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大約到了晚上九點鐘時,對門的陳先生回了家,男人女人和孩子的說話聲此起彼伏地交雜在一起,顯得熱鬧無比。

少年每月來拿生活費的時間是固定的,陳先生會确保妻子和孩子都不在家,避免他們見面。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爸爸的新家有多麽溫馨和諧,聽得出了神,大美人捏捏他的手指,說:“你先去沙發上坐着。”

抑制劑效果很好,他的身體已經不發熱了,看起來與普通狀态無異。

大美人開門,向陳先生點了點頭。孩子已經進了家門,好奇地探頭出來看,陳先生也向他微笑,打招呼說:“晚上好。”

“晚上好。”大美人單刀直入,“能否請您來我家坐坐?我有事情想和您談一談。”

陳先生顯然有些疑惑。他的孩子相當活潑,父親還沒回話,孩子就叫了起來:“什麽事什麽事?”

大美人向他笑笑:“不能告訴小朋友的事。”

雖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陳先生還是同意了,将手裏的包交給妻子,随他進了他家的門。

大美人關上門的那一刻,陳先生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少年。

那一瞬間他僵硬無比,很快地,猛轉頭向鄰居:“你想和我談什麽?”

大美人凝視着他。

“您為什麽這麽緊張?”大美人說,“您的心裏有數吧?”

陳先生沒有說話,大美人便說:“這事不是一時能解決的,我們坐下慢慢談吧。”

陳先生臉色并不好看,但猶豫再三也沒有離開,只是選擇了側邊的單人沙發坐下。少年一直低着頭沒有說話,大美人便坐到他身邊,倒了杯熱茶,放到陳先生面前。

“在上個月,陳尋來找您拿生活費的時候我見到了他。那時候他的身上都是傷,我看不過去,就請他來家裏,我幫他處理,這件事之後我們慢慢熟悉起來。”大美人簡潔地概括了一下情況,“您知道他的傷怎麽來的嗎?”

陳先生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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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美人問他:“您有頭緒嗎?”

陳先生額上冒出汗來,道:“沒有。”

“他之前找你的時候,也經常帶着這麽多傷嗎?”

陳先生停頓了一會兒,才說:“是。”

“您讓我驚訝。”大美人說,“我一直以為您是愛護孩子的好父親,沒想到您對另一個孩子竟然能夠做到冷血的熟視無睹,就連孩子身上屢次帶着非正常的毆打都棄之不顧。您一次都沒有問過嗎?您對他被打的原因非但沒有一點關心,甚至連好奇都沒有?”

陳先生不安地看了一眼少年,又很快移開視線。

“你想說什麽?”陳先生語速很快地說,“如果只是想說他受傷的話,我可以拿錢給他去治病,要幾次的,五次的夠嗎?”

大美人看他:“您好像很害怕談到他受傷的原因。”

陳先生:“我只是覺得這沒有意義……”

“其實您心知肚明吧。”大美人戳穿他,“他身上的傷是他母親造成的。”

陳先生閉了嘴。

父親表現出如此的态度,少年卻好像無動于衷。大美人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蹙眉,想要給他力量一般握握他的手。

大美人接着說:“他母親具體都對他做過什麽,您知道嗎?”

陳先生支支吾吾地說:“和我……沒有關系。”

大美人:“您可以把他身上屬于您的基因分離出去嗎? ”

陳先生:“……”

“他是你的親生孩子,什麽叫和你沒有關系。”大美人語氣不悅,“你知道他母親不正常吧?我猜或許他母親還騷擾過你,或者對你發作過,不然你怎麽會這麽諱莫如深?你就是在知道他母親虐待他的情況下這樣徹徹底底把他抛下的吧?”

他不再使用敬稱,語氣也變得不客氣起來。

陳先生額上滿是汗水,拍了一下桌子:“容先生,我不想和你翻臉,別人的家務事你少管。他的監護權在他媽媽手上,我每個月按時支付生活費已經仁至義盡了。你如果只是覺得他受傷讓你看不過去,那我不介意也負責他的醫藥費……”

大美人說:“為什麽你只在乎我怎麽想,你不問問他怎麽想?”

他的口氣仍然不溫不火,但質問卻很尖銳,令陳先生的話戛然而止。

少年的劉海遮着臉,看不清表情。

大美人的心口又開始揪痛。

從來沒有人在乎過這孩子的想法,在他身旁的人眼中,腺體、欲望、金錢、顏面,所有的東西都比他重要。

大美人捉着他的手,把那只手包到自己手掌中,好像把他庇護在自己的羽翼下。

“小尋。”大美人輕聲說,“看着我。”

少年聽話地擡起頭來。

“我說要請你爸爸來的時候你拒絕了我,說不想打擾他的生活。”大美人說,“現在我把決定權交回給你。”

聽到前半句話,陳先生怔了一怔,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大美人則雙眼一瞬不瞬地凝視着他:“告訴我,你想要什麽樣的結果?”

少年的瞳仁是不摻一絲雜質的純黑色,雙眼在這燈下顯得黑白分明,愣愣地睜着。

大美人将自己的鼓勵通過目光傳達給他。

或許他心底仍有對父母的心軟,也或許是留戀,或許在外人看來這些都是軟弱和執迷不悟,是流血割肉也必須摒棄的東西。

但在大美人看來,那都是他的一部分。

是否要拔除,也應該由他自己來選擇。

這個始終在做牽線木偶的孩子,需要走出自己的第一步,說出自己心底的聲音。

而無論他說的是什麽,大美人都選擇在背後支撐着他。

因為這是他的人生,是屬于他自己的決定。

少年和他對視着,許久之後,才用沙啞的聲音說:“我想離開媽媽……”

大美人只是握緊他的手,回答道:“好。”

又轉向陳先生,對着那陷入躊躇的中年男人說:“陳先生。”

“我認為我希望您做的事情并不複雜,不一定要您搶回小尋的監護權,您只需要協助我讓他的媽媽确診精神病而已,或者通過其他途徑,讓她失去監護權。小尋之後的生活花費,我都可以承擔。”大美人說,“還有,您需要向他說一聲對不起。”

陳先生沉默着望向少年。

沒有再像先前一樣反駁,他只是低低地說:“對不起……”

他站了起來,不自覺地靠近了這個許久沒有說過話的兒子,張開了手臂。

但少年沒有抱他,只是躲在了大美人的身後。

他遲來的、突然醒悟的歉意,沒有被接收,只是空落落地被擋在一個隔膜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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