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自幼在深宮養大的公主,從未同任何男人這樣親昵。這樣近的距離,兩人的肌膚只隔着薄薄的衣料緊緊相貼,她又慌又羞,掙紮着要從他懷裏逃離。

她心中惶駭,今上卻順勢攬過那纖細的腰肢,扣住了雙手箍得緊緊的。嬌小馨香的身子,坐在他膝上,仿佛沒有重量一般輕盈。她不安地掙了掙,發上的金步搖掃過他高挺的鼻尖,鋒銳的觸感,紮得人有些疼,今上略側過頭皺了眉,“你要做什麽?”

濃烈的龍涎,仿佛天羅地網将她困在其中。沉錦心慌意亂,雙頰飛紅了一片,一面扳他的手一面道:“臣妾失儀了,君上恕罪。您放開臣妾,臣妾站起來好說話。”

他只是微微搖頭,語調不鹹不淡,“這樣也不妨礙皇後說話。你要說什麽,朕洗耳恭聽。”

沉錦緊緊皺着眉,屏氣懾息。說什麽,她怎麽知道說什麽!分明是他不請自來,難道這句話不該她來問麽?先是戴着臉譜來吓她,幾句話沒說上又不由分說地輕薄她,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的人?他不是在敬妃宮中聽戲麽,便理所當然應該留宿才是啊。

她覺得有些生氣,語氣不佳道:“戲散了麽,敬妃沒有留君上過夜麽?”

今上不緊不慢道,“怎麽,皇後對朕夜宿何處很感興趣麽?”

這邏輯令人無言以對,經過方才一出,她早已是身心俱疲,并沒有多少精力同他周旋,只是別過臉漠然道:“君上要臨幸哪個嫔妃,臣妾都無權過問。只是臣妾近日偶感風寒,只怕不能侍奉君上。”

皇後态度冷淡猶勝從前,他看了也不言聲,伸出兩指挑那尖俏的下颔,使她昂起頭來正對他,優雅地揚起唇,朝她一笑:“皇後似乎并不歡迎朕。”

下巴被捏在他指尖,她只能被迫仰起臉看他。慕容弋有世間最美的眼睛,此時那雙眸子專注的望着她,她在那對墨玉般的瞳仁裏看見自己,微紅的雙頰,不知是羞臊還是氣惱。她沉聲道:“臣妾怎麽敢,只是身子确有不适罷了。”

他打量她,視線從她的五官一一掃過,最後定在那張嬌豔欲滴的紅唇上,忽然挑眉說:“你這樣僵硬,是很不喜歡朕抱着你麽?”

沉錦眸光有瞬間地閃爍,在他面前,袒露實言會有什麽下場她根本不敢想象,只好睜着眼說瞎話:“并沒有。”

這個回答心口不一,他卻也沒有拆穿。認真說,論及裝模作樣,她确實有獨特的天賦。自入內廷,那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極為悉心,由此可見,今日宣和閣裏的那個人對她沖擊有多麽巨大,以致她連在他面前做戲的功夫都懶得下了。

心頭無名火起,今上的神情仍舊含笑,語調卻透出寒意來,“沉錦,當日你我大婚,天地共鑒,舉世皆知。你已經是我的皇後,便要時時記住自己的身份。”

這是她第一次從他口裏聽到自己的名字,偏冷冽的聲線,北方男人特有的醇厚嗓音,說這兩個字時卻有別樣的韻味。沉錦額頭沁出薄汗,心頭一陣打鼓,吃不準他何出此言。

其實她當然明白,當日大婚,她和他結為了夫妻。若換做其它人,她也許就會逆來順受地接受這一切,可成婚的對象是他,一切就似乎不同。他心機太重,每個舉動都像是在布一個局,她一步一步走進來,被他困在其中,再也抽不開身,怎麽可能不去防備他呢?

也許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當她準備好接受這一切時,司業出現了。八百個日夜可以記錄很多事,可以改變很多事,也足以令一個人深深記住另一個人,或許……都是命數。

她自嘲似的勾唇,其實即便念念不忘又能如何呢,她始終還是得記住自己的身份。她是梁國送來大胤和親的公主,如果身體已經無法抗拒,難道他連她的靈魂都要束縛麽?未免有些強人所難。

心中如是想,她面上仍舊柔順,恭謹說:“君上的教誨,臣妾必定謹記在心,片刻不忘。”

今上徐徐松開了手,她如獲大赦,連忙從他懷裏抽離,站起身朝後退兩步,刻意同他将距離拉開。他看她一眼,緩緩起身朝床榻走,邊走邊道:“皇後去沐浴吧。”

這個舉動是她不曾料到的——這人難道沒有聽清她說的話麽?她有些慌了,在他身後急切道:“君上,臣妾今日身子不适……”

不待她說完慕容弋便轉身打斷,“皇後去沐浴吧,”他眸子望着她,目光幾乎要将她射成馬蜂窩,語氣裏透出濃濃的不悅:“朕不想再重複第三次。”

他眉宇間多了幾絲戾氣,原本就不是和善的人,此時更教人望而生畏。她被唬住了,擔心觸怒他,多的話也不敢再說,只垂下頭默默朝他欠身應是。

旋身出寝殿進浴池,壽兒同幾個宮女便捧了寝衣過來伺候她洗浴。知道今上在等,幾人片刻都不敢磨蹭,下了水不多時便催促皇後上岸,匆匆替她換好寝衣複躬身退了下去。沉錦面上悵然,長嘆一口氣獨自往寝殿走,入內看,今上已經上了榻。

似乎聽見了腳步聲,他側目朝她看過去。她的寝衣極撩人,單薄如蟬翼的輕紗下是赭色抹胸,黑發垂在肩頭,襯着白瓷一般的肌理,妖豔得奪人心魄。

他面色淡漠,食指點了點身旁的軟榻,示意皇後上床。

心突突地跳,她沒由來地感到慌張。今日的慕容弋似乎有些不同,言行古怪比往日更甚,她有些害怕,躊躇了半晌還是朝軟榻走去,卻只是挨着床沿坐下來。

沉錦心頭略思索,轉過頭朝他笑笑,柔聲道:“君上覺得今日的戲好看麽?”

他看着她,眼中神色莫名,緩慢地颔首說不錯,“敬妃很有心。”

她聽了心中一喜,連忙順着他的話往下說:“臣妾也這麽覺得,敬妃确實溫柔大方,善解人意。”她邊說邊端詳他面色,又道,“四妃和臣妾是同一天冊封,君上也該多陪陪敬賢莊端四妃才是。”

她的嗓音柔而細,語速緩緩的,有種南方姑娘的軟侬。他聽了卻只是牽了牽唇,“皇後想說什麽,不妨直言。”

沉錦覺得有些難堪,他這樣的人,難道會理解不了她話裏的意思麽?她原本不想說得太透徹,他卻非得跟她裝糊塗。她因嘴角一沉,道:“後宮之中應當雨露均分,君上是明君,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慕容弋哦了一聲,“聽皇後的意思,是希望朕臨幸那些嫔妃?”

皇後微颔首,他突地笑起來,喉嚨裏甚至溢出笑聲,渾厚低沉。她覺得困頓,正大惑不解,不料他忽然撐起身,捉了她的胳膊将她壓在了榻上。

他朝她低下頭來,兩人呼吸交錯,唇與唇之間相隔僅僅兩指。她倒吸一口涼氣,被這個舉動吓得懵懵的,只是瞪大了雙眼望着他。

忽地,夜風透過窗吹進來,熄滅了臺上的燭火,一室之內霎時漆黑一片。

黑暗使人感到恐懼,她聽見胸腔裏頭擂鼓大作。他隔得這樣近,呼吸噴在她的鼻頭,微涼,有些酥|癢。漸漸的,眼睛适應了黑暗,她依稀能看見他近在咫尺的容顏,只見那雙眸子正死死望着她,眼中暗浪滔天。

沉錦又慌又亂,聽見他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過來,冰冷的,字字句句透出寒霜:“皇後曾說你中意朕。你或許忘了,可朕卻清清楚楚地記得。”

她不明白他為什麽提這個,蹙眉道:“我并沒有忘記……”

“是麽?”

皇帝面上挑起一個笑,低頭想要吻她的唇,她吓壞了,出于本能地去躲避他,幾乎是想也不想便将臉往一旁別了開。這個行為勾動他心中的火氣,慕容弋雙眸一凜,伸手鉗住她的下颔将她的臉扳了過來,深深吻了下去。

薄唇微涼,烙在她的唇上卻灼得人疼痛,他的氣息鋪天蓋地侵襲上來,攪亂心湖。他自然而熟稔,似乎同她沒有半分的生疏,而她卻心頭悸動,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猛烈。她從未和任何人有過這樣親密的接觸,心尖都狠狠顫了顫,腦子霎時像凝成了一團漿糊。

他吻她,似專注又似情動,舌描摹她的唇瓣,細膩得像是臨摹一副畫卷。她的唇極柔軟,讓他生出會化在他唇舌間的錯覺,氣息帶着幾分甜膩,教人欲罷不能。他沉下去,幾乎能溺斃其中。

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伸出雙手想要推拒,卻又僵在了半空。

正如他所說,他們已經成婚,結為了夫妻,她是他的皇後,她沒有理由去拒絕這樣的事。盡管心中不愛他,也不能去拒絕。

心頭委屈又驚訝,她不明白他怎麽會突然做這種事。平日分明是清冷的模樣,居然也能熾熱如火。沉錦頹然地垂下了雙手,合上眼,十指在兩側緊緊收攏。忽地腦子裏想起一件事來,他如今能這樣,那麽那日沾在他唇畔的胭脂……

她回過味來不禁寒毛乍立,雙頰赤紅一片,像是能滴出血來。

掌下的嬌軀僵硬得不成話,仿佛在經歷刀山油鍋般的煎熬。他想起今日宣和閣中她的眼神,那樣期盼與歡喜,同現在這副舍身取義的模樣判若兩人。

他的唇離開了,皇後遲遲地睜開眸子,眼前霧蒙蒙的一片,她揉了揉,手背上霎時沾滿水跡。她擡眼看他,見他目光幽黯,不由萬分惶恐,因顫聲道:“君上,臣妾身體不适,恐掃了您的興致……”

她面帶懼色,兩腮飛紅雲,雙眸紅彤彤的,像是受了驚吓的小鹿,格外惹人憐愛。慕容弋合了合眸子,撐身在她旁邊躺下去,不去看她,目光落在殿頂的雕梁上,漠然一笑,“皇後何必騙我,我并不喜歡強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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