呆板的太守頗有好感,燕季沖和他講了此事後,便也順道施以援手。

不過,燕恣冷眼旁觀,發現紅绡對霍言祁可不只是謝恩這麽簡單,瞧向霍言祁的目光尤其溫柔,嘴角的笑容也分外甜美。

難道霍言祁的心上人就是這個?怪不得對俞含婧這樣的美人都看不上眼,也不敢禀告父母娶她過門。

她的腦中想象了一下郎有情妹有意的場景,越想越生氣,拿着茶壺喝了好幾杯水。

霍言祁攔住了她倒茶的手,小聲道:“別喝了,到時候會不舒服的。”

“你去管你的周妹妹吧,就別操心我了。”燕恣冷冷地道。

霍言祁愣了一下,居然真的聽話地和紅绡說話去了,兩個人湊在角落裏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燕恣氣得頭頂冒煙,眼巴巴地瞧向門口,要不是和曲寧約好了在這裏,她真想掉頭就走。

盼了半天,曲寧終于來了,曲大少一進門便直嚷嚷:“小恣,你可真是我的知音啊,我都一年沒聞這個味道了,想死我了。”

燕恣樂了:“你要幾個?今兒都算在我的賬上。”

曲寧大大咧咧地道:“一個敲背一個捶腿一個倒酒一個唱小曲兒,那就勉強叫個四個吧。”

燕恣一擺手叫來了龜公,曲寧撓頭建議道:“小恣,其實你來錯地方了。”

燕恣好奇地問:“那我應該去哪裏?”

“出門往左……”曲寧話剛說到一半,霍言祁便大步走了過來,順手抄起一塊雲片糕一擲,恰好堵住了曲寧的嘴。

“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他冷冷地道。

曲寧差點沒被噎住,氣急敗壞地吐出雲片糕來,沖到他面前:“霍言祁,你不要欺人太甚!”

霍言祁冷冷地看着他:“想打一架嗎?”

真打起來曲寧怎麽會是他的對手,燕恣跳了起來,擋在曲寧面前:“喂,你夠了。”

霍言祁的目光森然落在曲寧身上,聲音低沉:“曲寧,現今不同往日,小恣身上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你要是想害她就盡管再口無遮攔。”

“不用你管,”燕恣陰陽怪氣地道,“你管好你的紅绡姑娘就好。”

霍言祁眼神一黯,轉身便走,紅绡急急在後面跟了出去。

居然就這樣走了,燕恣氣得不打一處來,重重地哼了一聲:“重色輕友!”

曲寧看她的眼神有點奇怪,好像面前是個很傻的傻瓜。

“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麽?”燕恣奇怪地問,“我替你在出氣好不好。”

曲寧嘟囔着道:“我得去找我表哥要辛苦費。”

“你找景铄幹什麽?”燕恣更奇怪了。

“我……我冒着生命危險替他擋桃花啊!”曲寧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看來這桃花是要擋不住了,表哥真是……一點都不象我下手那麽快準很。”

真是神神叨叨的,燕恣懶得理他了,剛好幾個姑娘也一溜兒地進來了,兩個人嘻嘻哈哈地,一邊聊着山莊裏的事情,一邊享受着美人們的按摩,十分惬意。

從春香樓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酉時了,臨走前,燕恣特意往隔壁雅室裏瞟了兩眼,只可惜門關得緊緊的,只有唱曲兒的聲音傳出來,瞧不見霍言祁是不是還在裏面。

曲寧要去曲府拜見祖母祖父,兩個人便在路口分道揚镳。

許是在春香樓裏悶了大半個下午的緣故,燕恣覺得有些心跳氣促,她一路緩緩而行,腦子裏一團亂麻。

一想到霍言祁有可能還在那個紅绡那裏,兩個人卿卿我我,她的心裏一陣陣地發悶。

她這是得了什麽病了嗎?

可為什麽曲寧和那些姑娘們打情罵俏她一點兒也不難受呢?

難道這病只會在霍言祁身上發作?

……

走了不知道多久,公主府就在眼前了,燕恣在門前站住了,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往後看了看。

夜色深沉,遠遠的,還能看到若隐若現的紅燈籠。

燕恣心裏一陣發酸,咬了咬牙,剛想回府,一旁驟然竄出一個人影來,她本能想躲,肩膀卻被人牢牢的用手抓住,整個人一傾斜,連着倒退了好幾步,被人一把按在了牆壁上。

旁邊兩個侍衛低喝一聲竄了上去,那個黑影開口了:“是我。”

侍衛面面相觑,不知道這唱的是哪一出。

燕恣的頭暈暈的,身上也有點發熱,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你要幹什麽?”

“你們退後,我和公主說兩句話。”霍言祁沉聲道。

燕恣扯了扯自己的衣領,懶洋洋地道:“霍将軍,你這是打算以下犯上嗎?”

“小恣,你就非得這樣氣我嗎?”霍言祁凝視着她,語聲輕顫,“你明知道我……我一直在門外等你,可你只顧着和他在一起……”

燕恣的氣息有點紊亂,困惑地看着他,眼神迷離,魅惑又天真,看得霍言祁不由得小腹一緊。

“我……我也很生氣……你和那個女人……這麽親密好生氣……”她喃喃地道,又扯了扯領口。

霍言祁這才感覺到了幾分不對,手下肌膚的熱度透過衣衫傳了出來,吐息中帶着幾分甜膩。

他又氣又惱,将燕恣橫抱了起來:“你在那裏吃了什麽?”

燕恣驚呼一聲,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抓住了他的衣領:“大膽,霍言祁你松手!”

“你還走得動嗎?”霍言祁看着她嫣紅的唇,氣憤得很想在上面咬上一口。

燕恣的确手腳發軟,霍言祁的懷抱寬厚而溫暖,她的神經漸漸松懈了下來,忍不住往裏又靠了靠。

“我……喝了兩壺茶,還有好多點心和菜,曲寧還叫了一份烏雞白鳳湯,給我補了補,”她迷迷糊糊地道,“好熱……對了……我還偷偷喝了兩口酒……別……別告訴霍小哥……”

霍言祁哭笑不得,這種風月場所中的熏香、酒水中都會捎帶些催情的成分助興,人家都是淺嘗遏止,哪有她這樣胡天海地地亂吃的,曲寧這家夥,還每日裏吹牛自己是風月老手,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

他抱着燕恣進了公主府,引得青舟和晏洛一陣驚呼,忙不疊地去準備換洗的衣服和木桶。

霍言祁将她放在床上,燕恣被熱意蒸騰得難受,領口扯得半開了,口裏喃喃地叫道:“水……水……”

霍言祁取來了一杯冷水,扶着她一點點地喂了幾口。燕恣這才覺得胸口的那股熱意輕了許多,躺在床上沖着他笑了笑。

霍言祁知道自己該走了,卻仍然舍不得離開,半跪在床前看着她。

自從那日重見之後,燕恣雖然不再對他惡言相向,可言語間依然疏離,這樣真心的笑容已經多久沒有瞧見了?

“小恣……”他低低地叫了一聲,“我……喜歡你。”

燕恣舔了舔嘴唇,困惑地問:“喜歡……是什麽?就好像喜歡糯米雞一樣嗎?”

霍言祁的胸口一熱,俯□來,在她的紅唇上輕啄了一下,剎那間,仿如被電擊了一般,那綿軟香甜的觸感直透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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