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很快紀峤就反應過來，這是上次和安顏在大排檔遇到的同學。

心裏微微有些不爽，安顏這麽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康元思又有哪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安顏回過神吓了一跳：“你怎麽來了？”

上課鈴聲打響，他連忙推紀峤胳膊：“你快回去，上課了。”

紀峤：“不，今天我是你們二班的學生了。”

安顏：“花開暢呢？”

紀峤優哉游哉：“估計是在陪山靈吧。”

這個叛徒！

這節課是物理課，物理老師是個喜歡提問的老頭，他最喜歡的學生是安顏和紀峤，最讨厭的也是紀峤。畢竟誰也不喜歡你提問學生的時候他給你把之後的重點知識全都講解一遍然後說自己很忙下次提問記得預約。

當然，只要紀峤的成績永遠美麗，那麽物理老師對他的喜愛就不會減少。

所以一打眼注意到兩學生腦袋湊在一起的時候，他推了一下自己的高度數眼睛，權當自己老花眼了。

乖學生是不能說上課說話打擾到同學聽講的，安顏抽了張紙，兩人光明正大傳起了小紙條。

紀峤：康元思怎麽了？

安顏：他成績下降得厲害，我想知道和我們上次在大排檔遇到他是不是有關系。

紀峤：這麽關心同學？

安顏：是吧。

他承認自己是有些多管閑事，甚至康元思都不一定接受他的所謂關心，可是發現了身邊有人遇到困難他不提供一些幫助的話，不符合他的行事邏輯。

紀峤敲擊着這個回答，眸色溫柔下來。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丁秋白以前才可以利用自己僞裝出來的模樣三番四次欺騙安顏。

可這就是安顏，紀峤也喜歡他這模樣。

他願意滿足一下安顏的小小願望：“那有機會一起去看看吧。”

關鍵時候還是好朋友靠譜。安顏壓着妄圖翹起的嘴角，翹起的眼尾暴露了所有的好心情。

兩人定下了約定要去看看康元思遇到的問題，卻沒想到機會來得很快。

十月的最後一周，是夏浦一中特定的秋游時間，屆時所有人都要到場，前往學校選取的秋游地點，回來後還要寫篇讀後感，雖然基本沒什麽人看，但也算是一個極其有儀式感的活動了。

這天，康元思沒有來。

或者說，康元思已經連續一周沒有來學校了。沒有人知道他不來學校的原因，但是不少人都在傳康元思很可能是要退學。

就是在這個時候，史晴找到了安顏，說是自己打印了這一周所有任課老師的筆記，希望他能去康元思家裏交給對方。史晴本來打算親自去的，但是作為班主任她還要帶隊，所以只能把任務委托給了安顏。

安顏去了，紀峤自然也要一起去。

跟着地址安顏找到了康元思家裏。他家在一個小初中旁邊，三層的小樓，周圍全是低矮的活動板房和磚頭房，最高的樓也不過三層。康元思家住的這個小樓，反而算是生活不好的人才能選擇的。

類似于學校的宿舍樓，打眼望去，就能看到門和窗戶，四周牆上都是泥土、灰塵以及各式各樣随意亂畫的筆觸。不大的小樓，一樓就能住五六個住戶，每家分到的位置估計也就十五平左右。

安顏跟着上了二樓，找到了康元思的家。學校宿舍都不會用的紅色木板門，此時正上着鎖表明目前家裏沒人。門外擺着一個從學校淘出來的破椅子，正安安靜靜擺在那裏。

紀峤看了一圈，靠在還算幹淨的門上說道：“看起來我們來的不是時候，康元思人不在。”

那康元思去哪了？

隔壁們走出來一個中年阿姨，安顏懷裏抱着一沓作業走了上去，笑容和煦問道：“阿姨您好，我想問一問，住在您隔壁的康元思今天不在家嗎？”

紀峤一直盯着他看。安顏一笑就很讨喜，眼尾彎彎，眸色水潤，情感極其充沛，再加上膚色偏白，臉蛋精致，光看着就很容易和別人拉近好感。

那阿姨立馬換上笑模樣，熱情說道：“康元思啊，其實阿姨也不是很清楚，那孩子平時一句話也不吭，問啥啥不說，不過她妹妹就在附近的中學上小學，康元思晚上會去接她，你們再等會應該就可以遇到人了。”

安顏立馬笑臉奉上連連謝謝阿姨，惹得那阿姨笑得更加開懷。

紀峤滑開手機，距離初中放學還有一個小時，他伸手遞到安顏面前：“趁着這種光明正大逃課的時間，出去玩玩吧？”

這些地方有什麽好玩的？安顏順着樓上往下望去，說不上破敗，但是逼仄随意是這裏最浮于表面的景象。可是上次和紀峤一起出去玩又遇到了很多有趣的東西。安顏想了想，還是先一步跑下樓去：“走吧。”

紀峤無奈收手，插兜跟着他一起走了上去。

小賣部，網吧，甚至街邊榨油機響起的聲音，安顏好奇地看着這個隐藏在城市中灰敗的一腳，心裏有個想法逐漸成型。

假如有一天，能在這些地方立起高樓的話，他希望有一部分的創意是他所參與的。

随意買了點零食又到網吧消磨了一個小時，安顏和紀峤轉身回了小樓，迎面就撞上了走來的康元思。

他身邊還跟着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孩，注意到他們的時候悄悄往康元思的身後躲了一下。

“是你們！”康元思神色一變，繼而語氣疏離地說道，“班長，你們來這裏幹什麽嗎？”

安顏拿出那沓筆記，笑着說道：“班主任打印了最近一周的筆記，他因為帶隊秋游沒時間，所以讓我轉交給你。”

仿佛還帶着油墨氣的筆記遞到康元思的面前，上面字跡整整齊齊，可見整理者的認真。他怔愣一下，收起外方在周身的尖刺，苦澀一笑接過了筆記：“我其實要這東西也沒有用處了啊……”

安顏試探問道：“為什麽不需要，你不……念書了嗎？”

不等康元思有什麽反應，他身後的小姑娘臉刷地一下苦了下去，緊緊抓住了哥哥手腕。

康元思嘆了口氣：“你們先跟我來吧。”

他拉着妹妹上了二樓。安顏和紀峤對視了一眼，同樣跟了上去。

康元思取出鑰匙開門，面容略帶窘迫：“如果你們不嫌棄可以進來。”

安顏走了進去，裏面的景象讓他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雖然外面就能夠猜到屋內應該很小，但是只有進到裏面才知道這個空間有多麽逼仄。一個只有四人宿舍大的房間。右邊用一個大衣櫃隔開，靠窗的一面是一個小床，靠門的地方則是一個高低床。小床旁邊放着一個書桌，淩亂地擺放着許多東西。靠門的地方則是隔出來的簡易廚房，擺着張案板以及電鍋。

康元思拽出三個板凳放在地上，随意說道：“床上或者椅子上，你們找個位置坐下吧。”

說完他又拿了一張折疊桌子擺在外面，摸着妹妹腦袋說道：“笑笑，我和兩個哥哥有話要說，你先去外面寫作業好嗎？”

小女孩叫康元笑，聽到哥哥的話乖乖點頭到了門外。

屋內很暗，康元思卻沒有點燈，索性打開了屋門讓外面的光照到案板上。

他拿出土豆削了起來，和旁邊兩位大爺聊了起來：“你們也看到了，我家這樣的情況，我就算是想念也念不成啊。”

紀峤不認為這個逼仄的房子是他全部的壓力，他猜測道：“以你的成績，學雜費免除也是可以做到的，學校給前幾的學生會有獎學金，對你來說也足夠彌補一部分的生活消費，你之所以想要退學，應該還有其他的原因嗎？”

康元思動作一頓。

他讨厭紀峤這種聰明人。

紀峤繼續讨厭地追問：“你父母呢？”

康元思雙手緊握，紀峤的的話一句句累計起來，全都變成了壓在心口的一座大石，沉重地壓在他的身上。眼淚到了某種地步甚至已經流不出來了。

他們知道什麽啊？

康元思仰頭深吸口氣，用幾乎淩厲的語氣質問道：“問這個有意思嗎，像你們這樣從小衣食無憂，不用為生活奔波的人真的能理解我的處境嗎？”

意識到妹妹還在外面，康元思下一秒立即壓低語氣，可是他的眼角卻已經紅了起來。

安顏不是沒有見過這種表情，但是他們很少出現在一個本應該肆意飛揚的同齡人身上，他整理好措辭，盡量用不傷害對方自尊的方法說道：“我只是可惜你，假如我有能力能夠改變你的困境卻不幫助，我自己內心過意不去。”

“抱歉，我不是在針對你們。”康元思抹了把臉，讓自己情緒逐漸冷靜下去，“可是我的情況不是單單的貧困罷了，像我這種例子，你就算幫，又能幫到多少了。”

這個平時安靜不已的男孩在壓抑了許久之後，終于說出了一些有關自己的故事。

康元思他媽媽在生下她妹妹不久就忍受不了生活的貧困和別人走了。他爸拉扯一家人長大，好不容易生活過好了一些，卻被查出了二期癌症。還沒有享受過好日子，就直接從快樂的起始被打到了地底，家裏唯一的勞動力生病，在父親想要硬撐着吃藥不作手術的情況下，康元思硬是逼着他爸同意手術。只是錢以及後續的治療還是一個難事。

在安顏之前，康元思他們其實已經通過一些社會上的程序得到了好心人的捐助，可是這個病症就像是無底洞。

他不是一個手術完後就可以一勞永逸的病症，放化療，後續的食物營養補給以及防止複發等等，都需要錢。

唯一勞動力的缺失最後讓康元思沒有辦法，只能咬咬牙，選擇退學。

“經常聽人說有錢買不來快樂，可是最起碼有錢可以讓身體健康，可以好好上學。”他苦笑一聲，再次詢問安顏，“聽到這樣的話情況，你還要幫忙嗎？”

安顏半晌沒有說話。

康元思早有預料。

果然，他家這種情況就是爛攤子，就算是安顏恐怕也不會願意接手。

眼裏略微浮現的光暗了下去，康元思轉身開始準備帶給爸爸的飯菜。

安顏收起手機，驚喜說道：“我算完了，我的存款應該可以的資助你的！”

康元思擡起的菜刀猛然剁到了桌面之上，發出重重一道悶響。他不敢置信問道：“你剛才是在想這個？”

安顏：“對啊。”

康元思小人度君子之腹，你：“我以為……我以為你是放棄了。”

“怎麽會？”安顏眼睛彎起，笑着說道，“我只是在算我自己的存款能不能幫你啊，我打算以私人的名義資助你，和我家沒關系。”

他自己平時會接一些工作，再加上父母給的零花錢，攢在一起幫助康元思絕對夠了。

康元思還是不敢置信有這樣的好事：“為什麽，你現在幫我得不到任何的回報。”

“你也說是現在了。” 安顏拍着他的肩膀，雙眸中滿是信任，“就當是一種投資，我相信你以後肯定可以成功，到時候給我幫忙作為回報吧？”

夏浦一中前十的學生毫無疑問都是成績優異的，這些學生的前途都不可限量。雖然與康元思接觸時間很短，可是安顏對對方的成績以及人品都很有信心。不過這些話暫時都是為了安撫康元思，讓他有一個能夠接受幫助的借口。

康元思卻将一切記在了心裏：“好，我會努力能幫到你的。”

紀峤眼睛微微眯起，伸出一只手臂強勢地攬住安顏的肩膀，遞出一張紙說道：“你爸爸手術結束肯定是不能夠做重活的，可你們的家裏卻需要一個收入來源。等到術後調養完畢，打這個電話，會有人給你爸安排一個沒有那麽勞累的工作。”

康元思顫抖着手接過去。

不等他發表感言，紀峤先一步擡手打斷他的話：“不用覺得給你們走後門什麽的，付出了多少勞動自然獲得多少收益，這些錢不過只夠給你們提供暫時的花銷罷了。”

他還沒有興趣用自己的錢替康元思還給安顏欠款。還錢什麽的，那就讓康元思先欠着，大不了以後給安顏打工了。

即便只有這些，也足夠解他們的燃眉之急了。

康元思捏着手中的紙，不遠處是安顏紀峤相伴離開的身影。他拿出老式的按鍵手機，激動地給爸爸打去一通電話。

康父略顯虛弱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喂，元思，我聽說你今天沒有去秋游，你告訴爸，是不是我的病情影響你學習了？”

康元思心中一凜，連忙否定：“沒有，爸，你不要亂想！”

康父嘆了口氣，勉強撐着身子看向窗外：“其實實在不行，我不治了也可以堅持一段時間，我還有些錢……我沒讀過什麽書，可是你們兄妹兩卻是個頂個的優秀，要是我們老康家出一個大學生，你爸我比什麽都高興。”

康元思咬牙堅持住不讓眼淚流出來，淚水卻争先恐後往外冒，他壓低聲音不讓自己暴露此時哭泣的狀态，連忙告訴他爸這個好消息：“不用的，我會上學的，你放心，我同學聽說我的事，願意借我一筆錢。人很好，放心吧爸，絕對沒問題的，嗯嗯，您就信我吧。”

他有些慶幸今天能得到安顏的幫助，否則的話他要是真的退學了，究竟能隐瞞他爸多久呢。

他之後一定要做到更好，讓自己變得足夠優秀，這樣才能回報安顏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