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初戰

“Cut！”大衛.弗蘭克手持小喇叭,神清氣爽地喊了一句,“Good！Excellent！Honey，Excellent！”

伴 随着稀稀拉拉的掌聲和笑聲,開機第一天的第一個鏡頭就算是完全拍攝結束了——大部分電影在第一天的開機儀式後,為了‘吉兆’，都會選一個比較簡單，不容易 NG的鏡頭進行拍攝，像是今天選拍的就是一個安迪在街上走着的鏡頭,甚至連正臉都沒有,可謂是毫無難度,當然也是一Take就過了。由于是時裝劇，本片的 拍攝地點是紐約和巴黎,預計是在紐約完成大部分室內室外場景,拍竣以後到巴黎拍攝幾天外景。目前大隊人馬是被拉到了紐約，劇組包下了一座三星級酒店的幾層 樓做住宿基地，甚至包括制片人溫迪都住在裏面——為了體現出本片紐約風情的原滋原味，大衛堅持要大量的實景拍攝，這裏有些手續非常繁瑣，溫迪根本不放心讓 底下的執行制片人來做，幹脆就親自坐鎮片場，也好協調劇組和那些客串大牌，甚至是贊助大品牌之間的關系：畢竟安娜.溫圖爾對于自己被拍攝的事明顯還有些不 爽，有這麽一個重量級人物在紐約虎視眈眈，她不留下來，誰知道會出什麽幺蛾子？

除了家在紐約，只會在有早戲的情況下過來住的梅麗 爾以外，就連制片人都住在這樣的酒店裏，珍妮這個主演當然也沒有搞特權，這也使得她和艾米麗多少有些‘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意思，第二天一大早，兩個人就在 酒店餐廳碰上了，手裏也都拿着劇本：今天開始就以內景為主，大衛比較喜歡大致上以劇情為流程的分場景式拍法，所以早上會拍一部分在《天橋》編輯部裏的場 景，第一個鏡頭就是安迪來面試的那一場戲，也就是從一開始大家就讀得火花四射的戲碼。

由于這是三個女人的第一場對手戲，也基本上 是全片三人的第一場戲，角色形象能不能第一時間立住，就得看這一場戲了。珍妮對于這場戲肯定是非常重視，再加上她心裏一直就憋着一口氣，所以現在看到梅麗 爾和艾米麗，不期然就有點看到競争對手的尴尬，甚至她也看得出來，艾米麗的表情也有一些不自然：作為三人中知名度和人氣最低的一個，她要給觀衆留下印象， 只能靠自己出色的演技，所以論飙戲較勁的動力，可能是絲毫不遜色于珍妮。

“啊，看來你們也起得很早，”一個意外的客人走進了餐廳——是梅麗爾，她的表情很自然，自若地和兩人打了個招呼，“一起吃早飯嗎？”

雖 然美國這裏不說什麽論資排輩，但梅麗爾這樣的業界大牛當然受到普遍尊重，不論珍妮還是艾米麗都沒有反對，當三個女演員取來早飯陸續坐下時，看看彼此的早餐 盤，倒是都會心地笑了起來，氣氛也有所緩和：雖然她們的早飯論量和一般人沒有差別，甚至還略多，但在盤子裏卻是看不到奶酪、果醬以及黃油這樣高脂肪高熱量 的食物。

“仔細想想，其實這也不失為一出絕妙的諷刺劇，”梅麗爾開口說。“我們在拍攝一部反對極端節食的電影，但這部電影的女主演們卻幾乎都在極端節食中。”

她 一直以遠離好萊塢式生活聞名，雖然并不是避世的隐士，也會出席一些商業活動，但梅麗爾一貫是以睿智、清高以及專業的态度出現在人們的談話中，可以說對于好 萊塢明星，梅麗爾可能天然就坐在了一個略帶俯視和批判的角度上，珍妮也沒想到她居然會用這種典型控制體重的食譜，她說，“我還以為你會反對女演員節食呢， 梅麗爾。”

“這怎麽可能？”梅麗爾拿起一片白吐司，“我今年54歲了，生過4個孩子，你要相信我，親愛的，我是付出了許許多多的努力才讓自己的體型維持在現在這樣，當然，為了保證上鏡效果，我最近的确比之前更嚴格地在節食了。”

“這麽說真讓人沮喪。”艾米麗帶着英倫腔調評論，“這麽說，我們在未來的三十年內也沒有絲毫大吃大喝的希望了。”

“如 果你放棄演員這個職業的話，那麽你馬上就能盡情享用美食了。”梅麗爾說，“80年代我的一個朋友下定決心退出演藝界，她在兩個月內就胖了30磅，但她對我 說，那是她人生最幸福的兩個月，每一天她都能感受到自己在活着。——與此同時，那時候的我正在為甩掉第二次生育帶來的10磅體重玩命鍛煉。”

三個女演員都笑了起來，珍妮說，“Well，但我們不能不承認，這種極端節食的生活并沒有多少樂趣。我相信《Prada》原著裏，安迪最後的辭職和她不能維持節食計劃有極大的關系。”

“這為什麽不是勞倫本人的辭職原因呢？”艾米麗好奇地問，“我沒見過勞倫，勞倫是個什麽樣的人？”

珍 妮不願意多說勞倫的是非，她笑了一下，“事實上，我覺得勞倫本人在《VOGUE》的故事，《Prada》原著和我們現在正在攝制的電影已經是三個故事了。 所以認識她不認識她，對于電影拍攝都無關緊要。就像是溫圖爾沒必要太介意這部電影一樣，她和米蘭達之間除了片名以外幾乎已經毫無相似之處，如果要我說的 話，原著中的米蘭達是對溫圖爾的抹黑，但電影裏的米蘭達可要比溫圖爾本人好得多了。”

艾米麗露出了深思之色，梅麗爾笑着說，“艾米麗，我注意到你對電影的一切都懷有旺盛的好奇心。”

“是的，我總是想把我參與的電影摸索得清清楚楚，”艾米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當然我知道我演的是個配角，不過這個習慣實在難以自制。”

“這 是個很好的習慣。”梅麗爾溫和地說，并不掩飾自己對艾米麗的欣賞之情，“相信我，你主演的一天不會遠的。——我相信你中選《Prada》以後，在英國本土 會拿到更多的演出機會，這是英國人的慣例了，他們總是口口聲聲看不起好萊塢，但又那麽看重它。——但我得說這一次他們給你的機會并不會有錯，你的表演甚至 讓我本人都感到威脅。”

“噢，梅麗爾，你這麽說真是讓我太榮幸了。”艾米麗高興得容光煥發，她小心地看了珍妮一眼，對她露出一個膽怯的微笑，這才投入了和梅麗爾的熱烈談話之中。“你不知道我有多崇拜你，你的《克萊默夫婦》對我又多有影響……”

珍 妮表面上當然還維持微笑，但她并不否認自己內心正在冒火：艾米麗是她一手發掘，确定下的主演，她倒不會因為她的演技受肯定就感到被威脅。但是梅麗爾對艾米 麗的誇獎怎麽聽怎麽都有點針對她的意思，這種受到排擠和質疑的感覺任何一個人都不會覺得好受，但她更郁悶的是，她還真的沒法說她的演技就比艾米麗強很多， 可以說梅麗爾說的某種程度上的确有道理。

在整個化妝的過程中，珍妮都憋着一口氣，當她穿上安迪的Zara大衣，走到片場和艾米麗 排練走位時，看到上過妝的艾米麗，也許是已經開始為入戲做準備的關系，這口氣變得越來越燒越來越悶，讓她幾乎想要回拖車裏摔點什麽來發洩，又或者吼誰幾句 ——不過，很可惜，大部分演員在上戲前都是很忌諱別人來打擾的，她們通常都要調整情緒，以便入戲，所以就連瑪麗也是沒有上前來打擾。

“珍妮，過去埋位吧。”閉着眼在演藝空間裏調整了一下，場務來通知的時候，珍妮已經大致平靜了下來，她走到預定的拍攝起點位置，随着嗡嗡兩聲，攝影棚內部的大燈亮了起來，炙烤着場景內陸續進入準備狀況的演員。

珍妮看了看劇組方向，并不意外地在導演身邊發現了梅麗爾，她正以審視的眼神看着她，沒什麽表情，但珍妮卻自覺能看出她隐藏的不看好甚至是憂慮，一直以來梅麗爾給她施加的壓力在這一刻似乎是達到了頂點，這一刻終于爆發了出來。——她已經受夠了梅麗爾對她的不看好。

“Fuck you，梅麗爾，Fuck you，艾米麗。”在心底惡狠狠地咒罵了兩聲，珍妮自暴自棄地想，“誰在乎你們的看法？我演得很好，我自己知道！我不需要別人的肯定！”

她忽然響起了切薩雷的授課。“最重要是保持自信。”“如果你維持自信姿态，即使這個故事再不可信，也會有人被你說服。”“如果你自己不能信任自己，那麽整個營銷方案就是完全的失敗。”

“我演得很好，我做了足夠的功課，”她在心中連續不斷地默念着，催眠着自己，“把頭擡起來，陳貞，你知道安迪，你已經揣摩了她很久，在這一刻你就是她，你是最了解她的人——在這一刻你就是她！”

也許是激動的情緒讓她的反應在這一刻越過了線，也許是這些天來她反複不斷地，對安迪的揣摩，讓她在這一刻終于達到了一種玄妙的界限，珍妮在這一刻仿佛忽然間聽到了一聲脆響，就像是有什麽東西碎在了耳邊，然後……

然後就好像引入共情金手指一樣——只是那種金手指的作用就像是把她按到了一盆冷水裏，并不是太舒服，珍妮共情多了一直都會頭痛，而這種進入角色的感覺……就像是微風吹過臉頰，自然而然地，當她再睜開眼，她成了安迪。

“2004年9月4日，第二幕第一次拍攝，Action！”随着場記的一聲脆響，布景中的人物動了起來。

這 是一條繁忙的走廊，來來往往的都是衣着時尚，表情專業冷漠、動作匆匆的時尚編輯，他們或是對安迪的樸素打扮側目而視，或是從她身後趕上來，怪異地看她一 眼，道聲借過消失在某扇門後，而安迪也意識到了人們眼神中的驚訝，她很有自我意識地拉了拉大衣的下擺，擡起下巴，做出略帶不耐煩的自信表情，加快腳步走進 了《天橋》的接待處，“嗨，我有個會面，和——”

察覺到前臺上下打量她衣着的眼神，安迪無奈地嘆了口氣，她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和這個編輯部的格格不入，“艾米麗.查爾頓？”

“安德裏亞.塞克斯？”在遠景中已經走到前臺的艾米麗此時出聲了，她的表情完全寫了‘我不敢相信’這幾個單詞。

“Yes？”安迪這時候已經有些被惹惱了，她也用‘我不敢相信你會如此沒禮貌’的語氣回答了艾米麗。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兩個女人的暗戰已經展開。

“Great，看來人力資源部還真有種古怪的幽默感。”面對安迪的強硬，艾米麗似乎有短暫的吃驚，她調整了一下才繼續保持着自己的高姿态，“跟我來。”

随着她轉身領着安迪離去，這個場景告一段落，大衛高興地鼓起掌，喊道，“Cut，Good！”

攝 影棚中一下充滿了說話的聲音，兩個女演員都走到導演身邊，和他一起看着剛才的回放。而大衛對她們的演出也是贊不絕口，“你們都要比排練的時候表現好很多， 珍妮，你的幾個眼神太到位了，接下來的重拍我想安排幾個眼神特寫，艾米麗你也是，剛才的肢體語言非常好……你們之間的化學反應非常強烈！”

看 得出來，他對于艾米麗和珍妮的表現極為滿意，尤其是對珍妮的表現誇獎得更多，珍妮和艾米麗眼神觸了一下，也察覺到了艾米麗眼神中的欽佩和興奮，和之前擔心 自己壓過珍妮風頭，導致她不快的情緒比，現在的艾米麗看來是真心意識到了珍妮的水平，開始認真地想要壓過她了。

雖然沒有對話，但兩人似乎有了一絲淡淡的默契，彼此相視一笑，本來有些淡淡尴尬的關系，現在好像也緩和了不少。

有 時候可能演技還真就是那麽一層薄膜的事，起碼在安迪這個角色上是如此，成功地進入過一次安迪以後，想要再‘成為安迪’就不是什麽太難的事了，珍妮有過無數 次的模拟練習，她甚至已經背的下來這些場景的走位，當然更不說是她自己的臺詞了，安迪在這個場景中的情緒變化，思想轉變她早已爛熟于胸，怎麽在表演中去調 整自己的攝影角度，确保自己和攝像機之間的情緒交流，這都已經是被攻克的難關，可以說她唯一需要的就是找到那種演出狀态，那種能讓100%變成120%的 狀态，也就是讓安迪變成艾米麗和米蘭達一樣，即使別人有金手指可以做角色共情，都很難模仿到的那種角色。——她要把這個角色演出自己的風格，演出劇本以外 的東西。

這個過程聽起來玄而又玄，珍妮也很難說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這種表演方法，只能說在安迪這個角色上，她找到了感覺。和艾米 麗的幾場戲都是如此，艾米麗表現得好，她表現得起碼是和艾米麗一樣好，當兩人對視的時候，她能感覺到艾米麗的內心情緒：不論是艾米麗和她都意識到了對方演 得好，而這讓她們鬥志更強，狀态更棒，她們絕不能，也絕不會輸給對方。

在這樣高昂的狀态下，這幾場對手戲拍得火花四濺，讓大衛喜上眉梢，他要做的就是多Take幾次，為之後的剪輯提供更多的素材。別說是忘詞這樣的低級失誤了，這兩個女演員就連情緒不夠到位，表演不理想這樣的高級錯誤都幾乎沒有犯過。

“很 好。”用了不到兩小時的時間就分次拍完了艾米麗和珍妮從前臺到米蘭達辦公室門外的鏡頭，現在用同樣的布景開始拍米蘭達駕到的鏡頭，這是艾米麗和米蘭達的對 手戲，珍妮因此獲得了一些休息的時間，但她并沒有回到拖車，而是坐在梅麗爾之前的位置上，圍觀着她們兩人的第一次對戲。

不能不 說，梅麗爾之所以被看作是預定奧斯卡終生成就獎的傑出演員，的确是因為她的演技有過人之處，上一秒還在和為她補妝的化妝師說笑呢，導演一聲清場，她的表情 就完全變了一副模樣，就好像是珍妮之前開金手指時的轉變一樣突然，而導演一喊Action，她一走起來……珍妮不知道該怎麽說，她好像已經完全被梅麗爾帶 入了《Prada》的世界裏，已經不再身處攝影棚中，而是真的來到了《天橋》編輯部中，作為一個小編輯崇敬又懼怕地看着主編大人施施然地經過。

“第四十次，不，我不要杏仁蛋白餅，我要大黃水果玉蜀黍餅……”

一連串的臺詞被梅麗爾說得舉重若輕，絲毫沒打磕巴，語速快、起伏不明顯，但又不機械的背誦，更像是米蘭達沉浸在內心世界中做出的随口吩咐，一邊的艾米麗反而在翻頁的時候動作有些笨拙，連累得導演喊了‘Cut’。

“噢，對不起。”态度一直不卑不亢，把不安隐藏得很好的艾米麗終于有些驚慌了：像是這麽長的臺詞念白對于演員來說也是很費力的，因為她的低級失誤導致梅麗爾要再來一遍，如果是脾氣差一點的演員，這時候就開始要擺臉色了。

“沒關系。”梅麗爾一點也不介意，回到原位埋位以後，随着導演的指示，立刻就又來了一遍念白，連語氣都和剛才沒有多少差別。“我對你的無能不感興趣……”

這一場戲裏，艾米麗的上氣不接下氣、慌裏慌張都很難說是演的還是真心的，雖然她的演技讓每一個面試過她的人都眼前一亮，但很明顯，在梅麗爾跟前，艾米麗的氣勢完全被壓制住了。當然這樣的效果正符合角色關系，所以反而給這一場戲錦上添花。

在這一場戲之後，劇組宣布進入午休時段，大家都聚集到餐車附近，珍妮和艾米麗很自然地湊到了一塊。

“和梅麗爾對戲的感覺怎麽樣？”珍妮好奇地問，從服務員手裏接過了她要的色拉。

艾米麗做了個鬼臉，“就同和你對戲時一樣，感覺好像在打一場硬仗，你必須全神貫注，但就是這樣，你還随時有可能會輸。”

“這和我同你對戲的感覺差不多。”珍妮發自肺腑地說，也許是戲份有別的關系，雖然艾米麗和瑞恩.高斯林的天賦可能相差不大，但和瑞恩對戲的壓力明顯比和艾米麗對戲的壓力要小，和瑞恩對戲，珍妮自忖即使不開金手指還是能碾壓他，但和艾米麗對戲她可不敢有絲毫松懈。

高 手之間除了激烈的競争以外，當然還有惺惺相惜的情緒，而珍妮身為好萊塢當紅小花，拿過托尼獎的演技派，會承認和艾米麗對戲有壓力，這種表現是很滿足虛榮心 的，艾米麗對她的态度明顯要親熱多了，“如果要說你和梅麗爾有什麽不同的話，那就是當我和你對戲的時候，我會覺得也許我還有贏的機會，但和梅麗爾對戲的時 候，你明顯能感覺到……你最好的結果也就是不輸而已，她幾乎是不可戰勝的。”

“Hmm……”珍妮若有所思地把眼神轉向了梅麗爾。“不可戰勝啊……”

仿佛是察覺到了她的眼光，正和自己的女兒瑪麗.古莫談笑的梅麗爾也擡起頭看向了珍妮，兩個女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似乎發生了無形的碰撞，雖然當事人的表情都沒什麽異狀，但那火花四濺的氣氛，卻使得艾米麗和瑪麗.古莫都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