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狂風驟雨已過,剩下的便是甜蜜和寧靜。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霍言祁這幾天來那顆七上八下的心終于落到了實處。
“俞含婧怎麽樣了?”燕恣想起那日的場景,心中略略感到幾分同情,她也是國公府千金,何苦為了別人那點龌蹉心思,把自己糟蹋成這樣?
一提這個,霍言祁有些頭疼,俞家遣人來了寧國公府好幾次,明裏暗裏都在那裏示意,讓霍家趕緊提親,兩人把名分定下來。
紅绡消失了,他答允紅绡赴宴的信箋被俞家拿在手中,言之鑿鑿,說是霍言祁邀俞含婧赴宴。
要麽與俞家結親,要麽兩家從此交惡,霍母被逼得一個頭兩個大,把霍言祁叫去大罵一頓。
幸好,霍母還算明理,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當下拍板,使出了一個“拖”字訣,只說自己是婦道人家,萬事都要等到丈夫回來了再定。
燕恣聽得樂了:“你母親倒也有趣,只怕拖不到那個時候,再過幾日,淑妃和皇兄只怕都要出馬了,他們有的是手段逼你母親就範。”
霍言祁怔了一下,狐疑地道:“為什麽這麽說?”
“我雖不願惡意揣測皇兄,可我總覺得所有的事情都太湊巧,轶勒戰事一起,父皇親征,嶺南造反,娘無故失蹤,你又入了別人的圈套,”燕恣掰着手指一一數了過來,“我唯一弄不明白的是,明明父皇屬意的是他,他這是急什麽急?為什麽要這樣來對付我?但願是我猜錯了。”
霍言祁悚然一驚,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背後滲出,好一會兒才道:“那陛下那裏豈不是會有危險?信王他……難道會這樣膽大妄為?”
燕恣也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抓住了霍言祁的手急聲道:“那怎麽辦?”
霍言祁沉思了片刻:“信王從未接觸過三軍和兵部,應當動不了手腳,不過,不管如何,我會暗中提醒陛下和父親,讓他們多加提防。”
燕恣稍稍放下心來,叮囑道:“我們倆暫時就這樣暗中聯絡,明面上就算是鬧翻了,以免讓大皇兄對你心生忌憚。”
霍言祁沒有應聲,他好不容易才和燕恣兩情相悅,情到濃處恨不得須臾不能分離,現在卻還要這樣做戲。
他略帶不快地道:“怎麽偷偷摸摸像做賊一樣,予墨和景铄要是知道了,一定會笑掉大牙,然後趁虛而入。”
燕恣噗嗤樂了:“喂,霍将軍,你怎麽像小孩子一樣?予墨和景铄才不會像你這麽無聊。”
霍言祁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忽然微微一笑:“做戲是沒問題,不過,現在最要緊的事情是找到你娘,我們免不了要碰面。”
的确,當務之急必要找到晏若昀,不然消息傳到西北,燕伯弘只怕會心神大亂。
一連幾天,霍言祁的禁軍和傅衡的禦前侍衛在大安城展開了篩子似的搜查,卻一無所獲。
晏宅中做內應的那個侍衛也找到了,只是人已經橫屍家中,線索已斷。
翌日,燕恣又趕往晏宅,看看能不能找出點線索。
傅衡已經連着幾夜沒睡,雙目赤紅,看向燕恣的眼神都帶着懷疑,再三追問晏若昀那晚都和她說了什麽,燕恣簡直百口莫辯。
在傅衡的監視下,燕恣把晏宅從頭到尾走了一圈,又堅持打開了卧房的門。
卧房裏一切如舊,擺設和以前一模一樣,被子的一角掀開着,好像主人下一刻就會回來。
這場景,的确是晏若昀自願跟着走的,不然就算是有內應,也不可能有這能力把一個大活人會這樣悄無聲息地帶走。
可明明那天晚上,晏若昀已經答應了,要和她一起等父皇凱旋。
究竟是誰,能讓晏若昀放下戒心全心信任?
一個名字跳入她的腦海。
城南安子胡同。
安子胡同在大安城的平民圈挺有名氣,狹長的胡同中一共有近百戶人家,都是劉姓同宗同族的,守望相助,俨然就是一個小天地。
天色黑沉沉的,霍言祁、傅衡、燕恣都穿着夜行衣,其餘的侍衛都散落在胡同的四周。
燕恣本事顯然不夠,被霍言祁和傅衡一左一右幫襯着,才勉強上了屋頂。
那日一想到劉叔,燕恣便想了起來,在她很小的時候,晏若昀曾帶着她在京城住過一些時日,那時候就是劉叔在旁邊一起幫襯的。
她和吳嬸兩人對着圖紙回憶了半天,又在京城的邊緣憑着記憶對照着尋了一日,終于确定,這安子胡同就是從前曾經落腳的地方。
禁軍和禦前侍衛太過惹眼,霍言祁便遣人喬裝改扮成貨郎,一家一家地查探,鎖定了兩家有嫌疑的人家。
此時已過亥時,萬籁俱寂,只有偶爾傳來的的打更聲。
一點燈火驟然從胡同的某一處亮起,三個人對視一眼,貓着腰,朝着那亮光處輕悄無息地走去。
胡同裏都是四合院子,亮燈的是正南的那戶人家。
有人壓低聲音在裏面争執。
“你到底準備拖到什麽時候?”
“你答應過我不會強迫她,我才帶你來的。”
燕恣陡然精神一振:那第二人的聲音正是劉叔劉寧城。她擡頭示意另兩個人,又凝神趴在屋頂聽了起來。
“你這是婦人之仁,什麽強不強迫,等她到了南邊,看到了大好河山,享盡榮華富貴,還會有什麽不願意?難的有這麽好的時機,有人願意幫我們把她運出大安城,你這樣猶豫不決,簡直就是愚蠢透頂!”
“你不了解她,她志不在此。”
“那你要怎麽辦?把她留在這裏?我實話告訴你,這裏不可能容得下她,她回去就是一個死字。”
“你讓我再想想……”劉叔的語聲痛苦。
另一個人又勸了兩句,便不出聲了,想必是上床睡了。
劉叔一個人坐了一會兒,拿起油燈出了門,他在庭院中站了一會兒,朝着隔壁的一個雜房走去。
燕恣屏息靜氣,一動都不敢動,直到他走進房間關上門,三個人這才緩緩爬到了那間雜房的屋頂。
霍言祁示意他們別動,自己掀開了幾塊瓦片,朝着下面看去。
房間裏空無一人,只有一張單人床,劉寧城把燭臺放在了小桌上,坐在了地上。
“對不起。”他喃喃自語着,痛苦地捂住了腦袋。
霍言祁有些納悶,看來這是劉寧城的住處,晏若昀不在這裏,他有些猶豫,要不要到別的房間去找找,不然就算沖進去,也怕有人挾持了晏若昀。
“公主,你跟我走吧,那狗皇帝居然關着你,你怎麽受得了?”劉寧城繼續喃喃自語着,“你的十四弟在等着你,我們馬上就可以殺回京城了,你可以堂堂正正地回來……”
霍言祁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劉寧城怎麽一直坐在地上?說話的時候還面向那張單人床,顯然神态十分恭謹。
床板幾不可聞地傳來了窸窣聲,劉寧城忽然站了起來,半跪在床前驚喜地道:“公主,你是不是想通了?”
床板一下子被拉開了,裏面有個一人見寬的方槽,晏若昀平躺在裏面。
霍言祁的手一緊,衡量着兩邊的力量,屏息等待着最好的時機。
“誰能把我送出城去?”晏若昀的聲音很輕,幾不可聞。
“公主你放心,漢方都聯系好了,對方位高權重,可以确保萬無一失。”劉寧城高興地道。
晏若昀沉默良久,輕笑了一聲道:“寧城,我對你、對嶺南失望之極,你們和我父皇一樣,不配坐這江山,更不配和燕伯弘相提并論。”
“公主你……你為何這樣說?”劉寧城的聲音顫抖。
“異族犯邊,國難當頭,你們居然為了一己之私和人沆瀣一氣,往抵抗轶勒的大梁将士背後捅刀子,你們……太卑鄙了……”晏若昀的語氣漸漸激烈了起來,只是聲音卻依然無力,顯然是被下了藥。
“不,不是,公主,這是最好的時機,我們這都是為了光複……”劉寧成辯解道。
“不,你們是為了自己,你們已經利欲熏心,如果我和你們去了嶺南,下場便是當你們的傀儡,你們事成之日,便是我身死之時。”晏若昀冷冷地看着他,“劉寧城,我如此信你,以為可以看到我那可憐的十四弟,原來,你也是騙我的,根本沒有十四弟,全都是你們一手炮制出來的。”
“沒有……”劉寧城的臉色慘白,“我只是……”
“不必再說,我不會和你們走,等着替我收屍吧。”晏若昀疲倦地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劉寧城跪在原地一動不動。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趴在屋頂的三人心急如焚。
只要劉寧城退開一丈,霍言祁和傅衡便有把握可以把人搶出。
劉寧城沖着晏若昀磕了一個頭,啞聲道:“公主,我錯了,我把你送回去。”
“砰”的一聲,門被踢開了。
“不願意走那我就成全你,死在這裏吧!”刀光一閃,有人沖着晏若昀直撲而去。
幾乎就在同時,硫磺味四起,剎那之間,火光沖天。
霍言祁和傅衡立刻從屋頂躍了下來,搶身沖進了屋內。燕恣則沖着天空擲出了響箭,尖利的呼嘯聲在半空中響起。
屋裏血光四濺,劉寧城撲在晏若昀身上,背後中了一刀,掙紮着站了起來,傅衡和那個偷襲的人站在一處,那人的武功很不錯,刀法詭異狠毒,居然和傅衡鬥了個旗鼓相當。
霍言祁起身就将晏若昀抱起,噼啪聲響起,眼看着這間屋子就要倒了。
“劉叔,快走!”燕恣在外面叫着。
“你們快走!”劉寧城低吼一聲,沖上去抱住了那人,“他會使毒,閉氣!”
霍言祁悚然一驚,屏住呼吸,捂着晏若昀的口鼻沖出了屋子,傅衡緊随其後。
劉寧城死死地拖着那人,倆個人翻滾在一處,不到片刻,房梁倒塌,兩人埋入一片火光之中。
“劉叔!”燕恣嘶聲叫道,淚如雨下。
晏若昀的手臂無力地晃了晃,喃喃地低語:“寧城……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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