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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自己的猜測弄得心中惶惶,絞盡腦汁去回想。昨日天剛擦黑今上便來了未央宮,同她一道用膳一道就寝,那時他面上并無異常,那麽就不會是在別處弄上的。
皇後聽見自己的心跳飛快,蹙緊了眉頭問壽兒:“會不會是你看錯了?”
壽兒猛搖頭說不可能,拍了胸脯向她保證:“絕不會是看錯。奴婢瞧得真真的,嫣紅的一點,沾在嘴角,君上拿濕巾栉一拭便沒了。”
嫣紅的一點胭脂……胭脂是女人塗在嘴唇上的東西,沾在他嘴角,這說明了什麽?昨晚他們共衾而眠,除了她以外,他不曾再同別的女人有過接觸,這又說明了?她驚得面色蒼白,其實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但着實太難讓人接受。
世間怎麽可能有這樣的人?平日裏對你冷若冰霜,卻會趁你睡着之後,對你……她驟然有些慌亂,甩了甩頭将這個猜測抛開在了一旁,不,不可能是她想的那樣,絕不會的。太荒謬了,他是一國之君,運籌帷幄謀劃天下,怎麽會動那樣的小心思,說來簡直是可笑。
沉錦面色不佳,壽兒看了卻很是不解,疑惑道:“娘娘臉色不好看,不舒服麽?”
她右手撐着額搖頭,微合着眸子規整一番混亂的思緒,徐徐道:“并沒有。扶我出去吧,敬妃她們還在外頭等着請安,別讓客人等太久。”
壽兒應個是,上前攙起她的手臂帶着她往正殿走。等了有些時辰了,殿中四妃面上皆現出幾分不耐來,忽地,一陣腳步聲傳來,她們連忙收斂情緒含笑起身,拿眼望過去,只見皇後着真紅大衫,唇角挂淡雅笑容,朝着她們款款而來。
沉錦扶了壽兒的手在上首坐下來,一衆嫔妃紛紛欠身道福,她側目淡淡瞥一眼,柔聲道:“讓各位姐姐久等了,姐姐們可千萬別怪我。”
四妃則是低眉垂目,口裏連聲道不敢。皇後請她們平身複又賜座,衆人諾諾言謝,方施施然起身,在兩旁的花梨椅上凝神端坐。
一時間宮室內靜默無聲,宮女奉上茶盞,沉錦端起來抿了一口,眸子不着痕跡地掃一眼四人。她們皆微垂臻首,看起來柔順而臣服,然而就像寧毓說的,在這些恭敬有禮的花容月貌下,其實并沒有人是真正敬她的吧。
論姿色,她們并不比她這個皇後遜色多少,論家世,她們個個出身名門,都是大胤舉足輕重的世家之女。朝堂之上瞬息萬變,将女兒送上皇帝的龍榻,這是大多數臣工都會選的路。恐怕她們早便觊觎皇後之位,然而熟料,半路上會殺出她一個朱沉錦,将多年來籌謀的計劃全盤打亂。
撇開一切表象面具,四妃心中對她這個皇後到底是什麽樣的情感,恐怕也只有她們自己知道。
她們不說話,沉錦自然不會主動開口,因只垂着眼吹漂浮在水面的茶沫。這時終于有人坐不住了,端妃面上端着個溫柔的笑,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轉頭朝敬妃看去,問道:“聽說姐姐今日請了戲班子到宣和閣唱戲,還請了君上和長公主同往?”
她驟然發問,顯然是敬妃沒料到的。她眼中神色微變,卻很快又恢複如常,笑道:“端妃妹妹的消息可真靈,若是妹妹今晚沒有別的事,就一道來吧。”
端妃聽後卻并沒有什麽欣喜的神态,只是笑容深沉道:“我來與不來其實也不打緊,只是聽聞姐姐今日并未邀請皇後,我心下覺得很奇怪罷了。”
這話說出來,一室之內驟然沉寂下去。沉錦心頭覺得好笑,看來形勢同她料想的不大一樣,原以為她們會同仇敵忾地對付她,卻先開始窩裏鬥了麽?
敬妃聞言似乎有些慌張,她思量了一瞬,複站起身朝皇後施一禮,面上擠出個笑容道:“娘娘,臣妾正要對您說這樁事呢。今晚臣妾請了京中有名的戲班入宮,唱清風亭,娘娘可千萬別推拒才好。”
皇後哦了一聲,并沒有太大的反應,也不想去為難她,只颔首道:“難得敬妃姐姐有這份兒心。只是本宮打小就不愛聽戲,恐怕沒有這個耳福,你伺候好君上同長公主就行了。”
敬妃有些詫異,擡眼觑皇後面色,平靜而淡漠,看不出是真的不介懷還是其它。她複又斂衽欠身,恭謹道:“臣妾謹遵皇後教誨。”
經過這麽一出,沉錦更是片刻也不想同這些女人多呆,只佯作疲倦地撫了撫額角,面容倦乏道:“本宮有些累,姐姐們都先回去吧,這些日子若無傳召,都可以不必來未央宮請安。”說完又轉頭去吩咐壽兒,說:“你去跟陳高陳公公知會一聲,這段日子本宮身體違和,不能侍奉君上,将本宮的赍牌剔出去吧。”
壽兒聞言面色微變,沉聲應個是。四妃也是心頭驚疑,面面相觑,卻也不敢多言,只是一同起身朝她見禮道:“皇後保重鳳體,臣妾告退。”之後便按序退出了未央宮殿門,各自坐宮矯回了。
眼見衆人都離去,寧毓才走上前來蹙眉道:“娘娘,您真的要讓陳高将您的赍牌剔出?”
沉錦揉着眉心嘆出一口氣,低低道:“今日這情景姑姑也瞧見了,她們都是一丘之貉,我這麽做,只是想告訴她們,我并不會妨礙她們任何一個人攀龍榻。”
“娘娘太糊塗了!”寧毓擰緊了雙眉,“今日四妃忌憚您,全因您是皇後。他日若四妃中有人承蒙聖眷,淩駕于您之上,到那時候,就算您是皇後,您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沉錦卻很是固執,執拗道:“什麽樣的日子是好過?姑姑認為我如今的日子好過麽?”她別過頭将臉偏向一旁,合了合眸子道,“在我心中,無論什麽樣都是沒有分別的。”
她語調透出莫名的凄怆,寧毓聽了只覺得分外酸澀,伸手撫過她肩,勸慰道:“娘娘何必這樣為難自己……”說着又感到萬般奇怪,皇後此前分明已經妥協,如今卻又變成這樣,真是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沉錦側目看窗外的蒼穹,澄藍一片,天際有雲卷雲舒,雲翻雲湧,恰如這波濤詭谲的大胤宮,然而她只想獨善其身。司業在大胤,就在那朱紅的宮牆之外,這令她心頭升起了無窮盡的希冀,能支撐她一直堅持下去。
她心事重重,用午膳也沒胃口,只胡亂往嘴裏賽了些東西便在寝殿裏小憩。睡得混混沌沌的,忽然聽見耳畔有人在喊她,迷迷糊糊睜開眼,見是壽兒,不由皺了皺眉,聲音出口有些軟侬:“怎麽了?”
壽兒說:“娘娘,有人來傳話,說是請您今晚去宣和閣聽戲。”
她腦子還有些不靈光,睡眼惺忪地掩口打了個哈欠,“宣和閣?這個敬妃還真是锲而不舍,我今早不是回絕她了麽?”
“這回可不是敬妃的主意。”壽兒眨眨眼,“是君上的旨意,還說若您不去,就是抗旨不尊。”
抗旨不尊?這四個字像是頭冷水朝她澆下來,驚得她瞬間靈臺一片清明。回過神來不禁氣得想跺腳,慕容弋到底想幹什麽?見天兒來尋她麻煩,這回更過分了,說得好聽,請她去聽戲,不去就算抗旨,這和拿繩子捆她去有什麽兩樣?他難道以戲弄她為樂麽?
她最讨厭聽戲了,一群畫得跟花貓似的人在臺子上咿咿呀呀地吊嗓子,想想都難受!氣得受不住了,皇後揚手握拳狠狠捶在美人榻上,憤懑道:“太可惡了,當我是軟柿子好欺負麽?”
她砸榻,吓得壽兒連忙去護她的手,捧在掌心小心翼翼揉了又揉,安撫道:“娘娘消消氣消消氣,不就是聽個戲麽,沒什麽大不了的……”
沉錦雙頰氣鼓鼓的,切齒道:“你說得對,沒什麽大不了的,去便去吧。”慕容弋定是聽敬妃說了她不愛聽戲,故意給她找苦頭,既然如此,她就一定不能讓他稱心如意。她這麽想着,擡頭看壽兒,吩咐說:“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梳妝打扮,知道麽?”
壽兒以為她開了竅,登時大喜過望,連連點頭:“好好,奴婢一定和寧毓姑姑一起,把娘娘您打扮得美美的!”
怏怏不樂捱到傍晚時分,将将用過晚膳便有宮人進來通傳,說陳公公來接皇後去宣和閣聽戲。沉錦出了未央宮,左右上前扶她上鳳辇。到宣和閣時天幕已經完全黯了下去,宮中各處都陸陸續續掌燈,一時間燈火煌煌,偌大的大胤宮呈現出同白日截然不同的意态。
入了宣和閣方曉得自己是來得最遲的,她擡眸看,一眼就瞧見了在上首端坐的人。今上着常服,腰間束金羅帶,在禦座上微微斜倚,面容看上去有些疲憊。
方才只顧着生氣,此時見了他卻猛地想起早上聽壽兒說的事,不由心頭一悸。她移開目光,緩步上前朝他欠身,低聲道:“臣妾參見君上。”
今上見了她,面上的神情也沒有什麽變化,只是伸手往他旁邊的位置一指,“皇後坐。”
她含笑言謝,扶了寧毓的手在他身旁坐下。敬妃面色不大好看,卻仍舊強作歡笑,朝帝後恭謹道:“君上,皇後,可以開始了麽?”
今上微颔首,她應個是,舉起雙手擊了擊掌,戲臺子上的人方開鑼打鼓唱起來。
坐在他身旁,她不由自主地感到緊張。側目悄然觑他,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他的唇角,想起自己的猜測,不禁雙頰飛紅一片,不知是羞還是憤怒。他是冷清的性子,高高在上,怎麽也不像會做出那樣的事。
她的猜測應當是錯的,即便想不出別的可能,也只能這樣認為了。
他專注地看戲,目不斜視,口裏卻忽然道:“皇後總是這樣看朕,朕很好看麽?。”
他将聲音壓得極低,是以語調有淡淡的沙啞,恐怕只有她能聽得見。沉錦倏忽一驚,像是做了壞事被人捉了個現形,登時赤紅着一張臉別過頭了。
不敢去看他,那就只好強迫自己去看戲臺子。她投目過去,卻發現這回的戲班子有些奇怪,除卻唱戲的人塗了面,就連在一旁和樂的人也都戴了臉譜面具。其中一個撥三弦的面上覆司馬懿臉譜,一襲白衣,氣質出塵。
她匆匆一眼瞥過去,不由皺緊了眉,只覺這身白衣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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