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器官疑惑

離家出走回來的百鬼君，慫慫的。

“這是……”

一名背着琵琶, 手裏杵着竹杖探路的老人，突然望向發生戰鬥的地方。

他的雙目失明，以心眼看見了常人看不見的畫面。

生命如火焰。

魔神和邪物的生命會有其他的色彩。

在九尾狐被分屍死去之後，琵琶丸看到的不是渾身憤怒的百鬼丸, 而是燃燒着大片赤紅色光芒, 呈現出人形, 宛如魔神的生命火焰！

“魔神？！”琵琶丸的手反射性放到了琵琶上, 猶如人類碰到了天敵。

山坡對面, 毫發無傷的百鬼丸拖着手中的長劍走來, 神色漠然, 在發覺近距離有人之後, 死氣沉沉地灰褐色眸子稍稍“看”過去——是白色的火焰。然後, 他視作空氣，與這道不怎麽旺盛的白色生命火焰擦身而過。

百鬼丸身上的煞氣讓琵琶丸皺起眉頭，越發蒼老, 琵琶裏的劍沒有抽出來，維持着一種戒備, 但是沒有發生戰鬥的防禦姿态。

正如百鬼丸确定了他的無害。

琵琶丸的心眼同樣看到了對方在赤紅光芒下，若隐若現的潔白。

【什麽樣的人會有這樣矛盾的火焰？】

【啊, 我記起來了……當初有這樣的孩子, 身上殘留着魔神的火焰……】

琵琶丸被勾起了與百鬼丸相關的記憶, 回憶起了在荒野叢中見到的棄嬰，棄嬰順着水流飄走, 殘缺的白色火焰上分布着不詳的魔神火光。

琵琶丸低語：“他已經長大, 快要成為了下一個魔神了嗎？”

魔神吃掉了百鬼丸的器官。

與之對應, 百鬼丸的器官寄存在魔神體內，構築成了一條聯系。

随着百鬼丸長大, 奪回器官，他身上的紅色火焰一天比一天濃郁，朝着非人的方向轉變，可謂是完成了前所未有的反向的獻祭。一旦全部奪回，百鬼丸就等于一個人獲得了十二位魔神的力量，以“百鬼”為名，吞噬“百鬼”！

百鬼丸若是堕落，泯滅人性的白光，他就是《多羅羅》世界最強的魔神。

自古以來純白變黑暗，只會更可怖。

這種苗頭在弑殺了魔神的百鬼丸身上初步顯露了出來。

琵琶丸本該憂心不已，但是他吐出一口氣，沐浴在心眼裏白茫茫的光線下，臉色慈和下來，有了一份在亂世裏不可多得的安心。

“有一位神明大人在保佑他。”

因為這一輪位于天空的“太陽”，琵琶丸覺得再壞也不會壞到哪裏去。

——光明比黑暗更盛大。

跟着百鬼丸飛的齊木楠雄聽見了琵琶丸的心音，對這個像僧侶又像法師的老人有了一點留意，對方竟然見過剛出生時候的百鬼丸？

以及，這個老人居然也有心眼的能力。

【他說百鬼丸快要變成魔神了，是指生命層面或者靈魂層面的轉變嗎？】

齊木楠雄不是毫無感覺，最開始的百鬼丸給他的感覺和普通人差不多，全能的超能力者是懷着愛惜弱小和保護殘疾人的念頭對待他。如今，百鬼丸一共恢複了身上八個器官，分別是右腿、皮膚、鼻子、左耳、右耳、神經、舌頭、左腿，逐漸令齊木楠雄産生了一絲面對“麻煩精”的感覺。

原諒他用“麻煩精”來比喻百鬼丸，不是說百鬼丸很麻煩，而是他通常面對“麻煩精”才會産生一定的壓力，充分體會到平靜的生活有多不容易。

等百鬼丸什麽時候能進化到齊木楠雄面對“蟑螂”的精神壓迫程度。

到那一天……

齊木楠雄願意把“最強”的頭銜送給他！

對于琵琶丸和齊木楠雄的想法，百鬼丸沒有感覺到，空茫而沒有目的地行走着，他沒有從死去的九尾狐身上得到新的器官。

【我的器官呢？】

【魔神會變大，會變小，會分裂，攻擊性會增強，符合條件的就只有兩個魔神，一個是魔神九尾狐，一個是魔神蛾子。】

【我的皮膚沒有感覺到磷火，也沒有被灼傷，所以不是蛾子的力量。】

【九尾狐……】

【系統給的資料上說，九尾狐得到的是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麽沒有回來？】

有一個智障系統在，百鬼丸沒有像以前那樣手足無措，苦思冥想自己的情況，反正等下就能去點刷魔神卻沒有掉落器官的BUG禮包。

等啊等，眼睛還是沒有恢複。

百鬼丸在焦躁中不停地摸雙眼，甚至把義眼摳出來，去摸眼眶裏面。

齊木楠雄及時阻止了他的不正常行為。

【你在幹什麽？挖腦子嗎？】

“我……沒有得到器官。”

這一次，百鬼丸說出了聲音，就像是找到可靠之人吐露自己的委屈。

他已經對齊木楠雄極為信任了。

“我應該有眼睛的。”

“九尾狐，是眼睛……我要眼睛，我要去看多羅羅。”

離家出走了許多天，百鬼丸內心熊熊燃燒的憤怒之火消減下來，理智回爐，終于記起了自己把多羅羅抛在了家裏頭，回去會面對怎樣的代價。

丈夫的家庭持續地位-1。

他壓制住一股躁動暴虐的情緒，心亂如麻：“有眼睛，多羅羅……才會高興。”

他的多羅羅也希望自己看見對方啊！

齊木楠雄恍惚地看見了在自己家的妻管嚴狀況，他的爸爸在媽媽面前也很慫。

愛這個字，真叫人跪下來舔鞋子都沒有用啊。

齊木楠雄：【也許這只狐貍不是魔神？】

【我不知道……】百鬼丸再去翻看系統資料，納悶地發現上面寫了九尾狐是魔神，而且系統的主線任務更新了！第十個魔神讨伐成功！

發現百鬼丸暫時失去目标，齊木楠雄說道：【回去吧。】

百鬼丸不甘心。

簡單來說就像事業未成，不敢回家見妻子的丈夫。

齊木楠雄看着安排人去抓蟲子的太宰治，頭皮發麻，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不得已對百鬼丸進行威脅：【你的多羅羅下了通緝令，限你殺完一個魔神回去，不然你會碰到你人生中最不想碰到的事情。】

百鬼丸将信将疑，沒有輕易上當：“什麽是……最不想碰到的？”

齊木楠雄：【比如說，綠帽子？】

百鬼丸：“……”

話說到這個份上，百鬼丸喪氣地選擇回去。

斜陽的餘晖灑滿大地。

在平凡的村子裏，村民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太宰治仿佛也融入了這片樸實的生活。他白天跟随着壽海學習醫術，短短數日就能幫助壽海打下手，進行簡單的外傷包紮或者是日常疾病的診斷，到了晚上，他在燭火下去看雕刻義肢的壽海，聽取對方的講解，再去翻看對方畫的圖紙。

智慧是人類可望而不可求的珍寶。

恰巧，太宰治擁有聰慧到讓自己陷入孤獨的頭腦，這份聰慧放在社會上，就是情商卓絕的精英，放在黑手黨上，就是狡詐險惡的魔鬼。他擅長分辨人心，學習能力極強，又懂得一些淺顯的現代醫學，初學古代醫術就給予壽海許多驚喜。

壽海如此評價他：“你适合當一位醫生，卻沒有救人的心。”

沒錯。

太宰治殺人和救人的才能一樣厲害。

森鷗外在太宰治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壽海在太宰治的身上看到了令人痛惜的才能，而太宰治本人對這些什麽都不在意。

太宰治回答了壽海的話。

“我只要百鬼丸，我救他一個人，就勝過救千百個人。”

菩薩救世人，他不是菩薩，渡不了千百人，用盡全力才抓住了百鬼丸。他們把對方視作救命稻草，在沉溺于寂寞和黑暗之前，找到了彼此的燈塔。

太宰治擡起手，開啓藍牙耳機，離開了壽海在為村民看病的人群裏。

牆角處，他抓到了偷偷摸摸回來的人。

“百鬼丸！”

【我就說你瞞不過。】

齊木楠雄迅速抽身離開危險地帶，把百鬼丸單獨留下。

百鬼丸被多羅羅的聲音吓了一跳，身體往後縮過去，衣襟領口被拽住，拉了回來。被他抛下了近十天之久的“妻子”陰風恻恻地說道：“招呼不打一聲，在外面玩得很開心，已經不記得我和壽海先生的存在了嗎？”

百鬼丸解釋道：“我想保護多羅羅……”

太宰治氣鼓鼓地說道：“你殺掉了追殺你的人嗎？”

百鬼丸低落：“沒有。”

太宰治一見百鬼丸可憐巴巴、灰溜溜回來的模樣，氣就消了大半。

“沒殺人，有殺魔神嗎？”

“殺了。”

“恢複了哪裏？”

太宰治去摸索百鬼丸的背部，誤以為是脊柱得到了恢複。

“沒有恢複。”百鬼丸的頭擡不起來，無臉回來見充滿期待的多羅羅，“齊木君能作證……我殺了一個魔神，但是身體沒有得到恢複。”不僅如此，他發現點開系統的BUG禮包，禮包裏面不再有新器官的選項，只有強化左腿、強化神經、強化皮膚三種選項，他選擇了強化左腿，與右腿進行力量上的平衡。

太宰治的目光一沉，這種意外可不是好的征兆。

“我會找齊木君詢問的。”

“這麽髒，去洗澡吧，不要讓壽海先生擔心你。”

他牽起百鬼丸的手，帶他去河邊洗澡，把身上的灰塵和戰鬥的汗氣洗淨。

在河水裏，百鬼丸問他：“多羅羅不生我的氣了嗎？”

太宰治答道：“生氣有用嗎？”

他鳶色的眸子倒映着自己戀人的身軀，依舊殘缺，卻不再觸目驚心，更像是藝術殿堂上斷臂的維納斯，容易讓人産生對“完美”狀态下的遐想。每當他學習壽海先生的義肢技術，在木頭上去雕刻百鬼丸的身體，他就有種別樣的心情，仿佛手裏的東西怎麽也達不到最好的程度。

最好的就是百鬼丸的本身，再像的義肢都是對黑發少年的仿制品。

“即使我為你毀掉醍醐國，你也不會開心起來。”

“與其那樣——”

“不如看你這個笨蛋怎麽保護我。”

太宰治說出令人感動的話，百鬼丸不敢動，呆呆地看着又灰又紅的多羅羅。

【多羅羅……我的多羅羅在說什麽可怕的話？】

【毀、毀掉一個國家？！】

太宰治歪頭：“百鬼丸，高興嗎？要是你希望我繼續生氣，我不介意變得比你還紅彤彤哦，這樣我們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啦。”

他輕聲一笑，“你太過追逐光明，反而讓我忽略了你應有的黑暗之處。”

“是我錯了，用聖人的想法來約束百鬼丸。”

“百鬼丸……”

“是我最喜歡的人類呢。”

沒有卓越的智慧，沒有超人一等的計謀，對方腳踏實地，每天都在悄悄成長，奪回器官的過程就是對方擦幹淨灰塵、打磨自己的方法。

已經……變得閃閃發亮了，百鬼丸。

即使憎恨，也別忘記，你不是孤獨一個人在面對世界。

我也想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