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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

七夜沉吟了會,眼睛眯了眯,神态有些茫然——仍然是一身晃眼的打扮,但總是梳得一絲不茍的發卻放了下來,順服地披散在腦後,額前落了幾抹劉海,嚴正的氣息柔和了幾分,整個人亦顯得年輕不少,只是眉宇間有幾分滄桑憊懶,似乎經過了長途跋涉。

“你似乎比本座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金光沒有走得太近,只是上下打量坐在床上的青年,目光在其額頭停頓了幾秒,臉上竟慢慢漾起一層淡薄卻顯然十分滿意的微笑,

“你這樣子,倒也不錯。”

七夜靜靜注視了會那人少有的溫和表情,也露出一抹邪意十足的笑:

“我倒是覺得,你走火入魔時的模樣更适合你的性子,鮮豔至極的血紅比道貌岸然的正金顯然更與你相配。”

金光先是一怔,随後斂了笑。

當初為了恢複功力而受辱燕紅葉一事一直是他的逆鱗。而之前為了将七夜從幻象裏拉出來,他的确記得自己披頭散發的狼狽樣子——借助天魔星的強大影響,七夜在夢中延續着自己的意識,若非言子欣将他困在莊內的鎖魔陣中,七夜的意識便會真的擴散開來,他夢中的一切也都将成為現實,所謂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要力量足夠強大,夢便不會局限于夢!

七夜成魔是真,看他現在的模樣便知——白銀間紫的直發,額上薄金印記下覆蓋整個前額的淡灰紋路,黑得仿佛吞噬一切光芒的瞳孔,以及周身強烈的魔氣,無一不表示眼前的魔君與之前早不是一個等級。

但與他自身不相關的其它,則因為旒毓山莊封鎖得當,而僅限于一個夢罷了。

夢……

“金光,你竟然敢将魔身的我帶回現實,真以為我不敢動手殺你?”

七夜表情魔魅,懶洋洋的笑意泛着說不出的冷刻,

“既然我沒有真正讓天魔降臨現世,也就不必留你見證群魔亂舞的世道……”

起身下床,七夜收了笑,面無表情的看着對方,似乎在等待一擊而中的時機。

金光面色一沉,原本閑散溫和的聲音也冷了下來,魅麗的眼中隐隐流露出幾分惡意的嘲諷刻薄:

“成了魔又如何?七夜,你真以為你殺得了我麽?你真以為——當初我替你解毒單單只是為了救你?”

連串的問句,卻是一個比一個說得輕柔,也一個比一個顯得愉悅,仿佛在說着壓抑沉寂許久的一個惡意的秘密,仿佛在處心積慮後終于可以一吐而快。

七夜初時聽金光的言語并無表情,只在聽到第三句話時,眉間晃過一絲也許自己也未察覺的疑懼。緩緩轉身看向屋中雙手攏袖的男子,俊朗顏面上透出一絲狠戾,更多的卻是一種複雜至極的茫茫。烏黑的眸子沒有一絲光亮,空蒙迷惘得仿佛盲人,仔細端詳下來,才會見到盤踞于漆黑界面上的翻卷烈風,似乎下一個瞬間就會一沖而出席卷一切。

“這一切,原來都不過是你的——”

七夜的嗓音有些喑啞,低低盤旋在室內,未竟的話語消隐在微微泛白的唇間,端正的面容肅殺冷硬,竟隐約透出陰冷的瑩瑩綠光。

氣壓沉重得近乎窒息,冰冷寒徹的幽風憑空而起充斥整個空間;慘綠的妖氣随風滲出,并逐漸集結成網無聲無息地落下,所網之物俱如初春暖日下消融的冰雪般歸于一片塵灰粉末。

金光只是靜靜看着,周身籠在一層淡淡的火焰下,與詭谲危險的外界隔離開。

瞪着那道被清火護着的身影,心中漫卷的應該是恨,但七夜卻不知所恨為何?

恨金光的狠絕,還是恨自己的天真?

多半是更恨自己從最初開始便落入了那人的計算——

可是無所謂,愛恨與否并不重要了,他現在唯一想要的,就是讓眼前這個救過他又騙了他的人類再也不能站在他的面前笑得似乎一切盡在掌中!

只要,只要殺了他……是的,他現在只想要殺了金光!

殺意剛從腦海顯現,額上印記便有感應般同時傳來緊縛的疼痛。那并非刀劍割劃或被道法擊中的難受,而是一種似乎有萬馬千軍從腦海奔馳而過或是被什麽力量緊緊擠壓又拉扯開的壓迫感,使得七夜周身的妖氣瞬間便因主人精神力的渙散而消失。七夜禁不住地用手狠狠搗住前額,借着外部的疼痛勉強抵抗着腦海裏翻江倒海的沉沉重壓。

金光看了半晌,面上是一片寧寂,人卻緩緩行至微彎了腰的青年身前。七夜意識到時,臉已經被對方擡了起來,後腦被一只手托着,力道不大,但對于正全力抵抗腦中風暴的七夜來說卻是再分不出多餘的力氣去掙脫——實際上,稍微動一下他就覺得在腦海裏橫行肆虐的拉鋸沿着經脈流竄到全身,即使下力抵制,也只能将身體的顫抖控制在最小幅度,不至于摔倒罷了。

漆黑的眼有些聚不住焦的茫茫,眼睫因冷汗而顯得粘膩,顫動間便有淡淡的水痕印在眼睑下的皮膚,倒像是溢出界限的那層薄薄水光。過于慘白的臉顯出一種尖銳的凄厲,尤其是死死咬在下唇的尖刻利齒,白森森的,說不出的陰冷。

金光心中清楚,當初他在七夜身上種下的咒法,發作起來雖不會致命,卻也足以讓他吃盡苦頭。況且這種咒法不是那種此消彼長的類型,意志越強,所遭受的禁锢便越重。以七夜的性子,自不願被咒法控制,他越是抵觸,吃的苦頭也就越大,持續的時間也就越久。

本來,若七夜腦中沒有了想傷害金光的念頭,額上的禁咒便會平靜下來。但七夜顯然執意想打破強加在自己身上的禁锢,只是不認輸的抗拒……倔強太過,吃虧的只是自己。

一聲嘆息逸出喉間,金光臉上露了一抹苦笑——說到倔強,他和七夜或許是半斤八兩,只是倔強的方向有些微的差別。

将對方拉入懷裏,即使隔着層層衣物也能感覺到原本應該矯健的身體的虛軟和強抑的細微抖動。察覺到輕微的掙紮,金光按在青年後腦的手下滑緊緊環住對方的頸項,另一只手則固住對方的腰,力氣是經過斟酌的恰好,既不會讓被制住的人太過難受,也不會讓其有掙脫的空隙。

“七夜,你不該總惦記着那個該死的魔宮。你本就是人,為何卻只記得魔?”

沉啞的嗓音在七夜耳邊萦繞,溫熱的呼吸随着話語吹進後者耳內,卻似乎緩解了些七夜的難受,同時讓他怕癢似的朝裏縮了縮頭,正窩在了金光頸下。

“你不該棄了你的人身。那咒,是下給魔身的七夜的,不過是習慣了小心翼翼所順手采取的舉動,我本來都快忘記了——你要是乖乖待在我身邊,也不會有今日的苦了……”

說不出是責備還是心疼的話,聽在七夜耳裏,卻是欲哭無淚欲笑無言。

他安靜地任由對方抱着,腦中的壓迫已随着額心光芒漸淡的印記慢慢散去,深切的無力席卷全身,更蔓延在靈魂深處。

滾燙的淚聚集在眼角,不及淌下便被緊貼着面龐的衣料吸了去,只餘火燎火燎的幹澀灼燒。呼吸間盡是那人身上厚重得嗆人的檀香之氣,頭暈目眩,卻偏偏讓人心生安寧。

就這樣,安靜的待在他的懷裏,不去管什麽魔宮什麽陰月皇朝,就像很久以前那樣,在他身邊,有什麽不好呢?至少,他不必再做不想做的事,也不用去想不願想的事。

七夜掙了掙,與金光面對面的相視。後者也若有所思地垂眸看着他,寂然的臉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和期待。

(你忘了麽,七夜,你已經沒有需要在意的魔宮了,陰月皇朝已經滅亡,你不過是一個茍延殘喘一無所有的魔……你現在是魔,也永遠只能是魔…………你、是、魔!)

瞠然瞪大雙眸,七夜臉上閃過的神情幾近扭曲的猙獰,眼神卻是澈然無垢,帶着三分哀戚七分無措。

重新低下頭,七夜将下巴擱在對方的肩上,眼簾微合,唇角帶笑,表情祥和。

“金光,你說錯了,我已經沒有需要惦記的魔宮了。所以,就照你說的,我會乖乖待在你身邊,一直一直……”

溫和的聲音輕輕響起,七夜臉上的笑愈加深刻——

(而你,卻只能和你最痛恨的魔相守,永遠在一起,決不分開!)

「那個夢——我會讓它變成現實的。」

金光沒有聽到七夜無聲的唇語,也沒有看見他臉上的奇特笑意,但隐隐中他似乎能察覺到七夜那呢喃的話尾下掩蓋的真意,只是至少現在,他不願再去探究——七夜既然已經答應了,就決不會反悔。

只要可以在一起,其它的,暫時不管也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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