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忘川水

一分鐘後,止可重新回到教室,只是他心思單純,臉上藏不住事。導致走回座位的一路上都忍不住拿眼睛往教室最後瞧。

那邊寧岑正拿着球和幾個男生一起扔來扔去,鬧得正厲害。

若不是止可之前被他那樣欺負過,現在的寧少爺看上去實在是……挺好相處的。尤其是那張臉,粉雕玉琢的,精致的很。

止可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因為有任務在身,所以看着課本的眼睛不一會兒就會走神,走着走着,他就想起了遠在耋山村的爸爸。

也不知道爸爸一個人在家習不習慣,會不會每天夜裏想他想的睡不着覺。

止可心中微微愧疚,羞恥于自己因為城市中的精彩與美麗,直到現在才惦念起獨自一人在家的爸爸。

過了一會兒,上課鈴打響。

止可這才醒過神來,抿了抿唇……他還沒給寧岑道歉呢,怎麽這麽快就上課了?

由于是初三,學習緊任務重,所以數學課上一直都在趕着內容走。

止可在耋山村一直都有上學,他本來不願意的,想着他們生活的那麽艱難,能幫家裏省下一點是一點,可爸爸聽說他不上課之後就打了他一頓。

那是爸爸唯一一次打他,雖然不疼,只是在屁股上拍了拍,可止可卻一直将那次挨打的情景記到了現在,十分清晰。

不是記仇,就是一直在告誡自己要長個記性,一定要好好學習,努力成為優秀的人。

不然都對不起咬牙省錢供他上學的爸爸。

然而耋山村的教育如何也趕不上大城市的重點中學,所以一節課下來,止可急的額頭都微微出了點汗。

——有很多地方,他的思維都跟不上節奏。

那些簡便學習法,還有順口溜一樣的口訣,他都沒學過。

下了課,同學們一個個解脫一般,放下課本就出去走廊裏玩鬧,岸粱也在胡雲浩的糾纏下一起去廁所了。

而止可,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将脊背挺得直直的,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讀着上課時記錄下來的筆記。

很難,尤其是到那些省略步驟的地方,他都會卡殼一般頓在原地一動不動。

即便是急的眼淚都出來了,鼻子裏酸澀的不行,也還是毫無辦法。就像是想扯着自己的頭發脫離地球一般,無力的很。

止可擡起手背,在額頭上抹了一把,然後低下頭繼續輕聲讀題,這一道題他已經讀了12遍不止,可沒辦法。

“因為sinA sinB=C-sinB,已知sinB/b=1/2,所以……呀!”

止可因為腦袋上突然襲來的一股痛意,被吓得驚呼出聲,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發現那裏已經鼓起一個包。

下意識回頭去尋找原因,卻只看到了一臉坦然的寧岑,後面還跟着幾個不太熟悉的男生。

寧岑被那雙有些濕潤的眸子擊中,只覺得心裏有什麽地方不太舒服,像是被敲鼓的小錘子輕輕敲打了一下似得,慌得厲害。

他從沒經歷過這樣的時刻,心中勝負欲又特別強烈,迎着止可的目光,他擡腳走到了止可身邊,然後略過他從止可座位前面撿起來一只球。

撿起來之後本要立刻離開,眼睛随意在止可桌子上一瞥,就瞥見一個平鋪開的記錄本,記錄本上的字體方方正正,乖的厲害。

寧岑卻嗤笑一聲,“看這麽認真,我還以為是什麽寶貝東西呢,原來是上節課的筆記。”他說着,伸手将懷裏抱着的球扔了出去,隔空扔到了教室後面男生那邊。

止可本就覺得自己笨的厲害,讀了這麽多遍的題也不見懂,心裏不停惱怒自個。現在聽了寧岑的話語,更是臉色微紅。

他輕輕咬着下唇,坐在座位上低着頭,半晌才紅着臉憋出幾個字:“上節課有很多地方……都沒注意聽。”

寧岑立馬就有些飄飄然,像是求愛的公鳥總喜歡炫耀自己漂亮的毛色一般,他故意提高了聲音,“哦,這麽簡單的題不用聽也能懂吧,記筆記,切,用得着麽。”

寧岑說完,自己都微微疑惑,不懂自己說這一番話的目的是什麽。

但又莫名的,他心中又泛着點癢,十分期待身旁坐着的男孩能用那雙好看的眼睛崇拜地看着自己,裏面閃動着光點,然後求着自己教教他。

誰知三秒過後,坐在座位上一直安靜的男孩仍是默默低着頭,預料中的情景一點都沒出現。寧岑一直裝作無意看向窗外的樣子,沒等來祈求,不禁詫異地回頭瞅了一眼。

看到的卻是一個單薄瘦削的男孩,緊緊抿着雙唇,壓低了頭僵硬坐在原地的情形。脖子和身子幾乎彎折成了直角,仿佛下一瞬就能折斷。

莫名的,寧岑心裏就有點沒底。

他無措地站在原地,望着止可,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對方的肩膀,“喂,你怎麽不說話?”

下一瞬,男孩擡起一張蒼白的面孔,那雙清澈幹淨的眸子被水一層又一層的包裹住,卻還是勉強扯了一抹笑意在臉上,仿佛這樣別人就看不出來他哭了一般。

他笑的比哭還難看,嗡着鼻子:“我好像……也覺得自己挺笨的。”說完又扯了扯笑容,然後便怕別人看到自己懦弱的一面,趕忙再次低下了頭。

然後速度極快地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眶。

寧岑盯着男孩放在腿上微微蜷緊的手,看着那上面一道水亮的痕跡,突然就覺得脖子被誰掐住了一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他站在原地,雙手從自己身上口袋裏摸了一遍,想看自己有沒有帶手紙之類的東西,可結果很讓人尴尬。

他什麽都沒帶。

止可卻覺得自己丢臉極了,不想再繼續給人看到自己這麽難看的一幕,他站起身來就想去水龍頭下沖沖自己,洗一把臉。

寧岑看着從自己面前站起來,往門外快步走過去的止可,身體比腦子反應更快,喊了一句:“喂,你去哪?”

喊完之後,前面競走的男孩卻不說話,只是低着頭往外走。

寧岑心裏一慌,怕他想不開出什麽事,跟了上去,并且因為着急導致語氣有點不善:“我問你話呢,去哪!聽見沒!”

他這句話剛說完,門口就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

寧岑一點都沒能料到岸粱會在這時候回來,畢竟這是個大課間,他們初三已經取消了早操,所以幾乎所有人都趁這個時間出去玩了。

就連他自己,都是和人一起去小賣部買東西,結果半路遇到隔壁班的男生來跟他借球,這才會回去拿了球給對方。

誰知道他扔球給隔壁班男生時,那人沒接住,還一個手滑,就把球拍了出去,一下子就砸在了止可頭上。

所以他才會驚訝地發現,小家夥竟然沒出去玩還在屋裏看書。

那麽認真的樣子,招人心癢手癢的厲害。

就是這樣,他才會颠颠過去招惹對方,還把人扔給了隔壁的男生便擺手讓他們先走了,非要死乞白咧地留下來和小東西聊天。

可對方竟然不想和他聊。這真是要氣死了!

寧岑驚訝地望着門口的岸粱,一臉驚訝。他都這麽驚訝對方的突然出現,止可更是沒料到門口會突然竄出來一個人了。

于是正在競走的止可,就這麽一頭撞進了岸粱的懷裏,還因為驚吓差點沒站穩,手忙腳亂地緊緊抱住了對方。

寧岑瞬間睜大了眼睛,好看地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岸粱則是意外地挑了挑眉,感受着懷中單薄清瘦的男孩,心情頗為不錯地,翹了翹嘴角。

過了一會兒,止可才從自我嫌棄的情緒中搞明白都發生了些什麽,他站穩之後松開自己緊緊抓住的人,退後一步,還不住道歉:“對不起,我沒看到你出來,不小心才會撞上來的,你沒……”

說到這,止可摸着自己被撞酸的鼻子,擡起頭瞧着面前的岸粱,兩只眼睛瞬間睜圓了,裏面的悲傷被趕跑,帶上了一絲絲呆愣,然後無意識地将沒說完的話補充完整:“被我撞疼吧?”

岸粱微微彎下腰,将臉湊到止可面前,仔細瞧了瞧對方明顯泛着紅意的眼睛,皺着眉頭,面上帶着不滿:“你這點重量,對我還構不成威脅。”

別說撞疼了,止可撞過來時岸粱的身板立在原處連晃都沒晃一下。

反倒是止可不僅被反彈回去,鼻子撞地酸楚難當,要不是岸粱在他腰上扶了一把,他甚至還差點摔倒。

止可睜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在自己面前放大無數倍的面孔,一時間站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了,連呼吸都變得輕輕淺淺小心翼翼,他大腦一片空白,舌頭打結:“沒、沒撞疼就好。”

帶着點嗡嗡的鼻音。

岸粱卻沒給他松口氣的機會,擡起胳膊用大拇指和食指輕輕在他鼻子上捏了捏,動作輕柔、小心的厲害。

指腹還帶着點溫熱,這點溫度一直順着鼻尖,傳到了止可的四肢百骸。

他垂着眸子,長長的睫毛一眨不眨,盯着止可撞紅的鼻尖,輕聲問:“被我撞疼了?”

止可臉上萦繞着厚重到揮不走的熱氣,他呆呆站在原地,緊張地腳趾都蜷緊了,任由對方溫熱的指腹貼在自己鼻翼,用輕柔呵護的動作一點點幫自己按揉。

“沒……”止可動了動唇角,呵出一個字。

岸粱的手就在小兔子唇邊,那灼熱的呼吸呵出來,撲在他手心裏,順着肌膚游走,激的他毛孔在一瞬間全部張開。

身後的寧岑兩只眉毛一橫,“止可,你是不是怕他才不敢說自己被他撞疼了,別怕,有我在他不敢怎麽着你!”

岸粱這才記起止可身後還跟着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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