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季幕沒有被送回宿舍,他被顧遠琛帶回了顧家的別墅。

這個點張嫂還沒休息,看到一身狼狽的季幕,她顯然是憂心的。倒是顧遠琛,帶着目光略顯呆滞的季幕先去了二樓的客卧。

季幕在這個房間住了一整個寒假,裏面還留有他生活過的痕跡。

季幕揪緊自己髒兮兮的衣服,沒有找地方坐下,只是局促地站在床邊,看着十分無措。

顧遠琛正想說些什麽,就聽到房門被輕叩兩下。

“少爺,你們吃飯了嗎?”張嫂端了一杯熱牛奶,“正好今早我煮了牛肉,給你們下個湯面吧?還是想吃點別的?”

“就煮點面吧。”

顧遠琛把熱牛奶遞給季幕,順勢用指腹抹掉了他眼角的淚痕。這一幕被張嫂收入眼底,她怔了怔,然後笑着點點頭,下樓準備牛肉面去了。

季幕捧着牛奶,有些不适應地看着顧遠琛,就連手裏捧着的牛奶都不敢大口喝。

“把牛奶喝了,然後去洗個澡。”顧遠琛對他說。

季幕小聲:“可是,我沒有帶衣服……”而他身上這套衣服,已經太髒了。

“不介意的話,可以穿我的睡衣。你的衣服一會兒讓張嫂幫忙洗了,家裏有烘幹機,明天一早就能穿。”顧遠琛猶豫了一下,最後把手輕輕拍在他肩膀上,“沒事了,季幕,別害怕。”

季幕還是有點恍惚,他木讷地看着顧遠琛送來了睡衣,然後看着他離開了客卧,關上門。

季幕手中的牛奶還是滿的,他揉了揉眼睛,把牛奶一飲而盡。

顧家的浴室用着比宿舍裏的舒服太多,季幕洗完澡吹完頭發後,緊繃的神經才開始慢慢放松下來。而人一旦松緩後,饑餓感和困倦感便紛至沓來。

身上的睡衣寬大,季幕卷了兩卷,才勉強能穿。但褲子太大了,他得抓着才不容易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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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的張嫂已經準備好了所有的配料和湯汁,等季幕下樓,她就開始煮面。

她将剛做好的面條放入沸水中煮熟撈出,浸沒在牛肉湯汁中,配上新鮮鹵的牛腱子肉,再切幾片鮮紅的番茄,一起鋪到濃郁的湯汁中,酸甜的汁水将牛肉的香味更加襯托出來,最後撒上一把小蔥花,色香味俱全。

季幕看到被端上桌的牛肉面,用力嗅了嗅,肚子開始“咕嚕嚕”。

他剛洗完澡,一張臉都是嫩紅的:“……”

對于自己肚子發出的抗議聲,季幕沒話可辯解。還好顧遠琛上次已經經歷過,這次并沒有被季幕逗笑。

兩人都餓壞了,坐下吃面時,幾乎沒有對話。季幕有些狼吞虎咽,時不時地還偷瞄顧遠琛一眼。

張嫂端來一小盤腌蘿蔔:“慢點吃,不夠我再去下一碗。”

季幕搖頭,咽下嘴裏的面:“夠了的。”

一碗湯面季幕吃得很滿足,他一直都不挑食,有什麽吃什麽。

站起身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抓着睡褲走路,那樣子看着着實有點滑稽。張嫂見了,就去收納室中找了一套顧遠琛高一時的睡衣出來。她也不知道顧遠琛怎麽想的,讓季幕穿他現在的睡衣,這不瞎鬧嗎?也不看看自己有多高多壯。

“學長,我有點困了。”季幕吃飽喝足,開始打瞌睡。

也許是顧家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季幕在這裏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放松下來,好像這裏真的是自己家一樣。

他被自己這不要臉的想法吓到,但很快,他又開始自我安慰。

以後說不定,這裏就真的是自己的家了。這樣他不僅可以和顧遠琛一起生活,還可以永遠不用回到季家那幢陰冷的別墅裏。

想着,他窩在被子中,慢慢地陷入了一個夢境中。

今天先是被驚吓了一場,眼下卻是太安逸了,他連一句生日快樂都沒有對顧遠琛說。火災的恐懼、顧遠琛的溫柔,統統将他的思緒攪亂,這句生日快樂被抛之腦後。

直到夜半的時候,他才開始難安。

他開始夢到自己在季家的生活,夢到他是如何逃出來的……

也夢到那一天,他回到家中,意外地發現自己住的閣樓從裏上了鎖。季幕拿出鑰匙,打開閣樓的房門。掉進他視線中的,是一地的鮮血,季沐躺在血中抽搐,眼睛已經失去了光,卻還殘留意識。

季沐親手抓壞了自己的腺體,倒在季家的閣樓中,也便是季幕簡陋的房間裏。滿屋子的玫瑰香氣與血腥味,一場被刻意提早的**強硬地結束在腺體撕裂的慘痛現狀中。

季幕的腿當即就軟了,他扶着牆,後退了一步。

這一天,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只要他不作為,季沐必死無疑。

而如果季沐死了,顧家和季家的婚約就結束了。顧遠琛再也不必和這樣一個心術不正的人結婚,顧遠琛會獲得自由。

那麽,等季幕考上優異的大學,離開季家後,他就可以回國去找顧遠琛,去追求顧遠琛。

所以,若季沐死,則季幕生。

有那麽一瞬間,季幕轉過了身。

他背對着季沐,輕聲:“去死……”

就像很多年前,袁立玫對着被圍困在火中的他說的那三個字一樣。

如今,他同樣是帶着無窮無盡的憎恨,對季沐說:“去死吧。”

可季沐卻喊了他:“救救我……”

季幕回過身來,冷漠地看着血泊中的對方,逆着光,他是沒有獠牙的困獸。

面臨死亡之際,季沐向他忏悔:“我不該替你拒絕顧遠琛的郵件,我不該替你接了那個電話……是我嫉妒了你……哥哥……救救我……”

季沐喊他哥哥,因為他比季沐早一個小時出生。

“我知道錯了,哥……”

“不要喊我哥哥。”季幕的聲音清冷,“我不是你哥哥,你也不是我弟弟。”

他厭惡痛恨季家,是他們将他推入了無盡地獄。

可季幕還是用自己殘存的一絲心軟,救了季沐。

…………

但那一次的心軟,竟然成為了季幕另一個噩夢的開始,他不該讓季沐活下來的。

很快,眼前的畫面開始變得潮濕,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嘈雜。

一句嘶聲裂肺的話語如棒槌砸到了季幕的耳中,因此,他閃躲不及,內心鮮血直流,被袁立玫狠狠地扇了兩個巴掌。

口腔中充斥着鐵鏽的味道,那是他平日裏最熟悉的。

“是他對我下藥的!”

事後,季沐的手指向了自己,字字狠絕。

季沐的腺體損壞了,痊愈的機會微乎其微。他痛苦地嘶吼着,在季鋒面前指向季幕,口口聲聲地求季鋒為自己讨回一個公道:“父親,是他——是他對我下藥的!他喜歡顧遠琛!他嫉妒我,他想毀了我!父親……他想毀了我和顧家的婚約,是他……”

季幕微微動了動唇:“你撒謊,那個藥明明是你……”

季沐打斷了他,惡狠狠地盯着他,巴不得撕碎了他:“我有證據!就是你害了我,我有證據的!你要看嗎?”

那份證據,成了扭斷季幕脖頸的利器。

季幕心想:我那天就應該讓你死了的。

他一遍遍地想,一遍遍地怨恨自己的疑猶、僞善。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會親手掐死季沐,讓他絕沒有獲得生的可能。

但他沒有機會說出口,袁立玫讓人狠狠地揍了他,季鋒則是冷眼旁觀。袁立玫因此更加猖狂,她心中的這股惡氣,終于可以抒發了。

季幕被丢進了地下室中,沒有水,沒有食物。黑暗即将吞噬他,身體與思想都開始腐爛,被無情啃食。

袁立玫是想殺了他。

只要季家想想辦法,根本沒有人會知道他的死活。

可季幕不想死,他當年可以從玻璃窗跳下樓去,那麽今天,他一樣可以在季家茍延殘喘,找到一個極端的方法活下去。

他咬碎了口中的積郁,咽下血沫。他奮力拍打着地下室的大門,竭盡全力奔向生的希望:“我可以代替他!”

我可以代替他——

“顧家如果知道自己的婚約對象是一個不學無術,不斷闖禍,成績墊底,連大學都恐怕考不上的Omega時,會是何種心情?

“而我不一樣,我成績優異,多年來規矩本分,身上流的也一樣是季家的血。

“再說了,季沐的腺體壞了,根本不可能痊愈,也無法生育了。

“商業聯姻,能有多少感情啊?如果沒有孩子,您覺得這段婚姻能天長地久嗎?不如将他殘存的信息素送給我,我來代替他。只要有了孩子,顧家和季家的聯系就再也斷不掉了。

“有用的東西就應該被好好利用,無用的垃圾就應該被舍棄。

“這才是萬無一失。

“您說對嗎,父親?”

強者生,弱者亡。

對嗎?

…………

“啊!”

季幕大汗淋漓。

手機上顯示着11:40,還沒到12點。

季幕大口喘着氣,床邊的水杯是空的。他赤着腳打開了房門,想去樓下喝點水。

然而一打開房門,就碰到從樓下書房上來的顧遠琛,對方手中還拿着一杯溫水。

“怎麽了?”顧遠琛看到季幕額前的碎發都是濕透的,他幾步上前,把手中的資料放到一旁,用自己那杯溫水換過了季幕手中的空水杯,“口渴了?”

季幕眼神閃躲,這一刻突然心虛得不得了。從一開始的郵件,到後面的電話,再到現在的見面——

都是假的。

即便他愛顧遠琛,也改變不了他利用了顧遠琛才使得自己活下來的事實。

雖然他渴望顧遠琛愛他,可顧遠琛要是真的愛上了他,那愛的究竟是“季沐”,還是“季幕”呢?真相大概永遠不得而知了。

“時間不早了,去睡吧。”

“我睡不着,我做噩夢了。”季幕低着頭,疲憊地說,“我先回房間了,謝謝學長。”

可顧遠琛卻突然拉住了他的手:“去我房裏吧。”

季幕驀地擡頭,眼中迷茫,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的意思是,我房間裏有我的信息素,對你有安撫作用。”顧遠琛怕他曲解自己的好意,連忙解釋,“當然,我也會陪着你。不過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床上就你一個人。”

季幕怎麽可能會拒絕。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躺到了顧遠琛的床上。

房間中有着淡淡的苦茶信息素,季幕聞着很安心。再加上,一關上房門,顧遠琛就開始釋放安撫信息素給他。

噩夢帶給季幕的壓力逐漸消散,此時是11:58,還有兩分鐘,就到12點了。

季幕迷迷糊糊地看到了桌上的運動鞋禮盒,顧遠琛已經拆開了,那雙鞋就規規矩矩地放在禮盒上。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對着正在看資料的顧遠琛的背影,輕聲說:“生日快樂。”

顧遠琛沒聽清,轉身問:“什麽?”

季幕得到了顧遠琛的回應,瞬間和個小孩一樣開心。他笑了笑,像極了夏日清晨中,沾着露水的一朵甜栀子。

“學長,生日快樂,希望你永遠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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