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浣夏指揮着小丫頭們把飯擺好,見潤秋那邊已經侍候姑娘洗罷手了,便脆生生道:“席面已擺好,姑娘請用吧!”

韓璎在套着繡花椅套鋪着絲綿錦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接過浣夏遞過來的筷子向席面看了過去。

浣夏笑着報菜:“葷菜有兩個:烤鹿肉和冬筍燴糟鴨子熱鍋,素材也是兩個:玉筍蕨菜和鮮蘑菜心,湯是紅棗枸杞排骨湯。”

聽到浣夏報紅棗枸杞排骨湯,韓璎看向一旁立着的徐媽媽。

徐媽媽微笑:“這是随軍的陳大夫為姑娘開的方子,姑娘若不想姑爺生氣,還是喝了吧!”

韓璎:“……盛一碗嘗嘗吧!”她不是怕傅榭,而是嫌麻煩懶得搭理他。

嘗了一口湯,韓璎覺得湯味道好像還可以,不是自己想象中那麽膩,就把一碗湯給喝完了。

午後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時光,溫暖的陽光從大開的窗子裏照了進來,照在窗前擺着的貴妃榻上。韓璎倚着軟枕蓋着繡被歪在榻上,手中拿着《史傳》讀傅榭布置的《六帝本紀》。

韓璎愛吃熱鍋,午飯吃得有點飽,午後的陽光太溫暖,而《六帝本紀》又過于枯燥了,所以沒過多久坐在一邊納鞋底子的徐媽媽便發現自家姑娘睡着了。

她小心翼翼起身幫韓璎把被子蓋好,又把書拿過去放在一邊,待諸事妥帖這才繼續做活。

這覺韓璎睡得舒舒服服甚是甜美,最後是被徐媽媽叫起來的。

徐媽媽見她醒了,忙吩咐浣夏:“快去把糖水端過來讓姑娘喝!”

韓璎迷迷糊糊被徐媽媽喂着喝了一碗甜絲絲的湯,這才清醒了過來:“媽媽,這是什麽湯?”

徐媽媽笑:“雙紅湯。”

韓璎眨眨迷茫的大眼睛:“什麽湯?”

“紅皮花生和紅棗加薏仁銀耳煮成的湯,補血又美顏,”徐媽媽手裏拿了件大紅段雪貂披風裹到她身上,“傅平過來通知半個時辰後要出發。姑娘去床上換衣服?”

韓璎:“……天天補,再補就要補出問題了!”

“姑娘不要胡說!”徐媽媽見洗春已經關上了窗子,便扶着韓璎去屏風後換衣服去了。

韓璎令洗春取了一件綠底梨花刺繡飾邊通袖襖和一條月白熟絹裙子,又吩咐潤秋取了一對白玉梨花步搖,這才開始洗漱換衣。

妝扮罷,韓璎自覺清新可愛,顧鏡自憐了一會兒,一眼瞥見床頭小幾上放着的那本《史傳》,一下子急了:“呀,我的《六帝本紀》還沒看完,拿着到車上看吧!”

一刻鐘之後,韓璎乘坐的精致馬車駛出了內院,微風掀起車簾,韓璎發現今日傅榭部士兵與往日相比似乎有些很大的不同,看起來甲胄更鮮明,武器更鋒利,人數也更多,想來那個什麽朱游擊已帶着人過來會合了。

軍容齊整的騎兵開始進山,隊伍裏夾雜着無數一模一樣的馬車,前面是鎮南将軍府的女眷,後面是韓璎的行李箱籠。

韓璎坐在馬車裏,被旺盛的好奇心煎熬了半日,難受極了,見徐媽媽正在閉目養神,便悄悄掀開車窗簾子往前看了一眼,發現前方不遠處幾位軍官騎着馬簇擁着一位身着甲胄略顯單薄的将軍緩轡而行,這位将軍的背影瞧着有些熟悉。韓璎定睛看了良久,方才明白這就是傅榭。

傅榭心有所感,向後方看了一眼,正好和韓璎四目相對。

這時候傅榭左右的蔣百川和朱青見他往後看,便也跟着看了過來。看到車中那個雖半遮半掩卻難掩豔色的女孩子的臉,他們都有些吃驚:将軍的未婚妻這麽美?

蔣百川一向謹言慎行,倒還罷了,偏偏朱青只有十七歲,性格活潑快言快語,當即道:“咦?好美的女孩子!将軍,這就是您的未婚妻嗎?”

傅榭的臉早已沉了下來,盯着韓璎的鳳眼流淌着一股冷意。

他的眼睛是所謂的那種吊梢丹鳳眼,眼尾上微微上挑,平時黑白分明分外清澈看着很好看,可是如果生氣的話,眸色就會加深,看着就令人害怕了。

韓璎被他吓得當即合上了簾子。

在車裏坐了良久,她的心髒猶自怦怦直跳——方才傅榭好吓人!

韓璎再也不敢往外看了,讓浣夏拿了《史傳》出來,翻到傅榭布置的《六帝本紀》耐着性子讀了起來。

徐媽媽深自悔恨自己縱容姑娘貪睡午覺,韓璎讀書,她就給韓璎捏肩膀;韓璎的手拿書累了,她就要幫韓璎拿着書。

弄得韓璎臉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安慰徐媽媽:“媽媽,我沒事,不用擔心!”

其實她雖然在讀着書,心裏卻在祈禱着傅榭忘了要檢查她讀書的事。

可是該來的終歸還是會來。

進山這一路極為肅靜,除了馬嘶聲、馬蹄聲和馬車行駛的的辘辘之聲,別無他聲。

韓璎不由敬服傅榭治軍之嚴。

她爹爹身為一代軍事天才,在實戰中積累了不少經驗教訓,卻因為只有韓璎這麽一個嬌滴滴的寶貝女兒,所以只能對着韓璎傾吐一二。

韓璎聽爹爹說過軍隊紀律一定要嚴明,這樣方令旺盛軍氣聚而不散,沒想到傅榭年紀輕輕就把這樣的軍事思想貫徹得這麽徹底了……

她的心中不由有些迷茫。

韓璎想要的是一個愛她疼她寵她的丈夫,而不是一個志在天下冷冷冰冰不肯略顧兒女私情的大将軍……

晚間歇在一個山中小鎮上。

小鎮背山面水地勢險峻,因不是集日,所以唯一的一條街道空蕩蕩的,只有寥寥幾家鋪子酒肆客棧營業。

傅靖早就提前過來包下了小鎮上唯一的一家客棧。

客棧很小,只有一個小小的院子。把韓璎安頓入這個院子之後,傅榭便布下重兵把守,而他則與麾下兩位游擊蔣百川和朱青同住軍營。

吃過晚飯韓璎就去洗澡了。

洗澡的時候,想到路上傅榭那一瞥中帶着的冷意,韓璎猶有餘悸。她泡在自己的桐木浴桶裏,默默思索着應對之法。

洗完澡梳罷妝,韓璎已經胸有成竹了——傅榭你夠強悍,我就裝嬌弱!

韓璎今日特地囑咐為她梳妝的洗春和潤秋:“今晚要把我打扮得格外可愛嬌弱我見猶憐!”

洗春潤秋:“……”

在韓璎的指導下,洗春和潤秋很快就完成了任務。

韓璎走到西洋穿衣鏡前看了又看,心中滿意之極。

鏡中的小美女梳着雙花苞頭,左右兩個花苞上各扣着一枚赤金鑲就的紅寶石玫瑰花,其餘烏黑長發柔順地垂了下來,襯得白嫩的小圓臉愈發可愛,身上穿着一件牙白色素面妝花小襖,系着一條寶石紅緞裙,看起來小仙子一般美麗。

她剛從卧室出來,傅榭就過來了。

他戴着黑紗冠,穿着玄色鑲邊寶藍緞面圓領袍子,腰裏圍着黑玉帶,玉面如霜走了進來,看着正在蹲身向他行禮的韓璎,揮了揮手,沉聲道:“徐媽媽留下,其餘都出去吧!”他要收拾韓璎,不能讓丫鬟們看到,免得韓璎沒面子。

徐媽媽擔憂地看着韓璎:“姑爺……”

傅榭眼波流轉看向她,沒有說話。

徐媽媽被吓得屁滾尿流,當即使眼色讓四個大丫鬟出去了,自己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韓璎,準備随時撲上去護着姑娘。

韓璎小蘋果臉笑的甜美極了:“哥哥,怎麽了?出什麽事了?”伸手不打笑臉人,她要多笑,笑得傅榭心軟。

傅榭撩起袍子,在錦榻上坐了下來,看着立在那裏不敢動的韓璎,半日不說話。

他要在氣勢上鎮住韓璎。

韓璎臉上可愛的笑漸漸撐不住了,連小梨渦都不見了。

傅榭淡淡道:“背《女論語第一立身》。”

韓璎悄悄掐了掐自己腰上的軟肉,慢慢背誦起來:“……內外各處,男女異群。莫窺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屬,莫與通名。女非善淑,莫與相親。立身端正,方可為人。”

她邊想邊背,慢慢把《女論語第一立身》背了下來,一字不差。

韓璎雖然在爹娘面前和傅榭面前愛撒嬌,其實在外人面前都是很端莊的閨秀模樣,為了不顯得特行獨立,像《女戒》《女論語》這樣的書她也都跟着先生認真學過了。

此時韓璎的大眼睛裏已經成功氤氲出淚水了,她微微側臉看着傅榭,等待他良心發現。

傅榭心中一軟,卻馬上抑制住了,冷冷道:“你今日哪裏錯了?”

韓璎眨了一下眼睛,待一滴淚水流了出來,見傅榭還沒恻隐之心,這才道:“‘內外各處,男女異群。莫窺外壁,莫出外庭’,我不該在外面掀開車簾看哥哥你。”

這一聲“看哥哥你”被她說的委屈無比,傅榭心中的堅持“喀拉”一聲碎成了渣渣。

他故意不再看韓璎,淡淡道:“還有呢?”

韓璎想啊想,可是還是想不起來。

傅榭并不看她,慢慢道:“漱冬妄探軍情,傅安洩露軍機,均打二十大板。”

韓璎一下子明白了,傅榭這是煩她刺探他的事情,要敲山震虎呢!漱冬一個柔弱的女孩子,如何受得了那二十大板?她敢作敢當,不能讓漱冬代她受過!

她略一思索便下了錦榻走到傅榭身旁,在榻邊跪了下來:“哥哥,是我錯了,是我命漱冬去問的,你別打漱冬……”

韓璎哀求着,眼淚汪汪地看着傅榭,看着可憐兮兮的,令傅榭心髒微微抽疼。他硬着心腸道:“行為不端,打十下。”

韓璎目瞪口呆看着傅榭不知從哪兒拿出的青竹板,連裝可憐裝嬌弱都忘記了:“……你打我?我爹我娘都不打我!”

傅榭鳳眼幽深,右手拿着青竹板,在攤開的左手上敲了一下。

韓璎最怕疼了,當即“嗷”了一聲就往外跑,卻被傅榭閃電般給捉了回去。

傅榭把她屁股向上摁在腿上,連青竹板也忘記用了,揚手對着韓璎的小肥屁股就打了下去。

嗯,韓璎的屁股肉肉的軟軟的。

韓璎“嗷嗷”叫:“媽媽!媽媽!”叫着叫着就真哭了起來:“媽媽……”其實傅榭打得并不疼,可她就是覺得委屈。

徐媽媽沖了過來,張着手卻不敢阻止,眼都紅了。

傅榭擡着手,正要落下第二下,卻聽到徐媽媽壓低的叫聲:“血!血!姑娘裙子上都是血!”

韓璎伸手在屁股上摸了一下,一下子摸了滿手的血,不由也呆住了。

見此情狀,傅榭擔心極了,心髒怦怦直跳,卻依舊鎮定:“去把陳平叫來!”

韓璎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忙道:“別去。”

徐媽媽當下也明白了過來,不由一喜。

傅榭抱小孩子般把滿臉是淚的韓璎抱在懷裏,沉聲問道:“怎麽了?”

韓璎就是不說話,從他懷裏掙紮出來,直接去了卧室。

傅榭擔憂地看着她的背影,沒有說話。

徐媽媽一臉喜色低聲道:“姑爺,姑娘大概是癸水來了!”這下子好了,姑娘終于長大了,是大姑娘了!

傅榭:“……”

他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默默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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