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出國建議

“為什麽非要出國不可呢，”沈璐心裏有些糾結，就像有人在火災現場澆了一桶油，于是本來可以抑制的火光變得更為氣勢洶洶。可她不好跟陳媽媽說些難聽的話，更不能把心裏的那些煩惱告訴她，便頗為困難地找着其他的理由，“陳江寧在B大不也很好嗎，B大是全國最好的學校了，醫學更是王牌專業。其下的附屬醫學院在全國首屈一指，走出去的學生知名度很高，到哪都很受歡迎，尤其像陳江寧這麽優秀……”

根本沒必要出國鍍金。她想。

可是陳媽媽打斷了她：“你覺得在國內當醫生怎麽樣？”

沈璐本想說“很好啊”，可她才去過醫院，已經被醫生們要值夜班的辛苦震驚過了。再加上陳江寧的一些說辭，她開始覺得醫生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樣光鮮，他們同樣背負着很多沉重的東西。所以那些話堵在喉嚨怎麽也說不出來。

“挺辛苦的。”沈璐最終含糊地說，“可是，什麽行業不辛苦？”

“怎麽能一樣呢？”陳媽媽輕笑道，“沈小姐……我可以叫你一聲璐璐吧？你平常工作的時候，有沒有犯錯誤的時候，甚至是不可原諒的錯誤？”

沈璐想起她曾經辭職的原因。雖然那不是她的原因，可她确實沒法挺起胸膛說自己沒有出國錯：“當然。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呢？”

“那麽，如果醫生犯了錯誤，會怎麽樣？”

“這……”

沈璐沉默了。

如果醫生手中掌握着一條人命——本身救回的可能性就不是百分之百，再因為醫生的錯誤無可挽回，家屬如何善罷甘休？

“就算不是醫生的錯，痛失親人的家屬會聽麽？會忍住不将悲傷發洩在醫生身上麽？會放過訛一筆的機會麽？不可否認，這樣的人是存在的吧。”

沈璐不知道該怎麽說。她扪心自問，在那樣的場景下雖然不至于那麽極端，也真不一定還保有理智。

陳媽媽還在繼續：“你有關注最近的新聞嗎？G市一醫院殺醫事件有沒有關注？現在醫患關系日益緊張，誰能保證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在陳江寧身上呢？璐璐，我是他媽媽，我真的很擔心，我不想讓我的兒子身邊存在一絲一毫的危險。哦，你例外。”

……最後一句是怎麽回事！

沈璐本來被陳媽媽連番的疑問弄得措手不及，無言以對，甚至思考起自己是不是太不關注陳江寧了，只是想當然地讓他按着既定的軌道，而根本沒有為他的未來着想。但就在她最為內疚的時候，陳媽媽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将她拉回了現實。

“因為你才是最危險的人物嘛，”陳媽媽解釋，“我兒子被你迷住了诶！想想我這個當媽媽的就心塞好麽，小妖精。”

……你才小妖精！

沈璐面紅耳赤，差點斷了這通電話。

“陳、陳江寧不是當牙醫嗎……”好不容易陳媽媽嘆起了氣，沈璐趕緊抓住空當，結結巴巴地反駁回去，“又不給人做手術，不會涉及死不死的問題吧？”

“你真是太天真了。”陳媽媽嘆息道，“都在一家醫院，萬一牽連到他了呢？我們不能抱着僥幸的心态，去期待他安然無恙吧，從而放棄所有的措施吧。”

沈璐讷讷地點點頭：“那，國外……”

“比國內安全得多，”陳媽媽道，“而且醫生在國外很受尊敬，工資也要高出許多。”

“……後面的就不用強調了啦。”沈璐小聲嘟囔。

“總之，我的目的很明确了——我希望陳江寧能出國。能來我們身邊，我們方便照顧他最好，不行也沒關系。他适合更好的教育、更好的技術條件和更優越的環境，”陳媽媽最後總結，“我相信我的兒子，也相信你。”

沈璐已經沒話說了，只會點着頭：“嗯、嗯……”

“對了，”陳媽媽忽然說，“你玩微博嗎？”

話題好像有些不對勁……

“記得粉我！我可以給你透露很多陳江寧的小故事！我叫……”

“……哦。”沈璐木然地應了一聲。

她挂了電話，發了好一會兒呆。直到陳江寧過來問她們說了什麽，她才如夢初醒地發了條短信，然後緊張地捧着手機等待着答案。

終于，回複來了。

沈璐有些不敢看。她把手機遞給陳江寧，将頭撇到一邊，緊閉着雙眼說：“你念給我聽！”

陳江寧便面無表情地讀道：“您的手機號碼已欠費……”

沈璐面如死灰。

一通電話把她原本頗為富裕的花費打到欠費，也是蠻拼的。可沈璐還不能抱怨什麽，因為陳江寧更慘，手機都被她摔了……而且陳媽媽說的話很值得她深思。

沈璐一邊在牆角畫着圈圈，一邊低低地問：“陳江寧，你媽媽讓你出國。”

“不去。”

“為什麽？”

沈璐仰着頭，有些好奇地問他。陳江寧哪裏不知道陳媽媽會跟沈璐說些什麽，那些話在他耳朵邊上都快念爛了。不過連沈璐這樣的外行人都能輕易被說服，他哪裏不知道其中的利害關系。

但是他不想。所以，他什麽都可以不在意。

“我去實習你都哭成那個樣子……”陳江寧有些好笑地摸了摸沈璐的頭。最近他們交流變少，不僅是因為沈璐鬧脾氣，也是因為他忙。現在他還沒有實習呢，就已經這樣。他無法想象自己去了國外之後，他們會變成什麽樣子。或許他有異地戀的決心和毅力，但沈璐呢？沈璐連他實習都忍受不了。

要是他真的去了那麽遠的地方，沈璐一個人該多孤單啊。如果從開始就不曾擁有也罷，他既然給了她希望，又讓她懷着這點希望墜入更深的想念，豈不是對她太殘忍了一些？

他以為沈璐會更加不依不饒地纏着他不放。可他沒想到，前幾天還哭鬧不休的沈璐，今天竟一反常态地沉默了。許久之後，她甚至說：“陳江寧，你去吧，我等你回來。”

“你在說什麽胡話？”

“我沒有。”

沈璐賭氣地撅起嘴，瞪了陳江寧一眼。她讨厭陳江寧這樣微眯着眼睛看她，好像是她在無理取鬧一樣。明明她就是繼承了陳媽媽的意志來幫助陳江寧走上正确的人生之路诶，為什麽他還不領情？

明明……她也很難過啊，做出這樣的決定她都快難過哭了好嗎？

好吧，面對迷途深陷的、少不更事的少年，她應該耐心一點。

沈璐深呼吸，把所有的委屈壓了下去：“國外更适合你……”

“但是沒有你。”

沈璐愣愣地眨了眨眼睛。陳江寧曾經沉默寡言，深沉內斂，後來喜歡繃着一張淡定的臉說着一些簡單粗暴得讓人臉紅心跳的話。可這樣沒有任何調戲意味的情話，她還是第一次聽到。一顆心頓時如同在蜜糖罐裏浸軟了一樣，甜得什麽都說不出來。

“那當然……是沒有我的。”她捂着臉，有點小羞澀地說。

陳江寧去修手機了。

守家的沈璐仍在蕩漾中。然後她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又被忽悠了。

陳江寧怎麽總是這麽避重就輕！

她怒氣沖沖地坐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等陳江寧回來之後進行第二輪訊問。結果陳江寧一回來，反而先開口教育她：“不要跷二郎腿，可能增加很多疾病的風險……”

“請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陳江寧幹脆上前手動将沈璐的腿搬着放好了，這才問：“找我什麽事？”

被這麽一鬧，沈璐最開始的氣已經消了不少。她拍了拍身邊的沙發，示意陳江寧坐下，然後軟軟地抱了上去：“我覺得你媽說得挺對的……而且我不可以那麽自私，對不對？”

“前幾天你都不是這樣說的。”陳江寧哼了一聲。

沈璐面色一赧：“那……不一樣嘛。之前是小我，現在是大我。你可以不去實習，但不能送了性命啊。”

“就這麽咒着我死？”

“怎麽可能！”沈璐連連擺手，“我這不是怕你出問題……你媽媽說當醫生危險系數挺大的，指不定哪天就被人砍了。”

陳江寧笑了。他屈起手指彈了彈沈璐的腦門：“這是醫生還是黑社會呢？你別聽她的，她跟你一樣，專門被電視劇洗腦。”

沈璐不高興了，她要維護電視劇黨的尊嚴：“你憑什麽這麽說我們！看電視劇怎麽了！”

“……沒什麽。你高興就好。”

如果沈璐沒有想起，她還有個智囊團小閨蜜，也許此事就到此為止了。偏偏沈璐記起了周然，恰好周然也是專業人士，她便屁颠屁颠地跑去問：“周然啊，聽說你們當醫生挺辛苦的？”

“那必須的！你看看我們的期末考！”

沈璐早就聽周然抱怨過無數次地獄般的考試周，這會兒想起了，也有些心驚膽戰，連連承認醫學生确實辛苦。

周然便嘆道：“大學志願沒填好，年年期末像高考……”

沈路又問了：“那……是不是也挺危險的？”

周然沉默了會兒。

“璐璐醬，”他說，“我真的看錯你了。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胸大無腦，膚淺逗比的女人，沒想到你也有看問題這麽深刻的時候。”

沈璐：“……友盡。”

周然也沒有說別的，只是給她甩了一堆傷醫事件的報道。

過了半晌，沈璐給周然回了滿屏的感嘆號。

“是不是特別觸目驚心？”周然嘆息，“我們醫生就是這樣悲催，考着那麽高的分，學着那麽多的課，經歷着那麽長的實習，拿着那麽少的工資，還要遭受那麽多的非議，一不留神就被人砍了……”

沈璐默默地告訴他：“別激動，我只是發現你發給我的網站還要注冊才能看，抒發一下不滿而已。”

周然：“……”

“得了，你就別哭窮了，”沈璐一邊注冊一邊跟他聊，“我才窮呢。陳江寧不是在做課題麽，拿的錢是我的工資幾倍。”

周然哼哼：“醫生說是高薪職業，其實付出和收入完全不成正比啊。當然，我是說我這樣的良心醫生，有些黑心的就說不準了……”

“可不是。”

“都是這些黑心醫生。賺着大筆大筆的錢，坑害那麽多的人，把罪名都留給我們擔。搞得病患和家屬出了事兒就總覺得是醫生的責任。誰沒事兒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哪家醫生那麽牛能百分百成功啊，但凡是個有良知的醫生……”

他的話和陳江寧、陳媽媽說過的話都有些相同。沈璐一時有些恍惚，忍不住打斷周然憤憤然的抱怨：“那麽，你會考慮出國嗎？”

“別說的那麽輕松好麽……”周然要跪了，“出國的錢另說吧，你知道國外醫學院多難考麽？咱們國家這樣了，醫學部的分都比天高，外國還用說嘛？”

“陳江寧呢？”

這話又對單身狗周然造成了1200點精神傷害：“行了我懂了，你就是來秀恩愛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沈璐有點不好意思。

兩個人又相互吐槽了半天，周然才說：“說真的，我們系裏都好奇怪啊，陳江寧為什麽不出國？傻子才留下來！”

陳媽媽說的沒有錯！

沈璐手莫名地顫抖起來。她想質問陳江寧為什麽要敷衍她為什麽非要留下來，可兩輪的戰鬥讓她有些不敢發起第三輪……萬一陳江寧說是為了她留下來呢？她真的要狠心趕他走嗎？

如果沒有她，陳江寧也許就不會有這麽多的煩惱了。他一直是那麽一個冷靜又自信的人，沒有什麽能困擾他……

“都怪我……”沈璐實在忍不住內心的拷問，滿是愧疚地說，“我是個罪人，要不是我……”

“……你怎麽了？”

“陳江寧都是為了我才這樣做的。”沈璐仰頭，幻想着一滴晶瑩的眼淚從臉龐桑慢慢滑落，唯美得動人心弦，“都是我的錯。”

周然沉默了會兒：“璐璐醬……我覺得你想太多了。他要是想出國，根本用不着來B大讀八口好嗎？而且咱們都要實習了……這事兒和你真沒什麽關系。”

沈璐：“……我們還是友盡吧。”

沈璐有些憤怒。往日都是她在周然面前秀恩愛打擊單身狗，今天反而被嘲笑了。于是她氣哼哼地挑起了本應熄滅的第三次訊問。

“陳江寧！”這次她打定主意不讓陳江寧轉移話題，便氣勢洶洶地殺過去，一開場就不容反駁地問道，“你老實交代，為什麽不出國！？”

陳江寧有些無奈：“你不是不想我離開麽，為什麽一直在問這個？”

“不要問為什麽！”沈璐板着臉吼道。

“……是啊。哪有這麽多為什麽呢。”陳江寧輕輕地說。

他從未想過瞞着沈璐什麽。但那是連他自己都快要忘記的幼稚而叛逆的心思。當初他們一句話，抛下了他十幾年，現在又想一句話，召他過去共享天倫之樂，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他寧願留在這片他生長的讓他充滿歸屬感的土地上，哪裏也不去。他相信一個人若是有了完成使命的心，在哪裏都不會有很大的差別。

到後來，大概是習慣了吧。習慣就是這麽可怕的東西。

反正，也沒什麽不好的。更何況現在他還有沈璐呢。

然而現在的陳江寧看來，那些理由都不算理由了。他說不明白，促使他留下來的究竟是什麽，也許他的初衷并不像他想的那樣簡單，可現在他的的确确不想走了。

“……你就知道敷衍我。”怎麽也問不到想要的答案的沈璐不幹了。她用手環着陳江寧的脖子，幾乎是吊在他的身上，在他身上亂蹭，“說嘛……我想知道。告訴我嘛。”

陳江寧最受不了她服軟了。但他實在不知道有什麽可說，只能忍着任由沈璐胡來。

偏偏沈璐也見不得他這樣百般忍耐而高高在上的模樣，感覺自己像被愚弄了一般。氣急之下，她一時沒控制住力道，竟直接将陳江寧撲倒在地板上。

“沈璐……”

陳江寧微微眯起眼睛。他反應很快，迅速用一只手撐住地面，另一只手則抱着沈璐，避免她受傷。

“陳江寧……”

沈璐兩腿岔開跨坐在陳江寧的腰上，耳朵貼着陳江寧的胸膛，整個人被他環在懷裏，有些茫然地擡頭向他望去。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等意識到現在的姿勢之後，她臉刷地一下紅了，只覺得心跳加速，卻分不清那砰砰的聲音到底是她的，還是陳江寧的。

一時之間，兩人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好像比較沉重……嗯，就都放在一章好了。爆表的字數算上最後的小福利……已經耗光了我的心血QAQ于是明天休息一天麽麽噠=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