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孩子睡了?”

賀林軒腳步輕快地回到家,就見小夫郎抱着孩子在幾步大的堂屋來回走着,嘴裏輕輕哼着不知名的歌謠,他連忙放低了聲音。

李文斌點頭,收了聲對他笑道:“怎麽去了這麽久?”

“你身體還不好呢,別太累了。”

賀林軒先小心地把孩子接過來,這才回答他說:“送阿嫂到山下才回來的,山路難走,免得他害怕。”

他一路帶着夫郎到了後面的卧房,把諾兒放在床上,又拉着李文斌坐下。

親了親他的臉蛋,賀林軒笑了聲說:“等我一下。”

他出門去打了水,這會兒日頭已經爬上來了,不過水缸裏的水依舊很涼。

這是山上打來的泉水,夏天最熱的時候也能當冰庫用,取回來若不經過暴曬觸手也很冰涼。

賀林軒仔細兌了熱水,才端回來,對夫郎說:“給孩子擦洗一下,哭得一身是汗,睡着不舒服。”

李文斌雖很疼愛兒子,可這些年忙着生計都歇不了一口氣,照顧起來難免粗糙,沒有賀林軒這樣的細心。

他忙站起來,看賀林軒從衣櫃裏取出一套小衣,就知道他之前說的話不是哄他的,是真的為接納諾兒做了準備,一時心中又喜又暖。

不過他不善于表達自己的情緒,便卷起袖子搶先去擰了布巾來。

賀林軒見狀,便幫着給孩子脫衣服去了。

等給諾兒換洗過後,兩人看着睡得香甜的孩子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真是哭壞了,你看,眼睛還紅着呢。”

賀林軒想起這小娃娃的哭聲還是心有餘悸,心想以後一定要教會他男兒有淚不輕彈的道理。

看向夫郎,他又笑了。

“你也一樣,眼睛都腫了。我去煮雞蛋來,等敷好了,你陪着諾兒睡一陣,這一早上把你也折騰壞了吧。”

李文斌拉住他,搖頭說:“我先看看你身上的傷。”

他一直記着呢,實在不放心。

賀林軒這會兒早就不疼了,不過也去拿了跌打藥酒,脫了衣服讓他給自己揉一揉。

這具身體皮糙肉厚,不過張河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所以兩處青紫很是惹眼。

李文斌看着心疼,邊往手裏倒藥酒,邊說:“得用氣力揉開了才好得快些,你忍着點。”

賀林軒說:“你看我身上這些疤,哪一道不比這光彩,不算什麽的。”

話是這麽說,但其實他已經很多年沒被摔打過了,這會兒也是捏着拳頭忍着才沒在夫郎面前丢臉呢。

李文斌聽了手裏的動作一頓,而後繼續揉着淤青,過了好半晌才低聲說:“以前我管不了,往後,你可仔細着。再多了一道疤,我可不答應。”

賀林軒就算這會兒很痛,也笑出聲來。

他拉着夫郎撐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到嘴邊親了一口,說:“我記住了。我現在不比以前了,我得好好留着這條命看着你,不許你離開我身邊。”

“又胡說,我能去哪裏。”

李文斌也展顏笑了。

等揉好了傷,李文斌去洗手,見他真的拿來雞蛋,忙說:“別費這事了。我自小就這樣,諾兒也随了我,過一會兒便就好了。”

雞蛋也是難得,就是祭給夫君兒子的五髒廟也好啊。

賀林軒不聽他的。

等煮好雞蛋,他讓李文斌躺到諾兒身邊,一手給孩子敷着,一手用雞蛋在他眼睛上滾着,邊低聲笑着和他說話。

“還好你不像諾兒這麽愛哭,不然,我們家就得搬到山頂上去了。”

李文斌很聰明,雖沒人這麽和他說話,他也聽得懂賀林軒的幽默。

這是笑話他們家遲早要被淚水淹了呢。

不由睜開另一只眼瞪他,說:“胡說,諾兒長到這麽大,我只聽他哭過幾回。”

說着,他自己也笑了起來,閉上眼睛和賀林軒說起那些埋藏在他心裏、本以為永遠也不會對別人說的往事。

“聽我阿爹說,我小時候特別愛哭,若是誰叫我不高興了,立刻就要哭出來。”

想起那段時光,他不再是苦澀,反而從心裏感到緬懷和愉快。

“你不知道,我的眼睛只要稍稍一哭,就會紅起來發腫,看起來特別像遭了大罪。所以,那會兒我阿父和我阿兄,總是被阿爹追着打,後來都不敢來逗我了。我長大了,也喜歡這麽吓唬我阿兄他們……”

賀林軒聽着倒是心疼。

短短幾句便能聽出來,他曾經也是受着父兄呵護,調皮搗蛋的孩子。變成如今這樣,不知道是經歷了多少蹉磨。

他沒把滿心感慨表現出來,仍然笑着說:“我今日見識了一回,算是怕了你了。老天給你這雙眼睛,合該是要你多笑笑,往後,我再不會讓你哭了。”

“林軒……”

李文斌的睫毛抖了又抖,很快被打濕了。

喊了一聲賀林軒的名字,他卻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再多言語都不足以說明他的悸動和感激。

賀林軒湊過來親了親他的眼睛,“乖,你可別讓我言而無信了。”

李文斌沒有睜開眼睛,任由晶瑩的淚珠滑落,但已不能控制地笑出聲來。

等他睡着,賀林軒收起雞蛋,在床邊看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出去了。

時間還很早,雖然很想陪着夫郎,可眼下要做的事情太多。

不過,他沒敢把睡着的夫郎幼子單獨放在家裏太久,就拿了砍刀去到屋後的竹林。

這片地方在賀林軒對新房的規劃範圍內,本來也要砍除的。正好先砍上幾根練練手,他也能在院子裏看着,免得有人摸進家裏來。

經歷了劉媒人一事,他現在可是對賀家村人的人品不敢抱希望了。

再說,就算沒有人來,蛇蟲鼠蟻的也不讓人放心。

李文斌睡醒了出來,就看到他在庭院大樹下用砍刀片竹,地上已經有不少竹蔑。

見他走來,賀林軒忙攔住他,“別過來,小心紮了腳。”

他放下砍刀走向夫郎,邊把手指上纏着的布條拆下來,邊說:“我還想着過一會兒去叫醒你們呢,現在正好。去喊諾兒起來,我把菜炒上,很快能開飯了。”

“哦。”

李文斌應着聲卻沒走開,看他手上的東西,很是好奇。

賀林軒甩了甩纏手布條,說:“許久沒幹這事,怕紮着手。”

事實上已經被紮過好幾回了,實在不是辦法,才撕了舊衣裳做了一個簡易手套,并沒什麽稀奇的。

李文斌笑了起來,說要幫忙做飯,被賀林軒推着回屋。

飯已經蒸好了,菜也洗好了,只要下鍋就行,哪裏要讓他動手?

等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吃了午飯,賀林軒打算出門一趟。

他本來給自己放了三天婚假,就窩家裏和夫郎培養感情,哪想到出了媒人這一件糟心事。

這頓午飯已經用光了家裏僅存的菜肉,他不得已要上山倒騰一些東西回來,免得明日真的要空手回門去。

賀林軒沒說自己的難處,只道:“下午你和諾兒在家裏四處走走看看,也別讓孩子再睡着,晚上要走覺的。我上山一趟,原來設好的陷阱得去看看,運氣好的話,咱們晚上就喝雞湯了。”

李文斌說:“我們哪裏頓頓就要吃肉了,那些野物都要留着買賣的。”

賀林軒捏捏他的臉,說:“都是山神爺賞的,又不花錢。”

末了,他還不忘和諾兒揮手道別,這才拿着砍刀背上弓箭箭筒離了家。

李文斌牽着兒子目送他離開,直到不見了他的影子才回轉。

帶着諾兒摸地方,李文斌這也才看到家裏的窘迫。

除了半缸米,幾葉子野菜,幾擔子柴火,幾張皮毛,再沒有別的了。

他這才知道賀林軒為什麽要在成婚第二天就趕着上山,心裏不由也有些擔憂。

不過他不會對兒子說這些憂患,只是蹲在他面前,憐愛地摸着兒子的臉,笑着說:“諾兒,你記住,往後這裏就是咱們的家,他就是你的阿父,知道嗎?”

諾兒啊了一聲,擡手和他比劃着什麽。

李文斌點頭說:“對,我們不走了,一直住在這裏。”

諾兒繃着小臉,像是認真想了很久,才對阿爹點了點頭。

雖然這地方比阿伯家還要小,還要破,但他覺得那個很會做飯很愛笑的男人做自己的阿父也不錯。

唔,要是能別總是貼着他的阿爹,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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