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我看見你了
今天的汀蘭苑很安靜。
晏安走在院子裏,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落滿了幹枯的樹葉,踩上去嘎吱作響。
他和顧學琛、徐林遠到後沒有耽誤,直奔目的地進了汀蘭苑,然而不過一轉眼的功夫徐林遠就不見了。
現在他們已經找了快半個小時,依然沒有發現徐林遠的蹤影,這裏電話打不通,又不能大喊大叫,晏安漸漸開始焦躁起來。
他懷疑他們是遇上了鬼打牆。
都怪他大意了。
晏安做了個深呼吸,告訴自己冷靜下來,這時顧學琛忽然伸手拉住了他。
“怎麽了?”
對方沒有說話,只是在他目光注視下一根根掰開他握緊的拳頭,然後十指緊扣。
“我怕走丢。”
這人到底怎麽一本正經說出這種話的?明明是擔心兩人走散,非要說怕走丢,他不覺得顧學琛會是怕這種事的人。
估計被鬼貼在臉前也面不改色。
心裏這麽想,晏安繃緊的下巴卻逐漸放松了。
感受着對方比自己略高的體溫,他手指忍不住蜷了蜷,卻像是主動握得更緊一樣。
晏安心涼,完了,距離拒絕又遠了一步。
兩人手牽手在汀蘭苑四處搜尋徐林遠的蹤跡,看起來像悠閑散步。
“這裏似乎變新了。”
大部分地方晏安之前走過,所以有些變化他看的很清楚,顧學琛那天只顧着找他,沒有注意周圍的環境。
花草樹木、殘枝落葉,該枯的枯該落的落,這些都很正常,唯獨建築,盡管這裏靜得落針可聞,卻從裏裏外外都透着一股熱鬧的味道。
似乎回到了幾十年前,一排排緊閉的門扉,随時可能有人從裏推門出來,或搬着器具忙碌,或穿着戲服上妝。
“晏安!”
顧學琛猛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陷入畫面中的晏安。
相扣的十指變成被握住手腕,過于用力的力度讓他有些難受,但此時顧不上這些。
顧學琛抿着嘴唇,眼神有些可怕,專注的看了晏安好一會,最後更是伸出另一只手摸摸他的頭,捏捏他的臉。
晏安內心天人交戰,就在他要打開作亂的手時。
“剛才你不見了。”
“啊?”頓時忘了剛才的打算。
“我聽見遠處有聲音,再回頭就看見自己牽着別人。”
牽着別人?這種時候第一反應不是松手退開麽,怎麽顧學琛反而抓着他生怕他跑了一樣。
他臉上的表情太明顯,顧學琛想裝作看不懂都不行。
“我不知道碰上鬼打牆會發生什麽,但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牽的人是你,沒有放開過。”
語氣認真,聽在晏安耳裏有種意有所指的錯覺。
尤其被對方用幽深的雙眼注視時,好像顧學琛在借此對他表白。
他目光閃躲的移開視線,“啊,你什麽時候知道鬼打牆了?”
“看了些相關書籍。”
“顧大總裁這麽厲害,難道還要跟我這種小老百姓搶生意麽。”
他誇張的說,顧學琛便深深看了他一眼,“增進了解。”
為什麽增進了解,增進和誰的了解,晏安不用問也知道。
為了避免再說下去兩人尴尬,他咳嗽兩聲,轉身往顧學琛口中剛剛傳來聲音的地方走。
嘴裏一邊解釋,“鬼打牆本身沒有危險,只會讓人在一個劃定的範圍內迷失,真正危險的是鬼打牆內的厲鬼。”
它不一定會用真身出現,卻可以利用一些類似障眼法的術法讓人看見不該看的東西。
輕微的,受到驚吓驚慌失措之下把自己弄傷,嚴重的,被厲鬼迷惑心智做出清醒時絕不會做的事情。
就剛才顧學琛的例子來說,如果當時他因為驟然發現牽着的對象換了一個而下意識松手的話,現在他肯定與晏安走散了。
估計徐林遠遭遇的情況也跟此差不多,被厲鬼引着走向了與他們相反的地方。
徐林遠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其實心智異常堅定,晏安不太擔心他會被厲鬼迷惑。
就算被迷惑了,也不可能出現羅昊聰那樣類似的情況,頂多讓他去跳湖撞牆。
不過還是要盡快将人找到才行。
想到這裏,他暫時将對顧學琛怪異的情緒撇到一邊,從包裏掏出東西做了一些準備。
顧學琛看着晏安拿着一只略粗的毛筆動作飛快的在地上勾勒出一個完整的符文,當最後一筆落下,朱砂鮮豔的紅色一閃一收,頓時覺得周圍有什麽不一樣了。
說不出什麽感覺,院子還是那個院子,但卻有什麽東西活了過來。
顧學琛凝神,擡頭看向遠處的樹,茂盛的綠葉間傳來啾啾鳥鳴。
順着黑褐的樹幹往下,虬結的樹根頂破土層,幾片帶着綠意的葉子随意躺在樹根上。
剛剛還殘枝落葉的汀蘭苑竟然片刻間變得生機盎然了?
顧學琛沒有說話,只是在看見晏安本該站着的地方空空如也時臉色沉了下來。
他現在弄不清楚此時是還在鬼打牆裏,或者這是厲鬼的另一個手段。
“少帥!”一個穿着軍官制服的男人腳步匆匆的遠處走了過來,像是沒有看見顧學琛愕然的臉色一樣,動作自然的将手中的大氅披到顧學琛身上。
“戲快開唱了,瀾庭先生正等着您呢。”
顧學琛深知眼前的情況很不對勁,也沒有打算貿然開口,然而嘴唇卻不受控制的吐出幾個字,“吩咐的事情安排好了麽?”
不止如此,腳下也自己動了起來。
“不出意外,明天傍晚就可以離開。”軍官點點頭,跟着他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遲疑着說,“可是少帥,瀾庭先生會跟您離開嗎?”
“他會的。”不管瀾庭願不願意,都必須跟他離開。聲音不容置疑。
天色漸暗,屋檐兩旁被人挂上橙紅的燈籠,一眼望去紅澄澄一片,透出幾分喜慶的味道。
越走耳邊的聲音便越發嘈雜起來,拐過轉角,一個搭建好的戲臺子出現在眼前。
戲臺下方擺滿了桌椅,穿着老舊服飾的看客将位置擠得滿滿當當,他們有的喝茶,有的磕着瓜子,有的頭挨着頭湊在一起說着什麽。
看起來熱鬧極了。
戲臺前有一張空桌,與看客的位置稍遠,似乎是特意留出來的,顧學琛走過去坐下,軍官便站在他身後。
他的出現讓熱鬧的氛圍靜了一瞬,複又恢複正常。
沒過多久,“咚!”随着一聲銅鑼聲響,一個富态的中年男人走上戲臺宣布開場,人群中有人叫他石班主。
顧學琛視線在石班主身上轉了一圈,然後随意落到戲臺上,戲臺上已然有人了。
他目光慵懶的落在一邊,表情有些漫不經心。
現在國內局勢緊張,他的身份決定他必須離開,只因瀾庭舍不下故土他才滞留至此,不過,明天是最後期限了。
琉島那邊他已派人打點妥當,屆時與瀾庭落地後應該能立刻安頓下來。
雖然瀾庭不曾說過,但他知道瀾庭時常擔心他過于危險的身份,此番脫身後隐姓埋名,瀾庭也能放下心了。
想到心中那人,嘴角便隐隐有些笑意。
恰逢臺上一曲唱罷,聽見熟悉的二胡前奏,顧學琛沉下思緒,打起精神來。
伴着咿咿呀呀的樂聲,一個身量高挑的背影出現在衆人視線中,紅色的戲服勾勒出來人纖細的腰肢,發飾上的步搖精美耀眼,在燈光下微微發顫。
只是這些,都比不過那月下泉水般清透的嗓子,一開口便叫人心顫。
顧學琛被臺上的人吸引了全部心神,只覺就那麽靜靜看着,心裏便暖的發漲。
“九爺,今日怎麽心不在焉的。”
瀾庭的聲音喚回了顧學琛的思緒。
脫下戲服的他此時只穿着裏衣坐在梳妝臺前,他是大軸,他唱完,便意味着半旬一次的汀蘭苑戲日結束了。
散場後的汀蘭苑安靜下來,偶爾聽見一聲石班主提高聲音指揮人收拾東西。
透過泛黃的銅鏡,瀾庭看見倚着衣架出神的男人,不由停下了卸妝的動作。
放下抱在胸前的手,顧學琛闊步走到瀾庭身旁,俯身看着瀾庭的眼睛,“我們明日傍晚離開大陸。”
瀾庭眼神閃了閃,目光落在手中的鬓花上,并不對上男人的視線,“不能再等些日子麽。”
嘴裏這麽問,其實瀾庭知道這個男人已經為自己等了足夠長的時間,否則早在半年前就該離開了。
果然,“沒有時間了。”
瀾庭漂亮的眸子裏流露出幾分無奈和苦澀,他生在這裏長在這裏,二十餘年,又豈是那般容易舍下的。
抿了抿唇,心緒糾結。
“瀾庭。”
塗着厚厚妝底的臉被手指輕撫安慰,瀾庭擡頭看着男人深邃的眉眼,點了點頭。
孰輕孰重,他到底還是選擇了這個男人。
顧學琛勾起唇角,得到滿意答案的愉悅讓他并未注意到動作的僵硬生澀。
撫了撫手下的臉,“叫我阿玖。”
“少帥。”門外傳來軍官的聲音。
瀾庭看他,“你要走了麽。”
他點頭,“嗯,你将行李收拾好,明日我會派人來接你。”
說完,顧學琛拿起梳妝臺上的軍帽戴上,擡腳朝門外走去。
瀾庭沒有出聲留他,眼神靜靜的,端坐在三角凳上目送男人走遠。
噠,噠,噠。
皮制軍靴踩在實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顧學琛頓住腳步,伸手拉開房門。
軍官半垂着頭等在門口。
走。這個字在嘴裏咀嚼半晌,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擡了擡帽檐,“去打盆水來。”
顧學琛去而複返,手裏還端着一盆清水,瀾庭有些驚訝。
“九爺可還有事?”
“你臉上的妝還未卸完。”
瀾庭一笑,笑意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味道。
濃豔的妝容在手下被一步步清洗幹淨,露出白皙泛紅的皮膚,直到最後一抹豔色被擦拭幹淨。
端坐在凳上的人忽然站了起來,擡眸看着顧學琛,容色清冷,“顧先生。”
顧學琛腦海裏嗡地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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