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晚晚

? 監視器前，胡向明拿手肘捅了捅身邊的張一合：“這跑第十一趟了吧？孟其芳也真能下得去手。”

張一合兩只眼睛都盯着屏幕，見鏡頭裏宋晚跑過了最後那道宮門，才有空閑橫了胡向明一眼，答道：“所以他才厲害，才是孟其芳啊。”說着又伸手點了點屏幕上那個正倚在助理身上喘氣的宋晚：“這位也是厲害，将來要了不得的。”

“也難怪會被孟其芳看中了。”胡向明點頭附和了一句，他湊過去仔細看了看屏幕，然後問道：“這趟怎麽停下來休息了？”先前孟其芳可是一秒休息的機會都沒留，直接帶着宋晚跑了十一趟。

張一合回想了宋晚跑前幾趟的狀态，輕輕拍了下自己的将軍肚：“火候差不多了。”孟其芳果然是孟其芳，名不虛傳。

先前孟其芳會錯意，以為宋晚是向自己求助，于是就提出要替張一合掌鏡。這雖然是個誤會，但也算是個美麗的誤會了。那話一出，在場無人反對。本來因為經費問題而斤斤計較叫停拍攝的胡向明也立刻就點頭答應了。他原先想讓張一合就這麽差不多就過了這場戲，主要是因為擔心前期資金消耗過多，會影響後期的宣發，他看重的是宣發。而如今孟其芳掌鏡，有了這麽大的一個噱頭，宣傳熱度還用愁？到時候把消息放出去，好好運作一下，最後指不定得有多少人沖着這個鏡頭進影院。就憑這個，孟其芳就算拍一下午，場景人力上的錢胡向明也掏得心甘情願。

而張一合？張一合都快興奮得炸了。孟其芳為自己的電影掌鏡，這算什麽待遇？放眼全華夏所有的導演都沒能有的待遇。光是沖着這個，他就沒有不答應的。更何況有了孟其芳，胡向明也不阻攔了。張一合沒有什麽文人相輕的毛病，對他而言戲重要多了，有孟其芳來掌鏡，這場戲是肯定能更上一層樓的。那他當然是千萬個樂意。

這兩人腦子轉得飛快，立刻就點頭答應了。孟其芳又低頭去問宋晚：“如果要拍，沒辦法一條過。”她現在的情緒沒到位，再來一次肯定是不夠的，再來兩次三次恐怕都不夠。

不管拍多少次，要把戲拍到最好。這正是宋晚想要的，當然也是點頭了。

既然無人反對，事情便就這樣定下來了。雖然說的是掌鏡，但其實張一合是把整個片場的指揮權都交了出去。所以在孟其芳提出現在天太亮了，要等到四點再拍的時候，張一合擡頭看了眼頭頂厚厚的雲層，也沒拆穿他的話。胡向明也不願意違背這尊大佛的意願，所以就由着孟其芳，整個劇組都休息到四點再重新開拍。

剛剛四點的那個時候，胡向明覺得氣溫稍稍降了一點，還找張一合八卦說孟其芳和宋晚這兩人先前傳的緋聞可不一定是假。“孟導這可會疼人了。”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內心也在暗搓搓地想，等後面宣發的時候怎麽能用這兩人炒一炒熱度。可也就才過去不到兩小時，胡向明卻已經開始懷疑自己心中的既定認知了，孟其芳對着宋晚這麽能下得去手，看着又不像是有點什麽的了。

雖然在胡向明感嘆的時候，張一合橫了他一眼。但是其實張一合自個在旁邊看這出戲的時候，心裏也是想法都換了好幾個來回。不過和胡向明的關注點有些不同，張一合更擔心戲多一些。

沒拍之前，他對這場戲抱着極大的期待，有了孟其芳這張免死金牌，胡向明也大開經費之門，當然能拍出絕佳的效果來。可前面還沒開始，孟其芳就因為顧慮宋晚的身體，借口光線問題把拍攝時間挪後了兩小時。當時張一合心裏就咯噔一下了。後來到了四點，第一次開拍之前，孟其芳再三和宋晚強調如果身體不行就叫停。雖然張一合原先和他沒私交，但也知道孟其芳一貫是個少言寡語的，這明顯都擔心到畫風不符了。當時張一合就覺得，興許這一回孟其芳下不了那個手了，估計最後還得自己來做惡人。可沒想到，真正拍起來，孟其芳還真能狠下心一連就讓宋晚跑了十一趟，中間連喘息的機會都沒留。但是這十一趟跑下來，成效是顯而易見的。張一合能看出來，宋晚漸漸入戲了，從第九趟開始就越跑越好。

胡向明也是不懂，看着監視器上的那兩人又說了一句：“這孟導看着是喜歡人的，可哪有喜歡人還能這麽舍得下狠手的？”

此時剛剛按老板吩咐去請醫生護士來的李科正好回來了，碰巧就聽到了這句話，他想了想停在片場外的救護車，抽了抽嘴角。他家老板哪裏舍得了，明明是心疼得很。

李科是在心裏無聲地吐槽，張一合就直接說出口了：“胡向錢，你哪裏懂這個！”

孟其芳未必就是舍得，而是宋晚舍得，于是他為了宋晚也必須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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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晚這個演員，身上有股狠勁，舍得逼自己。她對于這部戲有野心，對自己的表演也很嚴苛，這一點，張一合知道也樂見其成。所以其實就算孟其芳沒有開口，宋晚也會想方設法說服胡向明和他再拍過的。如果是換做自己，張一合扪心自問，他沒辦法像孟其芳這麽能耐，在如此快的時間就将宋晚的狀态調整得這麽好。所以此時孟其芳舍得，估計也是因為不舍得讓宋晚吃更多的苦。

張一合閱讀人物心理滿分，孟其芳心中的确是這麽想的。

與其讓宋晚在別人手下一趟一趟地跑、吃苦受累，還不如由他來，盡其所能得為她減少一些艱難。宋晚現在的演技是磨出來了，比起剛拍《十年薪》的時候進步許多，能更準确、更快地抓住人物的特質了。但抓住特質是一回事，進入角色又是一回事了，她先前的情緒不夠，沒有把自己整個人都丢進角色裏去。

孟其芳要把她引進角色裏，那十一趟是真的不能省，得跑。他停了其他的機器，就剩下他自己那臺軌道車跟着跑。一連跑了十一次，跑得宋晚臉上的妝花到不能看，但她臉上的情緒卻終于對了。所以這回跑完他沒像之前那樣讓宋晚回去就位再來，而是讓人立刻上來給她補妝。

好多人圍在身邊，宋晚聽見孟其芳的聲音，讓自己“記住那個搖搖欲墜的感覺”。他就站在身前，曉曉扶着自己，阿林拿了粉撲往她臉上拍，眼前的人臉都有些模糊，她看不清他們，也說不出話來，只喘着氣點頭。

“2015年7月4日，第607場12鏡，action！”

步伐淩亂，踉踉跄跄，竹青色的裙擺微微揚起，像只受了傷的蝴蝶。

宮門，長巷，又一道宮門……路怎麽能這麽長呢？她的孩子該等急了。

跑過宮門下的黑影，眼前亮了起來，可這條路看着卻越來越暗。路通向地府，盡頭站着孩子。

她是跑在黃泉路上。

這輩子也不曾跑過這樣黑這樣難的路，可她必須要去到路的那頭，她得跑，她不能停，要快一些，再跑快一些……

“宋晚，可以了！”

被攔住了。

手和腳都沒辦法向前了，她被人抱住了，一個緊緊的懷抱。那人在她耳邊說：“晚晚，可以了，可以了。”

這熟悉的聲音，頓時卸下了她所有的力氣。伸在半空中的手垂了下來，宋晚低了頭靠在那人的頸窩，汗津津的鼻尖碰到了脖頸，下意識地蹭了蹭。

在肌膚相觸的那一瞬，兩人都發出了一聲心滿意足的嘆息。一個像是行走在荒漠之中的人終于尋見了綠洲，長久地渴望，得到滿足。一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長久地掙紮、恐慌，得到救贖。

宋晚沒忍住嗚咽出聲，熱淚滾下來流進孟其芳的衣領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