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拾捌

拾捌萬壽

長公主府。

一輛華貴的轎子停在大門之前。

小厮跳下馬,拉開轎簾,驸馬爺秦桓便俯身下車。

他通身墨綠,冠上鑲着一塊上好的翡翠,面容瓷白,身形欣長。

他擡頭看了看公主府的匾,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才緩步向府裏走去。

秦桓已三十有餘,瞧着卻不像已過而立之年。

但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小厮知道,這些年,他日漸憔悴,不然應該是會更年輕些的。

他面上仍習慣性地帶着笑容,不過此時笑得頗有些勉強。

他被刑部侍郎明裏暗裏地折騰了一天,可謂是身心俱疲。

小厮瞧出他神色不好,便安慰道:“主子,刑部侍郎對您如此刁難,待您今晚禀明公主,便有他好受的。”

秦桓冷笑了一聲,“陛下卧病近一年,那些官員心中哪還有什麽皇權至上,他們連皇帝都不怕,還會怕公主麽?”

“再說......”秦桓往池塘公主寝殿看了一眼,“自從那件事之後,公主愈發地不待見我,就算她有能力替我報仇,也不會願意的。若不是她已與我育有一子,早就與我和離了。”

“那事”是皇室的大醜聞,逼瘋了故太子,也壞了故太子妃的名聲。

秦桓承認,是他做錯了,他不該因為實在太喜歡故太子妃裴寶兒,而情難自禁做出那種事情。

可是這事,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公主為甚麽仍然耿耿于懷,不肯原諒他?

氣度之小,實在是與她大長公主的身份不相符。

小厮道:“這是哪裏的話,公主還是惦記您的。您這一身墨綠華服,這冠上的翡翠,不都是公主賞您的嗎?”

“衣服先不說,只說這發冠上的翡翠,綠得純粹......”

小厮剛說完這句,公主寝殿便傳來一聲極媚的嬌笑。

數個青年的笑聲緊接便響了起來。

秦桓:“......”

他轉頭看向小厮,笑得愈發難看,問:“是誰在公主的寝殿裏?”

小厮讪讪道:“聽聞殿下前日招了一群唱戲的小生入府。”

......然後昨日便送了驸馬一套綠裝。

秦桓腳步不停,仍朝着公主寝殿走去。

小厮追在他身後,道:“主子、主子,讓奴才把你的......發冠先摘了罷。”

“這是公主賞的,你算甚麽東西,也配将它摘下來?”秦桓的語調壓得很低。

那小厮在他身邊伺候久了,一下便聽出來主子這是生氣了。

他這主子其實是個極容易生氣的人,但在上位者面前忍得極好,最後通常會把火撒在他們身上。小厮縮在秦桓身後,不敢在說話了,生怕自己再受到無妄之災。

不過,他的運氣實在是不太好......

秦桓被公主寝殿外守着的侍衛給攔下了,根本就沒有機會進門見公主一面。

他耐着性子軟磨硬泡了一會兒,侍衛進去通傳了一聲,出來後只帶了一句話。

“慎王性情大變,萬壽節你且好生躲着罷。”

秦桓氣得手都在顫抖,但面上仍緊崩着笑意,對着公主寝殿的大門俯身行禮,道了句:“臣今日在護國寺為殿下上了香,願殿下不再受夢魇之苦。”

秦桓的聲音謙卑至極,“微臣告退。”

他回到自己的偏殿,便開始喝酒,一直喝到夜幕降臨。

饒是他的酒量極好,此時神智也不大清晰了。

小厮躲過秦桓砸來的幾個酒杯,跪在地上誠惶誠恐地勸道:“主子,明日可是萬壽節,您還得去進宮呢,現下喝多了可怎麽好......”

秦桓哼了一聲,“無妨,我醒酒向來是快的。”

小厮道:“明日,慎王殿下也要來的,主子您得千萬般小心啊。”

“慎王?”秦桓的聲音極其輕蔑,“我知道,現在外面都在傳他被故太子俯身了。”

他拿起酒杯,在地上撒了一圈,“故太子生前,那麽厲害、那麽不可一世......呵,不還是死在了我手裏麽?”

“我又何苦怕慎王那個不倫不類的貨色。”

萬壽節當日的天氣極好,碧空如洗,何挽出府時,正巧有一群鳥兒從頭頂飛過。

鳥鳴聲清脆,迎面吹來的風也不似往日那般悶熱。

元士在馬車旁放了凳子,何挽俯身撩簾,見慎王已經坐在了車裏。

他今日穿了件明黃色的袍子,頭發用發帶高高束起,手裏盤着兩顆核桃,伸出另一只手把何挽扶到身邊。

何挽側頭看着他,饒是他并未說話,她已感覺出他今日與平常确實有很大的不同。

李佑鴻察覺到她的目光,也轉過頭,眼睛亮晶晶的,寒星一般。

他勾唇笑了笑,露出兩顆虎牙,“王妃,入戲。”

聞言,何挽心跳得快了幾分。

太元帝病前,何挽曾得見天顏。

那時,他确實是個氣勢很強,甚至有些可怖的君主。

在他面前演戲,她難免緊張。

不過何挽也不願太示弱,點了點頭,回答道;“是。”

她說完便把頭轉了回來,餘光中李佑鴻的目光卻仍然凝固似的停在她臉上。

何挽:“......”

忍了片刻,她有些局促地掃了慎王一眼,尚未來得及開口詢問,肩膀上便輕輕落下一只手掌。慎王輕拍了拍她,淡淡喚了她一聲。

“演不好也無妨。”李佑鴻手裏的兩個核桃碰撞出清脆的聲響,眼波流轉,“有我護着你呢。不要怕。”

這話安撫的意味太明顯,還莫名帶着股寵溺的意思。

聞言,何挽的第一反應是有些害臊,随即心中又閃過些許驚疑。

這戲本就算是為他演的。

她若是犯了什麽錯誤,慎王與她在同一條船上,是一定要想辦法替她遮掩過去的。

慎王那樣說,卻好像是他于情要保護她似的。

所以那“護着你”,不過是他故意用來哄她開心的。

......甚麽時候,慎王也學得這樣油嘴滑舌了?

他從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風把馬車窗前的簾子吹開,又吹起李佑鴻的鬓邊的碎發。

他微微仰着頭,坐姿也不似原來那般規矩,眉眼間有化不開的少年張揚意氣,只坐着不說話,已與原本判若兩人。

戲演得久了,人難免會受到戲中角色的影響。

何挽只盼着自己與他,都要将初心守住才好。

馬車停在宮門之外,慎王與何挽徒步走進太元帝的盤龍殿。

何挽的手一直被李佑鴻握着,他的手一向是比她熱的,手心燙着她的手背,給了她不少安全感,讓她那如擂鼓的心跳漸漸平緩了下來。

卯時剛過,來賀壽的人還少。

站在盤龍殿前的兩個小太監給他倆行了禮,撩開因着太元帝怕受風而做得不薄的門簾,屋裏的熱浪便一下撲到了慎王與何挽臉上。

慎王蹙眉,往後躲了一步,手在身前扇了扇,嘀咕了句“甚麽鬼地方。”

他牽着自己的王妃,站在門前嫌棄了好一會兒,才邁步,準備進殿。

就在這時,後面傳來了太監尖細的通傳聲。

“大長公主、秦驸馬到!”

慎王腳步一頓,側過身,掀起眼皮,極不善地朝宮門處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意外的話,每天晚九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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