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父母
這座叫做望京的小山村,坐落在浙省中部烏縣南部山區的丘陵地帶。
除了村子的西面有一座數百米的八頭山比較高,其他環繞着山村的幾乎都是和緩低矮的山坡。雖說這些山完全不能和雲貴那邊的高山一般很難翻越,東面、西南和北面的山谷中都各有一條公路通向外界,但山與山之間的耕地卻很有限。
為了盡量擠出耕種用地,當年老祖宗遷移到這裏來時,房舍便絕大多都依着山坡而建,房子與房子之間雖有高低落差,但屋前房後卻基本上都是緊挨着的,空間根本就沒有北方院落那麽寬敞。
這個年代,村裏最老的房子全是明清時代的建築,幾乎都是木頭結構,但占巨大部分的卻是半木頭半泥土的混搭屋舍,磚塊疊砌的新房子還很少很少。
這些年代長遠不一的老房子,在經過幾代子孫的繁衍、分家之後,隔壁鄰居往往不是同房便是同族,大多兩戶人家都會共享同一堵牆,晚上隔壁動靜稍微大點就能聽得清清楚楚。
而林悅家和這些只共享一堵牆的人家又不同,因為她的家是從大堂伯母家分割了靠裏頭的一間賣給他們家的,所以她家是兩堵牆都和隔壁共享的,也就是說她家正好是夾在并排的兩戶人家中間,而且只有一間房的寬度,長度也不過只有十多米。
屋子也一共只有裏外兩間,裏頭是集廚房客廳卧室于一體,昏暗逼仄,是由木頭和土坯共建而成的正屋,外頭則是隔了一條一米寬的走道,走道旁就是村子裏特有的集豬圈柴房和廁所一體的純土坯房,上面覆蓋的都有年月的被反複利用的瓦片。
在她讀高中之前,全家五口人就擠在那麽一間小屋子裏渡過了數十年的歲月,而就這麽一大一小兩間昏暗的屋子,都不是四兄弟分家分來的,而是老實巴交的父母借錢買來的。
站在狹窄通道的盡頭,隔着一尺寬的排水溝,林悅望着那扇正開敞着,但仍顯得黑洞洞的家門,想着她依然天人永隔的雙親此刻也許就活生生地在屋裏頭,熱淚頓時洶湧而出,滾燙燙地劃過冰冷的臉。
近鄉情怯!
這一刻,她的雙腳就如同被釘在水溝邊一般,竟然沉重若山,遲遲地一步也邁不開。
爸,媽……你們真的在裏面嗎?
她想大喊,喉嚨卻像是被什麽掐住了一般,一個字也冒不出來。
就在這時,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恰好拿着一塊破布,一邊低着頭用力在身上拍打着,一邊從豬圈裏走出來。
只見他一身灰撲撲的的舊中山裝,手肘、前襟還有後背都打着顏色相近的補丁,頭發上還夾着一片幹枯的樹葉,揚手間,一蓬蓬灰塵就從衣服上飄灑了出來,顯然此時他應該才挑了一擔柴火回來。
因側着身子,男人的面貌一時還無法全部看清晰,但那黑瘦的身材,那高挺的鼻梁卻讓林悅一眼就認出這就是自己的爸爸,自己那不再年輕,卻也遠未衰老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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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看到這個個頭并不高在記憶中卻一直竭盡全力支撐着他們兄妹天地的男人,僵硬了半響的林悅忽然間瞬間被巨大的能量充斥全身,頓時哭喊着朝已然和自己天人永隔多年的爸爸撲去。
“囡囡!這是怎麽啦?”林丙清看到最疼愛的小女兒一身濕漉漉地向他撲來,頓時大驚失色,急忙快步地跑過來。
“小孩不小心掉到池塘裏去了,趕緊先給她換衣裳吧。”
林悅撲在爸爸的懷裏哭地上氣不接下氣的,只隐約地聽到身後傳來五爺爺的聲音。
“什麽?你到池塘邊去玩了?我不是跟你說絕不能去水邊玩的嗎?”一想到小女兒差點就丢了性命,林丙清就吓地三魂七魄都差點飛了一大半。
後怕之下,一股盛怒直沖腦袋,讓他想也不想地就一把推開還在大哭的女兒,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手就重重地接連拍向她的小屁股。
“爸爸爸爸……”即便是隔着濕漉漉的棉褲,林悅也能感覺到屁股上火辣辣地疼,可再疼又算得了什麽?她終于又見到了她最愛的父親了呀!她一生都覺得愧對的父親,她最最愛的親人啊!
林悅完全不舍得反抗,只是死死地抱牢爸爸的大腿,一遍遍地用土話喊着父親,積蓄了數月的情緒洶湧而出,盡情地發洩着。
“哎,丙清你這是做什麽?要教育也不要急在一時啊,你看小孩渾身都濕了,趕緊先給她換衣服,省的傷風了。”林兆文趕緊拉住林丙清的手勸阻。
他雖說是爺爺輩,但其實比林丙清大不了幾歲,平時和林丙清的關系也一直不錯。
“五叔,今天多虧了您了!”林丙清紅着眼眶道謝。
“哎,快別說這些了,趕緊的把她衣服脫了裹到被子裏去。”林兆文擺擺手,轉身就走,“不要再耽擱了!”
“哎。”林丙清應了一聲,完全顧不得自己衣服也會濕,立馬一把将濕漉漉哭的直打嗝的林悅抱在懷裏,快步走進了昏暗的屋子,随手拉亮了昏暗的電燈,就趕緊給她脫衣服。
只是冬天的衣服多,又浸滿了水濕重無比都黏在一塊,他心急之下想要一下子全部脫掉,反而不容易拉下來。
見年輕了幾十歲的爸爸,大冬天地都急出一頭汗,林悅的哭聲終于緩了些,擡起已經有些發僵的手配合起來。等終于脫得光光了,自己都沒來得急羞澀,就被爸爸草草地用毛巾擦了一遍身子,然後裹着頭塞進了被子裏。
還沒到晚上,沒有熱被窩,這會子這床背面花哨的陳年被子不僅有些硬,還是冰冷的。
林悅被這樣的被子一裹,反而又打了個冷顫,感覺整個人都似乎掉入冰窟似的,下意識地一縮。林丙清見狀趕忙隔着被子用力地搓着她的皮膚,希望能用最快的速度幫她暖和起來。
就在這時,一陣又急又憂的哭聲伴随着急促的腳步聲,快速地由遠及近。
媽媽回來了!
林悅忙伸頭望去,就見一個梳着兩條大麻花辮,皮膚有點黑,同樣也是穿着一身補丁的三十來歲的女人正挎着一籃子豬草踉踉跄跄地沖進了屋子。
“囡!囡!囡怎麽樣了?怎麽樣了?”和記憶中蒼老憔悴的老婦人相比,眼前的母親雖然臉上已有許多生活的痕跡,臉皮也被寒風垂的幹幹的,神情也柔弱,卻還是有五六分的麗色。
只見她跑的氣喘籲籲的,一張臉色卻十分蒼白,顯然是被吓的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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