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韋星濤

姜鶴自己也是第一次來景瀾小區, 所以在黑黢黢的小區裏轉了一圈, 她愣是沒找到那套公寓的入口,又轉回了小區門口。

正想抓個保安問問路,結果一眼看見入口處欄杆那邊,眼熟的少年趴在那跟小區保安唠嗑, 手裏捏着個黑色的手機……

遠遠地和姜鶴對視上, 他擡頭沖她笑了笑,用兩根手指捏着手機搖晃了下,意思是:來來, 你康康這玩意眼熟不眼熟?

姜鶴愣了下,剛開始還不明白他什麽意思,微微眯起眼,盯着看了一會兒後,才反應過來,那個少年讓她看他手裏的手機。

屏幕被他搖晃的時候亮了起來,桌面熟悉的大紅色的“水逆退散符”刺眼奪目。

姜鶴:“……”

手摸了下空空如也的口袋,姜鶴面無表情地走到少年面前, 後者沖她笑了笑,在她的瞪視之下将那手機收進自己的口袋裏,滿意地拍拍鼓囊囊口袋……然後站直了身, 對保安說:“你看,我說了我朋友住這裏。”

姜鶴不理他,自顧自地問了保安她小舅舅買的那套公寓到底在什麽方位,轉身就走。

少年跟了上來, 雙手插兜跟在她身後。

“家裏有醫藥箱嗎?”他問。

姜鶴不理他,剛才她扔到他臉上的錢夠他去醫院縫個七八十針了,用得着上她這找醫藥箱?

見她完全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少年長腿邁開走到了姜鶴前面,又一轉身,以倒着和她面對面的姿勢向後倒着走,一邊笑着問她:“不理人?你手機不要了?”

姜鶴猛地停下來:“錢已經還給你了,你到底想怎麽樣?”

少年又沖她笑,那張被她扇得腫起來的臉月光下顯得特別……油光水滑,那張長得還算不錯的臉這會兒變得有點扭曲。

姜鶴懷疑這人是受虐狂。

“你叫什麽名字?還在讀書?哪個學校?”少年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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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市一高。”姜鶴說,“行了嗎?手機還我。”

沒想到少年聽見“江市一高”臉一下子就肅了,嘟囔了聲“怎麽是顧西決的地方”,想了想說:“知道我是誰嗎?”

姜鶴用看神經病的目光看着他:“白敬亭?”

“韋星濤。”少年笑了下,“聽過嗎,就隔壁五中——”

的扛靶子,簡單的來說那幾條街的“治安”是我在管的。

“聽過,絕世渣男。”姜鶴打斷了他的話,“居然是你,比想象中差了點……那個會彈鋼琴的小姑娘為了你要死要活的圖什麽啊?”

“……”

韋星濤臉上的笑容差點沒挂住……算了是真的沒挂住,他放在牛仔外套裏的手無聲地撓了撓,癢得很,想揍人。

但是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後,他卻又緩緩露出個古怪的笑容,目光懶洋洋的大概是懶得跟人解釋什麽,他只是伸手碰了下她耳邊的碎發:“圖什麽,你要不要試試?”

帶着血腥和溫熱氣息的人體靠近,耳邊的碎發被撥動引起耳後一小片雞皮疙瘩……姜鶴皺眉,再擡手,少年“嘶”了聲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又想打人?”

粗糙的拇指壓在她手腕動脈處,細細摩挲。

“你到底想幹什麽?”姜鶴甩開他的手,臉色很不友善,“能不能別跟着我了?”

韋星濤停頓了下,想了想撩起襯衫,她這才看見血污之下他胸口青青紫紫還有一道很長的口子,不深,但是還在往外滲血……只是他穿的深色褲子和襯衫,根本看不出來。

姜鶴也是第一次看見這個場面,今晚她真的開了眼界,在她愣神的時候對面的人像是怕吓着她已經放下了衣服,笑着說:“所以我才問你有沒有醫藥箱。”

“你這得上醫院。”

“醫院會報警的,現在那些條子肯定在滿城找我們,那邊有個蠢貨拿了刀,那就不是一般的打架鬥毆教育完事的。”韋星濤耐心地給她解釋,從口袋裏摸了摸掏出一支煙。

姜鶴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三秒,選擇擡腳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喂,手機真不要啦?”

他也不攔着她。

吐出一口煙霧,嗓音沙啞懶散。

已經走出二三米遠的姑娘回過頭:“你看過我手機了吧?”

韋星濤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姜鶴笑了下:“你覺得這手機我有什麽非拿回來不可的理由?”

通常情況下,人們手機丢失急着找回來,第一是因為手機價值高,丢了心疼;第二是手機裏有通訊錄,丢了很不方便;第三是手機丢了在現代社會基本等于本人失聯,會耽誤事。

而此時在韋星濤手裏的手機——

第一,這小姑娘敢把三千塊扔他臉上,又住這種小區,說明不差錢。

第二,手機裏通訊錄空空如也一個號碼都沒存。

第三,手機到他手裏這麽久,沒響過。

少年想了想,品出一點不同的憐惜味道來。

于是他不再逗弄她,咬了咬煙屁股在上面留了個牙印,微眯着眼一只手在姜鶴手機上面瞎摁了幾下,什麽也沒說直接鎖了屏,伸手将手機遞給她。

後者不客氣地收過來,連“謝謝”都沒說。

他也沒計較,叼着煙,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裏,煙霧之後眯起眼含糊地說:“最後問你一個問題。”

姜鶴收回了要邁出去的步子,微微偏頭望着他。

”你通訊錄裏為什麽一個人都沒有?”

她沒有回答,只是沖他笑了笑。

盯着她唇角的酒窩,少年看得有些晃神,等他回過神來時,她已經推開了她那棟樓一樓的電子密碼鎖,裙角消失在了厚重而華麗的玻璃門後。

韋星濤最後聽見她的聲音,是伴随着那一扇緩緩逐漸自動合上的玻璃門,她的手機響了,她接通了後,說了句“你怎麽那麽不耐煩呀,我到了”。

聲音柔軟又帶着一點點嬌氣的笑意,和剛才那個軟硬不吃兇巴巴的小炮仗不一樣……

原來還是有人給她打電話的啊。

當玻璃門完全合攏,站在門外的少年掐了煙,此時已經是深夜一點,他拉扯了下身上的外套,扯到了傷口裂開嘴無聲地痛呼了下。

而後獨自轉身離開。

從景瀾花園出來,韋星濤轉了三條街,來到一家角落裏不太起眼的修車鋪大門前,擡腳踹了一下門。

大半夜的,拉閘門嘩嘩作響。

沒一會兒,裏面傳來碎步小跑接近的聲音,拉閘門沒一會兒被人從裏面掀起來,縫隙裏探出來一張小心翼翼的臉……

一看外面垂臉面無表情站着的人,他就樂了。

“濤爺,哎喲,我們還以為你被條子抓了呢!”

那小馬仔興高采烈地把拉閘往上推,露出個半人高的縫隙,示意韋星濤彎腰鑽進去。

然而站在門外的人沒動,過了一會兒罵了句娘,今晚第二次不情不願地掀起自己的襯衫:“你彎個腰給老子看看!”

那小馬仔“哎喲”一聲,連忙把拉閘門往上推,一邊又張羅着叫人趕緊拿醫藥箱……韋星濤走進去,看見靠着在修的車引擎蓋 沙發上 摩托車座位上橫七豎八地各種姿勢躺了一地。

地上還有幾瓶開過得白酒和啤酒,還有一點沾血的藥棉。

“大半夜買不到醫用酒精?”他問,“用高粱酒消毒,哪個人才想出來的?”

“用來喝的,安仔被搞了一刀,要縫,又沒有麻藥。”

引韋星濤進來的馬仔指了指角落裏那個面色蒼白躺在那不知道是死是活的,死了估計也是疼死的。

少年“哦”了聲讓他們天亮條子散了就送隔壁區的醫院,別感染了死在這。

一邊說着他自己在沙發上坐下來,接過酒精棉給自己消毒的時候,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你們打聽了沒有啊,今晚姓顧的人怎麽來的那麽快?誰他媽通風報信了?”

小馬仔二號給他遞了一支煙:“我問了,他們來都是巧合……原本黑狗是姓顧的安排帶人去接他女朋友的。”

“顧西決的馬子?”韋星濤愣了,叼着的煙煙灰掉下來差點燒着手,“他不是同性戀嗎?”

“……江湖傳聞當不得真的,老大。”小馬仔二號一臉黑線。

“哦,那就好,否則以他這麽天天跟我對着幹的趨勢,我都怕他暗戀我。”韋星濤認真地說,“他馬子長什麽仙女樣啊?”

“不知道。”馬仔二號說,“聽說挺漂亮的,畢竟黑狗他們也沒見過。”

韋星濤聞言随便“嗯”了聲,興趣也不怎麽大。

說到挺漂亮,他腦海裏卻冒出另外一個身影,嗯,那瞪着眼把錢扔他臉上的模樣是挺夠勁的,要是不那麽粗暴就更好了……

噢,也是可以不粗暴的,最後從門縫裏漏出來那點嬌軟的埋怨,實在是——

好聽的很。

沙發上的少年小腹有點發緊,換了個坐姿,正走神回想,馬仔一號湊上來:“老大,你臉怎麽了?”

韋星濤恍惚回過神,摸了把臉,也不覺得丢人,坦言道:“哦,今晚跑路的時候,把一個江市一高路人小姑娘當站街女還給她塞了三千塊,讓人結結實實呼了一巴掌。”

衆馬仔:“……”

馬仔一號:“那姑娘還活着嗎?”

韋星濤:“活着啊。”

馬仔一號:“沒缺胳膊斷腿?”

韋星濤笑了:“你們當我什麽人,本來就是我不對。”

馬仔們的眼神紛紛變得很微妙,因為他們上一次聽見他們的老大說什麽“本來就是我不對”好像是在局子裏,面對阿sir的盤問時他露出“積極認錯,死不悔改”的模式才有的。

衆人今晚一頓雞飛狗跳,鐵血有了就差一點柔情,都把篡位顧西決失敗的事兒扔到一邊,紛紛圍着韋星濤問今晚他遇見那個給了他一巴掌的小姑娘什麽情況。

“嗯,住景瀾花園,有錢,但是挺奇怪的一個人,”少年微垂眼,倚靠在斑駁的沙發上懶洋洋道,停頓了下又問,“你們說,什麽人的手裏通訊錄裏能一個人都沒有啊?”

衆人面面相觑。

過了很久,坐在角落裏剛才那個被質疑是不是疼死了的安仔突然出了聲,他舔舔幹澀的下唇,緩緩道:“我從家裏出來的時候,就把我家裏人的通訊錄都删了……就怕有一天我要是死了或者被仇家綁架了,他們,嗯,他們打電話通知我爸媽。”

安仔話語落下,原本還有些躁動氣息的修車廠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韋星濤臉上也有些放空。

過了一會兒,他笑了,揮了揮手說:“胡說八道,她那種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能和我們這樣的人一樣嗎?”

衆人沉默片刻後,又覺得有道理地紛紛稱是。

但是不知道怎麽的,此情此景下,大家愣是被安仔的一番話勾起了一點難得的愁緒,雖然大家沒直白地說,但是八卦的熱絡氣氛下去不少。

這個年代,又不是真的每個人都覺得當古惑仔超酷“投筆從戎”。

每天于黑暗中像一條條野狗似的游蕩在深夜的街頭,誰他媽不有那麽一點難言之隐藏在心裏?

馬仔一號從冰箱裏拿了個不知道哪個年代的奶油豬仔包給安仔,後者低聲道了謝,拿着面包卻沒有吃,發呆。

……顯然是自己成功地把自己整抑郁了。

馬仔一號拍了拍他的肩,又拖過個空汽油桶過來扔了點柴火給韋星濤烤,生怕他失血過多發冷。

暖黃色的火焰伴随着柴爆“噼啪”聲,韋星濤靠在沙發上蓋着個毯子吞雲吐霧,腦子裏一會兒想了下顧西決這地位怎麽就屹立不倒,一會兒又迷糊地想到今晚那個炮仗小姑娘……

最後不小心想到他以為他們是和平分手的前女友,以及小炮仗說的“絕世渣男”。

叼着煙,少年獨自嗤笑露出森白的牙,收了一些旖旎的心思,突然意識到這些千金小姐其實并不是那麽好惹。

算了算了。

“老大?”

馬仔一號打了個呵欠。

“幹什麽?”

呵欠這玩意會傳染,于是韋星濤跟着打了個呵欠。

“你跟人家姑娘糾纏那麽久,問到她叫什麽了嗎?”馬仔一號說,“哪怕江市一高是顧西決的地盤,但是也不代表全江市一高的女人都是他的女人啊?”

這邏輯很有道理。

沙發上的少年愣是被他整笑了。

笑着笑着又停了下來,茫然地說:“她好像沒告訴我她叫什麽。”

“哦,她對你不感興趣。”

“……你媽的,”少年低低罵了句,想了下又同意,“可能确實是這樣的。”

又一聲柴爆聲。

對話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

周圍只剩下某個人走動去廁所時,拖鞋踩在地上的輕微聲響。

這個中秋終究還是在一度混亂之後,以絕對安靜的方式渡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通訊錄完全空無一人這個,是真得見過這樣的人。

理由也差不多是這個吧,知道的時候還是很感慨的。

二更奉上,哥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平時一天才巴巴三四百條評論,這下一個半小時就達成指标,大家都是冰冷的交易關系,我懂,真的懂,木好再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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