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彭家毅來到劇組的時候，麥奇只敢在一旁遠遠地行注目禮。

一直以來引以為豪的偶像就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天知道他多想走上前和對方攀談幾句，哪怕只是打個招呼也可以的。

可他的雙腳就像在地上紮根一樣，半天挪不動一步。他在原地躊躇了許久，始終缺一份向前邁進的勇氣。他沒來由的感到羞澀，平日裏那股子大大咧咧的勁頭已全然不見。正如這世上所有的小粉絲一樣，見到心心念念的偶像，總是不由自主地緊張，生怕自己做的不恰當被偶像嫌棄。

看着彭家毅和其他人談笑風生，麥奇既羨慕，又滿足，能夠親眼看見，總是好的。

……

程澤剛觀察了他很久，然後成功地被他那副畏畏縮縮的蠢樣子氣到內傷。大步走到他身邊，程澤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喚回了他的魂兒。

“好不容易見到彭家毅，你不去要一個簽名？”

麥奇一看是自己的師父，止不住地傻笑：“不好意思去……”

“明明臉上寫滿了‘想去想去’，在這兒裝什麽害羞？你的厚臉皮哪去了？”程澤剛用眼角的餘光鄙視他，随即話鋒一轉，“不過等會你和他有對手戲，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和他好好認識一下。”

“算了吧。”麥奇怏怏地垂下肩膀，“家毅哥對待工作向來嚴謹認真，拍戲的時候如果向他索要簽名，或者套近乎什麽的，絕對會引起他的反感的。”

“梁晉對待工作的态度不會比彭家毅差到哪裏去吧？可你不照樣和他有說有笑的？怎麽？”程澤剛說着，吊起眼角，“他與衆不同嗎？”

“師父，不能這麽比。”麥奇不贊同地搖頭，繼而一本正經地講道理，“在家毅哥看來，我就是個從沒見過面的陌生人，梁老師好歹知道我姓什麽叫什麽，況且梁老師他人好啊，我可以和他開玩笑，可以在他面前嘻嘻哈哈的，即使一不小心冒犯了他，他也不會怪我。”

“也就只有你才敢在梁晉面前嬉皮笑臉。”程澤剛快要被這個笨徒弟急死了，“你去看看別人，哪一個不是對他畢恭畢敬的？一個個面對他的時候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他為你大開特權，你卻傻乎乎地認為他做這些事都是理所當然的，我簡直替他感到悲哀。”

“那個……”麥奇本能地想反駁，卻又無言以對。細細一琢磨，師父的話沒毛病，好像真的是這麽回事。

程澤剛又說：“我看梁晉對你挺不錯的，你要好好把握機會。”

麥奇的腦瓜子沒轉過來，“把、把握什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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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澤剛提醒道：“你難道不想向你的偶像看齊了？不想當功夫巨星了？”

麥奇拍拍胸口，長吐了一口氣，“師父，我還以為你要我去勾引梁老師，差點吓死我了！”

“……”程澤剛沉默片刻，沒好氣道，“你腦子裏裝的都是屎嗎？”

麥奇讪讪一笑，“梁老師對我那麽好，如果我光想着從他身上撈好處的話，豈不是愧對了他的好意？這樣的我和混蛋又有什麽區別？”

不等程澤剛回話，麥奇認認真真地喊了聲“師父”，嚴肅而誠懇地說：“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還是從武替一步一步地做起吧，做自己最擅長的事兒，才會活得更有底氣。說不定有一天某個大導演發現了我，我還真成功夫巨星了……不管我将來混成什麽樣子，成為明星也好，像師父這樣當一個武術指導也罷，就算做一輩子的武替，起碼我沒有依靠任何人。我媽曾對我說，只有自己努力得到的東西，才能牢牢地握在手裏，不用擔心它突然消失。我很害怕那種得到又失去的滋味……”

“死腦筋。”程澤剛擺了擺手，“随你的便吧。”

“師父。”麥奇小心翼翼地問，“你不高興啊？”

“別把我想得這麽不堪！”程澤剛吹胡子瞪眼，“我還不是希望你們都能夠出人頭地！你不喜歡做的事，我當然不會勉強你。職業本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但是每個職業的層次卻有三六九等，武替也不例外。既然要做，我們就一定要做到最好，趁我現在還有點能力，以後我會給你争取更多的出鏡機會，你不可以讓我失望知道嗎？”

“知道了。”麥奇感動得一塌糊塗，他的師父其實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次嘴上嫌棄得不行，心裏卻是向着他們的。

有時候，麥奇覺得自己還是很幸運的。

三年前他痛失雙親，在巨大的悲傷之下，他一邊處理父母的身後事，一邊安撫弟弟妹妹的情緒，同時還忍痛放棄了自己的夢想，獨自挑起家庭的重擔。他賣掉了老家的房子，還變賣了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然後拿着一筆不小的存款和撫恤金，帶着弟妹踏上了北上的路。

在大城市生活雖然很艱難，但是平臺大，機會便多一些，同樣是付出，成功的機率也大一些。他在臨近市郊的地段租了一間小房子，接着為弟妹找了一所寄宿學校，之後便開始了四處碰壁的找工作之旅，他也首次認識到了社會的殘酷與人心的現實，當真是碰得頭破血流。

當時他才十七歲，離正式成年還差整整一歲，很多人一問起他的年齡，便直接拒絕了他，連一絲機會都不給他。就在他被現實逼得束手無策之際，他的前教練突然找到了他，并且通過關系把他介紹給了程澤剛。

程澤剛對他有知遇之恩、提攜之情，對方是他生命中的大貴人。

遇見程澤剛，成為程澤剛的徒弟，便是他極大的幸運。

麥奇展開雙臂，眼泛水光地看着他親愛的師父。

“師父，你真好，來，抱一抱。”

“少肉麻了。”程澤剛特殘忍特無情地推開他，“我還有一大堆工作要做，我先去忙了。”

麥奇揮舞手臂，“師父，你慢點走，別摔跤了。”

程澤剛咬牙：“小兔崽子！”

……

麥奇剛送走程澤剛，小劉緊接着走了過來，伸手朝前方一指，笑眯眯地說：“小麥，晉哥叫你過去。”

麥奇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梁晉和彭家毅正站在一起聊天。

梁晉面對着他，也不知聊到了什麽，彎起嘴角笑了一下，那抹淺笑将原本棱角分明的臉襯得柔和了不少。

事實證明，平時總是板着臉的人，一旦笑起來有種致命的吸引力。

正因為少見，所以才能輕易打動人心。

麥奇忍不住犯花癡，竟然把自己的偶像忘在了一邊。

嗷嗷，梁老師笑得真好看！

梁晉似乎察覺到他癡迷的目光，突然朝他這邊望來。

兩道視線毫無阻擋地在空氣中交彙，麥奇來不及躲閃，被逮了個正着，心裏頓時懊惱萬分。

遇到這種尴尬的情況，原本笑一笑便能化解過去，可是麥奇偏偏驚慌失措地移開了視線，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心裏有鬼似的。

“……”梁晉無語望天，他并沒有意識到麥奇在偷看他，而是自作聰明地以為麥奇把他當成了擋箭牌，借此暗搓搓地觀察彭家毅。

想看就正大光明地看，遮遮掩掩的幹什麽？

梁晉朝他招了招手，用祈使句命令道：“你，過來。”

麥奇還在為偷窺被發現而難為情，他特意避開梁晉的目光，佯裝鎮定地走了過去，心想着梁晉要是問起來，他就來個死不認賬。

他剛走近，一只大手便伸過來，他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梁晉拽到了彭家毅的面前。

“他就是和你演對手戲的麥奇，他挺能打的，也挺虛心好學，只是腦子有點笨，待會兒你多擔待一些。”

梁晉站在麥奇身側，說話時，右手随意地搭在後者的肩上，一副親昵且自然的樣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倆關系匪淺。

彭家毅是個明白人，爽朗地一笑，“行，把他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誰把他交給你了？”梁晉沒好氣，“我是讓你多指點指點他，你不要随便誤解我話裏的意思。”

彭家毅啧啧道：“你急什麽眼啊？搞得我好像會和你搶似的。”

梁晉做了個不屑的表情，卻沒把他的話往心裏去。他們其實私下交情不淺，雖然沒好到可以交心的程度，但平時開開玩笑還是沒問題的。

去年梁晉在彭家毅的戲裏友情客串了一把，影帝效應果然非同凡響，“梁晉”這個金字招牌給那部電影帶來了不少的人氣和票房。這次彭家毅在百忙之中抽空出演一個只露兩三次面最後還要領便當的配角，并且片酬還比不過他平時出場費的零頭，犧牲這麽大，主要是為了還梁晉的人情。

而麥奇并不知道這其中的微妙關系，看見他們鬥嘴互損，麥奇只覺得梁晉左右逢源好像跟誰都很要好似的。随着了解的深入，麥奇越來越意識到，真正的梁晉和外界傳聞的那個孤傲不羁的梁晉實在相差甚遠。他的脾氣确實有點暴躁，但硬漢也有展現溫柔的時刻，他在朋友圈裏曬愛犬的照片，還配上各種各樣“看似嫌棄，實則寵愛”的吐槽，這就是他的溫柔之處。

此刻，麥奇還沒察覺到他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梁晉的身上。

同樣光芒四射的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他的偶像，可梁晉往這裏一站，似乎整個世界都因他而顯得黯然失色。

……

梁晉又不是麥奇肚子裏的蛔蟲，當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見他明顯不在狀态，心裏便開始咕嚕咕嚕往外冒酸水。

現在不都提倡理智追星嗎？可眼前的這位麥姓小粉絲卻是一個活生生的反面教材。

你就不能矜持一點嗎？

即使再喜歡，也不能表現得五迷三道的啊，也不嫌丢人現眼！

梁晉決定帶領小粉絲走入正途，拍了拍麥奇的肩膀說：“你快去化妝換衣服，拍攝就快開始了，別在這兒耽誤時間。”

“一起吧。”麥奇還沒回話，彭家毅搶先一步接過話頭，“我也要換戲服，順便我們可以對對戲，争取少NG幾次。”

“嗯！”麥奇慎重地點頭。通過短暫的接觸，他發現他的偶像居然沒有一點明星架子，對方為人親切，毫無距離感，讓他感到很踏實。

兩人越過梁晉迅速達成共識，被撇在一邊的梁晉顯然不樂意了，他怕這兩人單獨相處時擦出火花來，于是脫口道：“我也去。”

彭家毅上下打量他兩眼，“你的妝不是已經化好了麽？你去湊什麽熱鬧？”

梁晉理直氣壯，“眉毛的顏色太淡了，我重新補一補不行嗎？”

“好吧。”彭家毅聳肩，“你開心就好。”

……

彭家毅是個雷厲風行的主兒，做事果斷從不拖拉，走去化妝間的路上，他便針對劇本裏的幾個小細節和麥奇探讨起來。

在劇中，他飾演一名冷血的職業殺手，他奉命前來刺殺男主角，男主角中了他的埋伏身受重傷，麥奇緊接着與他展開了生死時速的追擊，最後他們上演了一場激烈的近身搏鬥。

兩個習武的人一旦碰在一起，似乎有聊不完的話題，即使劇本裏寫的那些武打招式再紛繁複雜，也不妨礙他們的溝通。

兩人邊說邊比劃，時不時的過上兩招，接着互相誇誇對方，再哈哈笑幾聲，好一派歡聲笑語、其樂融融的景象。

明明是初次見面的二人，卻像相識多年的老友一樣，相處起來卻一點也不生疏，反倒格外融洽，看得梁晉心裏頗不是滋味。

兩人聊得那些武術術語，梁晉不太明白，什麽“八法、四擊、步眼、溜腿”，聽在梁晉耳裏，好似聽天書一般，令他無從插嘴。

看着他們有說有笑的，梁晉感覺自己就像個局外人一樣，根本容不進那個小小的圈子裏。

習慣了萬衆矚目，梁晉當然受不了這種被忽視的感覺，他本想拍拍屁股走人算了，可他又有點不甘心。他正糾結不已，一張放大的娃娃臉突然橫在了眼前，吓得他打了一個激靈。

麥奇眨巴着眼睛看着他，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就像兩把小刷子一般，全刷在了他的心尖上。

“梁老師，你在想什麽呢？”

“沒什麽。”梁晉問，“怎麽了？”

“剛才我叫了你好幾聲，你都沒有理我。”

“是嗎？這邊太吵了，我沒聽見。”梁晉搪塞道，又問，“你喊我做什麽？”

“我就是看你有點魂不守舍的，所以問一問情況。”麥奇摸頭傻笑，“你可別怪我多管閑事。”

梁晉靜默稍許，眸子裏逐漸透出一抹亮色，“你關心我？”

麥奇用力地點頭，“當然！”

見他回答得如此幹脆，梁晉心裏明白，他理解的關心和自己所說的關心完全是兩碼事，不過沒有被他當成空氣徹底忽略掉，倒是讓人頗感欣慰。

梁晉望向四周，彭家毅已不見蹤影。

“彭家毅他人呢？”

“家毅哥先去化妝了。”

“你怎麽沒跟着他一起去？”

麥奇笑得燦爛，“我要留在這裏關心你嘛。”

“……”

對上那雙蘊滿笑意的眼眸，梁晉心頭微顫，有種被撩到的感覺。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麥奇個性直率，為人處事大大咧咧的，梁晉真的會以為他對自己有那方面的意思。

強壓下心中的悸動，梁晉說道：“走吧，化妝去。”

“嗯嗯。”麥奇連聲答應着，像一只乖巧聽話的小狗。

梁晉忍了幾下沒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

由于大家事先都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下午的拍攝進行得十分順利。

梁晉和彭家毅都是經驗豐富的實力派演員，他們領悟力強，覺悟性高，原來也有過幾次合作，所以搭起戲來毫不費勁。在他們的帶領下，麥奇也很争氣，好幾個鏡頭都是一次通過，總算擺脫“NG王”的稱號。不得不說，和演技派對戲當真可以激發一個人的潛能，就連麥奇自己都沒想到他今天竟然發揮得如此出色。

最後一場戲，便是麥奇和彭家毅的那場讓人血脈噴張的近身肉搏。

開拍之前，彭家毅一拳擂在麥奇的肩頭，笑道：“拿出你的全部實力好好和我打一場，不用擔心打傷我，我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他們既然想要真實感，我們就讓大家見識一下什麽叫做真功夫！”

“嗯，好的。”

全身的血液如同潮汐般澎湃着，麥奇忽然有種即将上戰場的感覺，莫名的興奮了起來。

梁晉則在一旁提醒道：“你們又不是孫悟空，還真以為自己有金剛不壞之身啊？點到為止就可以了，不要打傷打殘了，到時候後悔的可是自己。”

随後，又對彭家毅說：“等會出手輕點兒，你的塊頭比他大了一圈，況且你又是前輩，你得讓着他。”

“……”彭家毅只覺得胸口一疼，深吸口氣問，“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梁晉嗎？”

梁晉斜睨着他，“廢話。”

彭家毅瞅了一眼麥奇，一副乖寶寶模樣，再瞅，怎麽有點眼熟？

好像和梁晉前些年鬧緋聞的那個小明星長得挺像的，兩人都屬于呆萌可愛的類型。彭家毅霎時明白過來，湊上前小聲問道：“你對他有意思？”。

梁晉沒吱聲，而沉默就是默認，彭家毅會心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

話雖如此，正式開拍時，彭家毅并沒有敷衍對待。一開始他便對麥奇發起了猛烈的進攻，他的拳頭剛勁有力，每一次出拳都蘊含着可怕的力量，麥奇左躲右閃，頗為吃力。一陣陣淩冽的拳風刮在臉上，拳頭未至，麥奇卻能感受到一股強悍的壓迫之力朝他碾壓而來，仿佛死神的鐮刀，追随着他的動作，步步緊逼。

彭家毅攻勢兇猛，麥奇始終處于被動挨打的局面，兩人糾纏了好幾個回合，麥奇因防守不當，漸漸處于下風，連着挨了好幾記重拳。

這一段和劇本上的情節略有出入，但更具觀賞性，杜導感到很滿意，連忙打手勢，示意他們繼續打下去。

接下來，劇情即将進入一個小高潮。

麥奇因為體力不支，讓彭家毅捕捉到可乘之機。兩人扭打在一起的時候，彭家毅借着身高和體型的優勢，冷不防地将他舉起來，再狠狠地摔在地上。

落地時，麥奇悶哼一聲，感覺五髒六腑都快被震碎了。彭家毅也意識到自己下手重了，正欲喊停查看一下，卻見他一個鯉魚打挺，迅速地挺身而起，整個人猶如被激怒的小獸一樣，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

彭家毅不由得繃緊神經，擺出一副備戰姿态，不料近身後，麥奇竟然沒有對他揮拳相向，而是攀住他的肩膀，借力向上一翻，身體如燕子般越過他頭頂，只是眨眼間便落到了他的身後，繼而向他發起了進攻……

這個動作不在劇本裏，可是杜導并沒有喊咔。

在場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圍觀兩大高手之間的巅峰對決。大家似乎忘了他們此刻正在拍戲，空氣中到處彌漫着硝煙的味道，讓人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的角鬥場之內。

激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