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李子巷

眼前的人渾身上下濕漉漉的, 腳下已經有了一灘積水……她說着什麽“金絲雀”, 其實更像是從河裏撈起來的落湯雞,表情麻木,眼神不夠靈動,堪稱狼狽至極。

如果要比, 也許十分鐘前, 那個被韋星濤從臺球室暗室角落裏翻出來瑟瑟發抖的小姑娘更惹人疼一些……但是少年的眼神變了又變,卻偏偏覺得此時心才像化成了不成型的爛泥。

她的語氣太可憐了。

他想伸手摸摸她的頭,又意識到他們沒有這麽熟, 更何況她的每一根發絲都在往下滴水,他也沒有能夠下手的地方。

聲音卡在喉嚨裏,他最後放棄了說些什麽。轉身進了旁邊的便利店,過了五分鐘後出來,袋子裏裝着一雙塑料的拖鞋,手裏還有一把傘。

剛在躲雨的便利店屋檐下,她果然還乖乖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拖鞋丢在她的腳邊, 他言簡意赅地說“換鞋,你穿的那什麽玩意”,然後把傘塞到她手裏。

姜鶴擡起頭有些困惑地望着他。

韋星濤有點不想對視她現在的眼睛, 目光挪開了亂瞟,又不小心看到她敞開的外套下濕透的校服,這會兒白色的校服濕透了緊緊地貼在她身上,隐約可見裏面內衣的輪廓邊緣……

還有她皮膚的顏色。

他輕咳一聲, 把視線定在了她換下來的那雙泡滿了水的毛絨拖鞋上,心想如果他有錢,他可能會帶她去哪個酒店開個房間,然後,然後——

可惜他沒有。

立在便利店前,少年裂開嘴,總算是回答了她十分鐘前提出的問題。

“我也不知道帶你去哪,我家,你敢去嗎?”

韋星濤把傘留給了姜鶴,自己直接把便利店的袋子套在頭上走在前面,少女在後,兩人一前一後,沒有交談,穿過了三條街區。

雨幕之中,他們穿過了最繁華的街道,燈紅酒綠逐漸模糊,街道兩邊開始變得逐漸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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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記不清幾個巷子,他們眼前開闊,眼前的是幾棟老舊的筒子樓。

周圍黑漆漆的,路口路燈一邊壞了,另外一邊涼着微弱的光。

和姜鶴住的小區完全不同,到處都是斑駁脫落的牆皮和反複補牆留下的深淺不一,牆上貼着各種通下水道 富婆找人代孕的廣告。

沒有小區,沒有物業,也沒有穿着制服問你們去幾棟幾樓幾號房的保安……只有時不時不知道從哪家傳出來的炒菜聲,嗆鼻子的辣椒味,還有受了驚的狗叫。

就像是一座城市光明之外的陰影處,風塵仆仆,充滿了茍延殘喘味。

這是姜鶴對眼前建築群的第一印象。

打着透明的傘,她盯着走在前面的少年的背影,看他輕車熟路地拐了幾個彎,然後令人絕望地在一個樓梯口停下來。

他一把扯下腦袋上的塑料袋,順手扔到了樓道旁邊散發着惡臭的垃圾桶裏。

與此同時,聽見身後的人問:“這是哪?”

他伸手拉開根本不要密碼 随便一拉就開發出可怕“嘎吱”聲的鐵門,回頭沖她笑了下:“你不知道這是哪?”

姜鶴搖搖頭。

韋星濤将鐵門拉開了些:“李子巷,你沒聽過?”

他一邊說着一邊走進樓道,一只手撐着鐵門站在那,也不催促她過來,也不說如果她不高興可以現在就走,只是站在門裏樓梯道裏,歪着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這裏就是李子巷?”姜鶴聲音聽上去不太驚訝,有些幹澀說,“顧西決跟我提到過。”

“哦,他怎麽說的?”

“他說。”

姜鶴踩着拖鞋慢吞吞地上了臺階,進了樓道,站在韋星濤的身邊,動作慢條斯理,眼睛裏泛着冷清的光。

“永遠不來來李子巷。”

她把傘收起來,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着韋星濤。

“所以,你家在幾樓?”

韋星濤盯着她看了一會兒,那渾身上下充滿的叛逆氣息嗆得他想噴嚏,頓時樂了:“七樓。”

想了想補充:“沒有電梯的。”

“我只是被淋了雨,眼睛又沒瞎。”她說完,轉身想要往上走,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停下來回頭問他,“樓梯間裏……會有老鼠嗎?”

韋星濤心想,他今天可真是撿了個豌豆公主回家了,也不知道家裏的床墊夠不夠厚,夠不夠軟。

他嗤笑:“你覺得這裏看上去像沒老鼠嗎?”

他走上前,又問:“要不我走前面?”

萬萬沒想到,她只是冷着聲音說了句“不用了”,拎着傘繼續往上走,還扔下一句語氣稀松平常的補充,“我不怕老鼠,就是随便問問,初中時候總聽同學說什麽晚上樓道有老鼠,我從來沒見過。”

韋星濤聞言愣了下。

哭笑不得地擡腳跟上他。

一路上到七樓。

到了韋星濤家門口,那就是一個普通的鐵門,門邊挂着今年端午節的艾草,已經幹枯發黃,還有灰塵。

門邊貼着灰仆仆的對聯。

他掏出鑰匙打開門,門被拉開時那老舊的動靜,姜鶴懷疑一整棟樓都能聽見。

韋星濤率先一步進了屋子,打開燈,燈也不是很亮,少年站在門口半個身子還是在陰影中,他望着門外的落湯雞少女,笑着問:“我是不是該說句‘歡迎光臨‘?”

姜鶴沒搭理他,擡腳進了門。

韋星濤家裏比想象中幹淨,地是老舊的那種白瓷磚,白色的牆壁上面挂着日歷,電視機都沒有。

客廳只有一張沙發,一張桌子,桌子上扔着幾本雜志,姜鶴一臉嘲諷地看着他一個健步上前把雜志飛快地收起來塞進沙發墊下面。

“看都看見了,”她微微眯起眼,“我近視都看見封面上白花花的□□,她是張開腿的嗎?”

韋星濤藏好了他的珍藏,回過頭看她,發現她雖然在說話,但是依然站在門口沒動……頭發一路走過來已經吹得半幹了,身上還是濕的,她可能是怕弄濕他家的地。

在他的注視中,她那穿着白色襪子的腳踩在拖鞋裏,腳趾不自然地動了動。

面無表情,卻可見窘迫。

“看什麽?”

她問。

“你也不看看你現在在哪,還端着自己的大小姐教養吓唬我呢,進來吧?”韋星濤說,“無所謂,一會拖地就行。”

姜鶴得了他這句話,這才放下書包,慢吞吞地走進屋子……只是進了屋她也就是靠着沙發站着,束手束腳的,她沒坐那張沙發,因為是布藝的。

韋星濤看她好像有點緊張,嗤笑了聲,目光放在她腳邊的書包上:“逃跑還帶着個書包,學霸啊?”

姜鶴撩了撩眼皮子,沒有回答他的調侃。

他家裏雖然簡陋,但是到底還是室內,一離開狂風暴雨,她的體溫在迅速回歸,智商也在往正常值回升。

現在她從頭濕到內褲,衣服貼着,非常難受。

她想了想問:“你家有熱水嗎?”

韋星濤難得好脾氣地回答:“你并不是來到山頂洞人的洞穴。”

姜鶴“哦”了聲,因為遲疑和尴尬,嗓音有些沙啞:“能借你浴室洗個澡嗎,我有點兒冷。”

她這樣一問,韋星濤也尴尬了起來,上下掃了她一圈,然後轉頭把冬天用的那種電烤火爐翻出來,随便找了塊抹布擦擦灰:“你用這個烤衣服?”

“嗯。”

姜鶴也不挑。

衣服沒烤幹的時候怎麽辦啊?

韋星濤轉頭又進屋裏,給她拿了條運動短褲,還有一件白色的體恤,都是洗幹淨的,昨天他才曬好收進衣櫃裏。

抱着衣服出來的時候,姜鶴蹲在電烤爐跟前發呆,像只呆頭鵝似的雙眼發直。

“湊那麽近,頭發會烤焦的。”他出聲提醒。

被他吓了一跳,姜鶴往後縮了縮,接了衣服低低地說了聲謝謝,然後也沒有立刻就進浴室,而是站起來把書包拖了過來,回頭問他:“借你茶幾用用可以嗎?”

韋星濤挑眉,做了個請的姿勢。

然後看她打開書包,把裏面弄濕的書一本本地掏出來,放在桌子上攤開。

他伸手拎了一本翻了翻,她眼皮子抖了抖,看了他一眼,看着好像是想讓他放下,但是又想到自己還蹲在人家的地盤……忍了忍,忍氣吞聲。

韋星濤懶得去照顧她那些小心思,自顧自地翻開了書的第一頁,看了眼,“嗯”了聲:“原來你叫姜鶴。”

見了三面。

其中兩次被他撞到她狼狽 惶恐不安,像是被抛棄的小狗。

卻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她的名字……

也是挺奇葩的。

姜鶴回頭看了他一眼,正想說什麽,一聲突兀的手機鈴打碎了還算平和的對話環境。

是韋星濤的手機。

他拿起來看了眼,是他手下面的馬仔不知道為了什麽心急火燎地打電話找他,他擡擡手示意姜鶴繼續勞動不用管他,自己拿了手機進了屋子,摁下接聽,懶洋洋地哼了聲。

“有屁放啊,天塌下來明天再說……爺爺今晚有事,不出工。”

電話那邊聲音挺急的。

“爺爺,您在哪呢!趕緊出來看看吧咱們這都鬧翻天了,東桐街那邊的來了一大堆人,現在正挨家挨戶的找一個小姑娘,眼看着夜店生意都沒法正常做,那些老板都快氣死了!”那馬仔炸裂地咆哮,“尼瑪東桐街那群人吃錯藥了啊,騎頭上來了!要不要帶幾個人趕他們走哇?”

“……”

嗯?

顧西決找人啊?

還找一小姑娘?

腦子裏緩慢地轉動了下,思考了幾秒。

舌尖頂着上颚,韋星濤回頭看自家客廳裏,心想很巧,我這裏正好有一個小姑娘。

他探究的目光中,此時此刻在他家客廳裏的小姑娘正半蹲在茶幾邊,不知道在耍什麽花樣。

只見她撅着屁股把一本參考書攤開,隔着已經放滿攤開書的茶幾,努力伸展開身體,想把手裏的那本書放到沙發上……

看得出來她在努力輕手輕腳不要搞出大動靜,只是這反而讓她看上去鬼鬼祟祟的,像只小賊。

這麽多書。

這書包裏你媽放了個圖書館吧?

握着手機,他無聲地笑了。

此時仿佛是感覺到他的目光,姜鶴轉過頭,看着他笑愣了愣,眨眨眼問:“怎麽了?”

少女的聲音清晰,音量不高不低傳入了電話,電話那頭原本心急火燎的小馬仔聽見愣怔了下,“靠”了一聲,震驚地問:“哥,你那邊有妞?”

韋星濤含糊地“嗯”了聲,回過神來,扔下一句“讓他們找”,随意地挂掉了電話。

此時客廳裏,那個快讓顧西決把整個江市倒過來抖兩抖的小姑娘,剛剛曬好了自己的最後一本書,她站起來,抱起韋星濤拿給她的幹衣服,看着他說:“那我去洗澡了。”

靠在門邊,韋星濤點了一支煙,吐出一股白色的煙淡提醒:“左邊是熱水,少扭些,燙。”

姜鶴站着沒動。

過了一會兒,等到韋星濤都不耐煩了想問她還有何貴幹,終于聽見她用不怎麽有底氣的聲音,小聲地問:“那什麽,你能去便利店給我買條內褲嗎?”

韋星濤:“?”

荒謬。

他一大男人買個幾把內褲。

韋星濤想也不想就拒絕:“姐姐,你也不看看外面的雨下得天都要塌了,我那條運動褲挺軟的,你就不能暫時不穿——”

說到一半,他自己不受控制地腦補了下她打空挂穿他運動褲的具體情況……

整個人磕巴了下,差點把煙吞肚子裏去。

氣氛陷入詭異的死寂。

過了三分鐘,在她無聲直直瞅過來的期許目光中,韋星濤不得不感慨這世界就是你媽不講道理的一物降一物。

熄滅了煙,他說:“操您媽,去去去,行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濤濤:我是這條街心機最深的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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