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你再說一遍?

這個秘密,還是付惟高中時候告訴我的。他家境富裕,家裏祖輩都是生意人,到他爸雖然不是什麽能排進福布斯的大富,但也經營着一兩家效益不錯的中型企業。嚴格說來,他還是個富二代。

付惟他爸身邊從來不缺女人,花天酒地是常态,付惟媽媽也都知道,總是将他看得很嚴。付爸爸不甚其擾,想出個缺德法子,要兒子給自己打掩護。說是帶兒子出去玩,實則把兒子鬧市中心一放,他自去會他的小情兒,事後再給予付惟金錢物質上豐厚的犒賞。

從初中開始,父子倆合作無間,付惟這麽多年也都習慣了,還覺得這種賺零用錢的方式挺好,方便又快捷。

當時我就震驚了,心想果然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每個家庭都有每個家庭不正常的地方,這樣一看,我爸媽那點雞毛蒜皮的事實在不夠看的。

現在仔細想來,那個時候我就應該知道,他也是個奇葩。

付惟會和我說這些,是因為那時候我們是好朋友,他信任我,我們總是分享一些少年間的小秘密。

我從沒有想過要把他的這些小秘密公之于衆,哪怕我們徹底鬧翻,學校充斥我的流言蜚語時也沒有想過。

情急這下對付惟說出這樣的話,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

“我放開你,你不要亂說話,以後也不要來找我好不好?”我松開按在付惟臉上的那只手,但仍然緊攥着他的衣領不放。

付惟驚魂未定,頭頂數值漆黑,一副都不認識我了的模樣。

這有什麽奇怪的?狗急了還跳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他難道以為我一輩子都會忍讓他嗎?

我不反抗,只是覺得很沒有必要。如果有人因為我是同性戀讨厭我,那就讨厭好了。我也不是很想要他們的喜歡。

“說好。”

付惟怔怔看着我,咽了口唾沫,重複我的話:“…好。”

他長得好,頭腦聰明,但體育這塊不太行,打架也是從來沒打過的。他和我說過,打架這種行為太粗俗了,不符合他的氣質。

他什麽氣質我不知道,可他要是再煩我,我真的不介意和一起表演一下這項粗俗的運動。

“說話算話,不然我真的會對你不客氣。”我松開付惟衣襟,退到一旁。

付惟頗為複雜地看了我一眼,又去看雁空山,随後帶着些許羞憤與不甘,沿着門前的小路跑走了。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我緩緩吐出憋在胸間的一口氣。

“看不出你這麽厲害。”雁空山将抽到一半的煙踩熄,往我這邊走來,“自己就把壞人打跑了。”

我從地上撿起鑰匙,轉身繼續開鎖。

“我沒有打他。”只是輕輕推了他一下。

雁空山似乎輕笑了下,等他再開口時,聲音已經近在咫尺,仿佛就貼着我的耳朵。

“餘棉,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手一抖,忽然就不會開鎖了。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呢?是要跟我求和嗎?

其實這幾天我早就不生他氣了,只是也不知道要如何結束這種狀态。他現在來問,倒也正好。

我胡亂轉動鑰匙,将院門打開,剛想說自己已經不生氣了,雁空山卻好像誤會了我的沉默,從後頭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腕。

“對不起。”

我錯愕回眸,他看着我,又認真地說了一遍:“那天是我語氣不好,對不起。”

他這麽誠懇,倒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阿公說得對,就算關系再好的朋友,勸人也要講究方式方法,也要替對方考慮,不能總将自己的想法強加于人,這樣太自我了。

“沒有,我…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一時無話,耳邊唯有風拂過樹葉的輕響,以及樹上知了的鳴叫。也不知是張叔家還是哪家的狗忽然叫了,一輛自行車打着鈴從不遠處經過。

我能感覺他的目光游走在我的頭發,臉頰,和脖頸,這種細致的描摹讓我耳尖發燙。

手腕被他握着的地方,好像要着火。

總感覺他又變黃了,但兩人離得太近,突然擡頭去看他頭頂會很奇怪,我只好将視線放到了別處。

“那個…”

雁空山松開我的手,輕輕說道:“晚上早點睡。”

他轉身要走,我咬了咬唇,行動好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驅使,成了“沖動”的提線木偶。

他的手還沒來得及完全垂落,我反手一把握住,因為緊張而隐隐顫抖。

“等等!”明明沒有做什麽劇烈運動,呼吸卻莫名急促起來。

怎麽辦?要怎麽辦呢?

大腦哀嚎着,身體卻仿佛自有打算。

“我有話對你說。”

不給雁空山拒絕的機會,我将他強行拽進院子,随後還關上了門。

大門隔絕了外頭的一切光線,院子裏黑黝黝的,只能看到一點物體的輪廓。屋檐下原本還有一盞感應燈的,只是今天不知怎麽的,竟然沒有亮。

我松開雁空山的手,背抵着大門,以确保我說完想說的前,他不會逃跑。

照理說對方不是這樣的人,但我還是有備無患。

“餘棉?”雁空山可能也沒想到這種發展,話語裏有絲遲疑。

“那晚我說了你的名字對不對?”

這句話沒頭沒尾,很容易讓人摸不着頭緒,但我知道他一定明白。

喝醉酒那天,纏着他告白那天,我一定,也只可能說出他的名字。我沒有認錯人,也不可能認錯人。所謂的“認錯人”,只是他對這件事的一種自認妥帖的“處理”。

雁空山久久沒有出聲,如果說方才他還是一座融化人的暖爐,那現在他就是一座拒人千裏的冰山,妄圖用沉默讓我知難而退。

我才不會退。

“你想知道剛才付惟說了一半的話是什麽嗎?”我阻止付惟說出口,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這件事,我喜歡雁空山這件事,他不應該從別人嘴裏知道。他只能從我這裏知道。

我不清楚今晚到底是不是一個告訴他的好時機,但有時候就是這樣的——長久的精心準備,比不過偶爾的靈光乍現。

成功就是成功,失敗就是失敗。告白這回事,不存在雖然不喜歡你但欣賞你精心布置的告白場景而接受你這種可能。

“我有一個社交賬號,他就是從那上面知道我在青梅嶼,在書店,在這裏。我經常在上面分享自己的日常和心情,因此他知道,我最近喜歡上了一個人…”

“餘棉。”

他突然打斷我,叫着我的名字,不複往日的親和,是一種提醒,也是一種警告。

我只是短暫停頓,卻沒有停下。

“我喜歡的人,比我年長九歲,開着一家書店,有個可愛的小女兒,一直是個異性戀。”我擡頭看向他,“我喜歡你,雁空山。”

雁空山聞言什麽也沒說,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帶着絲懸在頭頂的鍘刀終還是落下的無奈與惆悵。同時間接應征了我的猜測——他果然早就知道我喜歡他了。

“餘棉,你太…年輕了。”

他興許是又想說我“小”,臨到頭想起我不愛聽這個詞,給改了。

但改的也沒好到哪兒去。

再再一次聽到他這套論調,比起不服憤懑,更多的還是沮喪失落。

這比說我“幼稚”還讓人絕望,畢竟幼稚我還可以試着成熟起來,但年輕…我沒有辦法平白無故增長年齡,一年內長得和他一樣年紀啊。

“你還分辨不出,哪些是你真正該喜歡的,哪些是你人生的過客。”雁空山道,“我和你說過的,我不相信愛情,我也不需要愛情。我不值得你喜歡。”

我有點傷心,并不是傷心他的拒絕,而是他話裏的意思,像是連喜歡都不讓我喜歡了。

“你可以不喜歡我的,我和你說這些,也不是讓你一定要接受我。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沒有關系的,你不喜歡我,我一直知道的。但喜歡這種事,我自己也控制不了,所以我還是會一直喜歡你的。”我想了想,定下了一個可笑的期限,“喜歡到,不喜歡你的那天為止。”

“…這是你的自由,我無權幹涉。”雁空山道。

這是一次說了就注定會失敗的告白。

變黃變粉,心裏怎麽想的,在愛情方面似乎并沒有定數。

相比被他拒絕過的那些人,他對我已經很溫柔了,而且也沒有讓我離他遠點,我沒什麽遺憾了。

我讓開一些,為他開了門。外面的光透進來,雁空山頭頂心情值有些低,我的告白似乎讓他很憂愁。

他往外面走去,即将跨出大門時,我想到一件事,又叫住了他。

“那個…如果你哪天重新挂上風鈴,我可以來取嗎?”

我就想,他既然不喜歡我,又是正常男人,那總不可能為了照顧我的心情一輩子不和人上床,那只玻璃風鈴被重新挂上屋檐是遲早的事。

既然是遲早的事,我就要早做打算,問問清楚,看自己能不能參與一下。

雁空山渾身僵硬片刻,皺着眉回頭看向我,露出了和付惟一樣的表情。一種,好像從來沒認清過我的表情。

“你再說一遍?”

他的表情是真的迷惑,也是真的覺得自己剛剛可能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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