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季幕沒有等到顧遠琛來救他,他透過玻璃窗,看到顧遠琛平靜地下車。烈日之下,顧遠琛背對着季幕。袁立玫跟着下車,故意上前輕輕擁抱了他,面容恰好對着的是季幕的方向,她知道季幕在看她,所以她的口型清晰:“謝謝。”

季幕心裏的一架天平失衡了,他無法相信眼前的場景,掙紮着想下車,旁邊的人壓住了他的兩條胳膊,險些給他弄骨折了。

季沐怏怏地出聲:“別弄傷他,不然就他這破體格,腺體恢複更慢。”

那人忙說:“是,少爺。”

季幕顧不得疼,眼睜睜地看着顧遠琛接受了袁立玫的道謝,一次都沒有往他這邊看一眼:“她說了什麽?!”

“還能是什麽,道謝呗。”季沐諷笑他,“你真以為顧家被你騙了三年,會善罷甘休嗎?他玩你呢。”

季幕唇間一點血色都沒有,連顫抖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他不相信。

“是你們騙了他……”

“沒有哦,如果不是他,我們在C國耳目不通,根本找不到你。”季沐揮了揮手,示意那人松手。車內的門都上了鎖,季幕是打不開的。就算他撞着車門,以顧遠琛的距離也察覺不到什麽。

季沐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用袁立玫教給他的話刺激着季幕:“你未免對自己太過自信了點。你有什麽好的?40%契合度的破栀子?還是你長得有多好看?聽說你回國的時候,苦追了好一陣顧遠琛,你确定他不是被我的信息素吸引?”

季沐的餘光瞄到了季幕失魂落魄的臉,心情愉悅不少:“你是閣樓長大的老鼠,不是花園裏的玫瑰,顧遠琛永遠都不會喜歡你,知道了嗎?”

聽到這些的季幕,張了張嘴,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僅剩的自尊不允許它們掉下來。

如果不是因為玫瑰信息素,顧遠琛不會喜歡他。

季幕知道的,他從沒有奢求過顧遠琛會喜歡栀子。當年在栀子花園中的時光,也只是源于顧遠琛的一份可憐。他怎麽會不知道,但他害怕旁人點破。

每一次都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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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沐忽的有些可憐季幕,試圖去體會做一只老鼠的心情,想着,他又笑了,也許是覺得很有趣吧。

他們回H國的機票就訂在今晚,袁立玫迫不及待地要把季幕抓回去。地下室、花園、一面牆,每一處都可以禁锢他,禁锢他無依無靠的靈魂。

季幕想到了無數種可怕的畫面,他兩條胳膊生疼,背脊發麻。他想見顧遠琛一面,他還有最後一張牌,兩種結局,又是靠賭。

就算被顧遠琛厭惡到底也沒關系,他深吸一口氣,強制自己冷靜下來。

他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他更加要想辦法活下來。

“你說了這麽多,無非就是想讓我傷心,不然何必讓我看到這一幕。”季幕在抓住最後一線生機,他必須要見到顧遠琛,親口将那句話說出來,他試圖說服季沐,“既然你說是他親手把我帶給你們的,那你讓他親口告訴我。只要他告訴我,我就相信。”

可季沐側過身,喉嚨中傳來地獄的風聲:“哈,憑什麽?”

午後的烈日刺眼,夏日的氣溫将視線扭曲,大地成了一條波浪線。醫院花壇處的綠葉都被曬蔫了。

小鎮的醫院不比市區的大醫院,它布局狹隘,很少有人開車進來。但大門進來的地方,有着一個稍微算空曠的地方,便于旁人停放車輛。放眼望去,這裏目前只有兩輛車。袁立玫的車上有一個Alpha保镖,車外站着兩個,另一輛車上應該還有兩個。

門衛在室內打着盹兒,進出的地方開着一個監控。顧遠琛在心裏估算了一下,他不是五個Alpha的對手。

袁立玫回身:“後會有期了,顧少爺。”

“季夫人,如果顧家在兩年內,為季沐找到合适的腺體捐贈者,”顧遠琛在拖延時間,“您是否願意等一等?”

袁立玫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我爸爸在研究所工作,可以優先找到合适的捐贈者。”顧遠琛說,“我知道您很氣憤,覺得我移情別戀了。但我可以肯定地承諾,他要是真的出于自私和貪婪而傷害了他人,我一定會和他一起承擔,盡自己所能彌補你們。”

袁立玫一連串的話讓他感到懷疑,明明顧家去查的時候,什麽都沒發現,甚至于連季家有一個私生子都不知道。這說明季家的隐情很多,想要遮掩的東西也很多。

就和陸秋遠說的一樣,必須要有人親手去挖開它,才能探究到其中的深淵裏到底藏着什麽東西。顧家是受害者,有權知道。

…………

若是季鋒,大概到這裏就會答應了。由顧家的繼承人親口承諾的補償,可謂是一份天降的餡餅。但顧遠琛面前的是破罐子破摔的袁立玫,她連入獄都不怕了,哪還會在乎與顧家的關系。

她的聲音冷下來:“顧少爺,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我知道。”

“那你就不該對我說這些。”

“如您所說,三年時間裏,我對他已經産生了感情。我原本想就此一刀兩斷,可我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他會傷心,他也會擔心。這一個月裏,他發現自己越是否認,內心就越是煎熬。

倒是在聽到袁立玫所說的一切後,他才發現自己對季幕其實一無所知。以至于對方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沒有立場去反駁,因為他只是一個不知情者。

因此,顧遠琛想試着真正地去了解那個真實的季幕,坦誠面對一次自己的內心。

季幕是善也罷,壞也罷,顧遠琛不想繼續逃避了。

這是在方才,他驀地想通的事情。他原本只是固執別扭地想追求一段真相給自己一個交代,而非正視自己對季幕的感情。

現在,他反倒要感謝袁立玫剛才那一番咄咄逼人地訴說,令人知道是非真假,千人口中千種模樣,唯獨自己親眼所見才好判斷。

袁立玫不敢置信,挑眉,好笑地問:“那萬一兩年時間找不到呢?你想讓我就這樣算了?別忘了,小沐才是受害者!你是在和我開玩笑嗎?!”

“我會竭盡全力尋找,如果您答應,顧家也會繼續和季家合作項目。”

顧遠琛沒有開玩笑,這三年裏,季幕奪取的玫瑰信息素是與他共享的。

若說季幕有罪,他顧遠琛也有罪。他識人不清,愛上了除季沐之外的人,被對方迷惑了雙眼,任由奪取者一再占有受害者的自由與時間。

他們共罪。

如果袁立玫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麽,顧遠琛願意和季幕一起去面對這些罪孽。

但也許需要很久,他才會與季幕和好如初。而季幕要是真的只是為了利益和活下去才說喜歡自己,等所有事情都結束後,顧遠琛也願意放手。

任何人都需要一個機會,顧遠琛是,當年栀子花園裏滿是淤青的少年也是。

顧遠琛承認自己是一個被感情驅使的人,三年中朝夕相處的季幕就在他眼前,他沒辦法眼睜睜看着對方被袁立玫帶走,此後生死未知。他做不到對季幕如此狠心,他活該被季幕玩弄于掌心之中。

他想,要是顧黔明看到這一幕,大抵是要被自己氣死。他遺傳了陸秋遠的多情,卻沒辦法做到顧黔明般冷靜。

為此,袁立玫笑了一聲,痛恨道:“竭盡全力讓小沐等死?你要是阻止我,你信不信我讓他入獄一輩子,大不了大家都不要活了。”

顧遠琛沒有避開袁立玫的目光:“就算季幕有罪,您也不能對他動用私刑,法律有它存在的意義。但……”他冷靜地說,“如果是您說了假話,我不僅不會讓您再次傷害到他,也不會就這樣算了。”

顧家也不是好欺負的,幾次都任由季家耍着玩。

袁立玫唇角抽搐了兩下:“你在威脅我?”

她故作真誠地在醫院大門口,在衆目睽睽之下和顧遠琛大費口舌地說這麽多,無非就是想讓顧遠琛相信她的誠意。

袁立玫不想在去機場之前被顧家的人攔下,可惜,顧遠琛的固執程度讓她感到後悔。

不過就算顧遠琛不願意,那他現在還能硬搶不成?要是顧家設法阻攔,令她失去季幕這個最為合适的腺體,她倒是不介意問一問顧黔明,願不願意讓她向媒體曝光一些東西,讓顧家面上有“光”。

袁立玫身旁的保镖為她打開了車門,她不想再久留。

時間過得很慢,顧遠琛拖延失敗,立刻想到了另一個辦法。他不顧臉面地上前攔住袁立玫,死纏爛打道:“季夫人,那就讓我和他道個別。”

袁立玫皺眉,不明白這個想一出是一出的顧家少爺到底要做什麽。

顧遠琛說:“您帶着這麽多保镖,我沒辦法搶人。讓我和他道別,當我欠您一個人情。”

他堅持地站在袁立玫身前,“強迫”她同意。

“季夫人,剛才的那些話只是一個提議。您拒絕了,我自然不會強求。”

袁立玫終于忍不住露出了一絲諷笑,對于顧遠琛的一言一行,她厭煩道:“明明看到了那麽多證據,視頻、音頻、紙質都不缺。可顧少爺對他,真是情深意切啊。不過,小沐也在那輛車中,希望顧少爺注意自己的言辭,不要誤傷到小沐。”

她故意說。

而此時,大門處開進來一輛顧遠琛認識的跑車。

陸澤安正想下車打招呼時,副駕駛座的陸澤霖把他一把按住:“等等。”

後座的肖承警惕起來,盯着幾個高大的Alpha保镖看:“琛哥不是說過只有他和季幕在這裏嗎?”

陸澤安聽了,沒多說什麽,機靈地把車往裏再開了一點。三人不動聲色地下車,假裝成去醫院的樣子,顧遠琛果然裝作和他們不認識,在兩個保镖的陪同下,朝另一輛車走去。

保镖先一步過去打招呼:“夫人說讓顧少爺和他道個別。”

這惹得季沐氣悶地踹了一腳車門,低聲罵了句:“一對狗東西。”

季幕原本低着頭,聽到這些話後他猛地擡起頭,天旋地轉的感覺,還未有真實感,就被人打開車門推下了車。他好不容易站穩,畏畏縮縮地像個老人,腺體隐隐作痛,一陣惡心突然泛起來,季幕彎腰,幹嘔了兩下。

顧遠琛快步走上前,映入眼中的,是季幕被打腫的臉,還有兩條看着不太自然的胳膊。

他握緊了拳頭,心中有一把火在灼燒着他,讓他血肉模糊。他咬緊了牙,卻故意板着臉。

季幕仰起頭,看到的依舊是顧遠琛那副疏遠的态度。他是不安的,顧遠琛每一個舉動都會令他害怕,怕他真的要把自己交給季家。

顧遠琛距季幕有幾步之遙,不能一下子太靠近,兩個Alpha保镖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邊。

季幕眼中閃着淚光,臉上幹巴巴的,眼淚一滴都落不下來。他想,顧遠琛也不喜歡看他哭。所以在謊言戳破之後,哭是沒有用的,他不想讓顧遠琛多讨厭他一點了。

顧遠琛心裏疼得厲害,他喊他:“季幕。”

心裏卻想說:別害怕。

也想說:我現在就帶你走。

可他礙于現狀,一句都沒有說出口。也許他早點把這兩句話說出來,所有隔閡就解開了。之後,季幕只需要坦白那些真相,就能擺脫這無休止的噩夢。

不湊巧,無形之中的恐懼在季幕心中變成了顧遠琛冷漠的拒絕。

他快顧遠琛一步,永遠都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做出錯誤的決定。

季幕說:“我懷孕了!”

他的眼淚始終沒有流下來,它們被他藏起來,蒸發了。

季幕發現,到了現在,連他口口聲聲說要愛着的、期待着的孩子,都成了他活命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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