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既然梁晉別別扭扭不肯承認，麥奇當然不會傻乎乎地拆穿他，不過臨走前，還是鄭重地向他道了聲謝。

麥奇走了沒多久，梁晉就帶着小劉離開了片場。

他們所在的影視基地離市區較遠，基本上已臨近郊區。晚春四月，綠草花香，天氣逐漸回暖，只是入夜後仍有些涼意。

梁晉一走出來就被迎面而來的夜風吹得打了個哆嗦，小劉見狀，快步走到停在路邊的保姆車前，躬身為他打開車門。

上車前，梁晉特地向前方張望了幾眼。小劉不明就裏，循着他的視線望去，滿眼都是空蕩蕩的大馬路，并無其他特別之處。

小劉頗感疑惑，“晉哥？怎麽了？”

“沒什麽。”梁晉收回目光，傾身坐進了車裏。

小劉替他關好門，跨進了副駕駛室。保姆車緩緩啓動，小劉側過身子，一臉躊躇地看着他，似乎有話想說，卻又不敢開口。

梁晉往椅背上一靠，雙腿舒适地交疊在一起，“有事？”

“嗯，剛才虹姐打電話來說，鄭闵成昨天接受星辰周刊采訪的時候，故意爆你的黑料……”

小劉的聲音越說越小，要他打雜跑腿、鞍前馬後，他樣樣不在話下，只是他最怕應對這種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梁晉脾氣上來了誰也攔不住，萬一做出什麽沖動的事情，屆時公司那邊怪罪下來，首先便拿他開刀。可虹姐的話就像聖旨一般，他又不敢違背，總之被夾在中間的他，兩邊都得罪不起。

虹姐名叫崔虹，國內十大金牌經紀人之一，迄今為止她只帶過兩個藝人，一個是曾經紅極一時卻突然淡出歌壇的金曲天王封擎，還有一個便是梁晉了。

梁晉能有今天的成就，崔虹絕對是幕後第一功臣，她手段高超，眼光毒辣，號稱“巨星推手”，很多明星都想成為她旗下的藝人。可是自從封擎無故隐退之後，她便對外宣稱不再接收任何人，從此一心一意扶植梁晉。

崔虹知道梁晉拍戲很忙，平時有什麽事先是打電話給小劉，然後再讓小劉轉告給梁晉。

小劉偷偷觀察着梁晉的臉色，确定他沒有動怒的跡象，才敢繼續往下說。

“前些天你不是把鄭闵成踢出劇組了嗎？他借故說你暗箱操作，在劇組裏橫行霸道，不光亂改劇本，還欺壓後輩，然後，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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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什麽？別吞吞吐吐的。”梁晉無所謂地聳肩，“說我戲霸的人海了去了，不差他一個。”

“……”小劉在心裏哀嚎，接下來的話和戲霸比起來性質要嚴重得多！

斟酌片刻，小劉打算先做個鋪墊，“晉哥，你是不是用你的微博大V號關注小麥了？”

梁晉是何等聰明的人，一聽這話，瞬時明白過來。

“那傻逼玩意诋毀我還嫌不夠，他居然拿麥奇說事？！”

梁晉的聲音裏明顯染上了怒意，小劉縮起脖子，怯怯地點了點頭。

“他說了些什麽？”梁晉繃着臉問，“不要和我拐彎抹角，把你知道的全部說出來。”

“他說小麥靠潛規則上位，你關注小麥的微博就是證據，他還把許哥也拉下水了，你和許哥的事本來就傳得神乎其神的，你們三人又互相關注了彼此，這下子謠言滿天飛，什麽三人行，新歡舊愛共聚一堂，各種難聽的話，鋪天蓋地的，微博上都炸鍋了……晉哥，虹姐叫你別理會那些人，她說這件事不用你管，公司會處理好的。”

“老子從來沒有公開出過櫃，怎麽全世界都他媽知道我喜歡男人？！”

梁晉煩躁地掏出手機，解鎖後打開微博，霎時間，一波又一波的評論轉發如潮水般湧來，直接把他送上了熱搜榜首位。

他大致看了一圈，罵他的人不在少數，那些黑粉就像抓到了天大的把柄似的，在他的微博下面上蹿下跳地蹦噠個不停。他原以為他的評論區已經夠烏煙瘴氣了，不料麥奇被噴得更慘。有人說他為了出名不惜出賣自己；有人說他段數高超，把兩大影帝伺候得服服帖帖的；還有人說他使用不良手段搶奪鄭闵成的角色，踩着對方上位。輿論幾乎一邊倒地譴責他，還有極個別營銷號帶動節奏，鄭闵成反倒成了受害者。許朔則無辜躺槍，連帶着被網友們叫嚣着滾出娛樂圈。偶爾有客觀、中立的聲音，還沒冒頭就被淹沒在如潮般的謾罵之下。

操，娛樂圈什麽時候由你們說了算？！

梁晉氣得肺都要炸了，被罵已經讓他很不爽了，這些人還不長眼地罵他的兄弟和他喜歡的人，簡直無法無天了！

“你跟虹姐說，誰帶頭造謠，誰蹦得最歡，讓他們去法院領傳票！還有鄭闵成，老子這回一定要弄死他！”

小劉略感為難，“虹姐專門交代了，她叫你安心拍戲，一切都交給她……”

話未說完，梁晉那冷冰冰的眼神猛地殺過來，小劉立馬噤聲，轉個身就撥通了崔虹的電話。

天色漸晚，夜風帶着微涼的濕氣從半開的車窗灌進來，讓梁晉那發熱的頭腦稍微冷靜了一些。

發生這種操蛋的事情，他在生氣之餘，更多的卻是擔心。

網絡暴力的殺傷力到底多可怕，只有他這個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最有發言權。流言蜚語加身，輕則傷筋動骨，重則足以毀掉一個人。

一想到麥奇那張單純無心機的笑臉，梁晉便感到呼吸不暢，心口一陣陣地發堵。

從鄭闵成被替換掉的那一刻開始，梁晉就知道麥奇總有一天會站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之上，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一天居然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令人措手不及。

梁晉沉默着，望向車窗外，小劉給崔虹打完電話，告知了他一聲後，也安靜了下來。汽車行駛在清冷的市郊公路上，街景不斷地在眼裏後退，沒有妥協，只有向前。

這時，保姆車路過公交車站，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梁晉的心怦地一跳，站在路邊的人分明是麥奇！

……

麥奇在車站等了十來分鐘，連一輛公車都沒見着。通往市郊的車本來就少，更何況到了晚上，怕是更難等了。

閑着沒事，麥奇打開了手機微博，他驚訝地發現他的粉絲居然從七八百人飛漲到五位數了。他被這個龐大的數字吓得目瞪口呆，完全想象不出在過去的短短半天時間內究竟發生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

帶着滿心疑問，他點開消息欄，從艾特、到評論、到私信，他逐一浏覽了一遍，心情猶如此刻漸暗的天，一點點地沉入谷底。

以前粉絲少，還有許多僵屍粉，他心想着反正沒人看，便在微博裏發了幾張私人照，其中有一張還是搞怪照片。他在照片裏笑得很誇張，瞪眼、皺鼻、露着粉嫩嫩的牙花子，整個一白癡樣兒，正好給了那群鍵盤俠一個攻擊他的機會。

什麽癞蛤蟆、醜人多作怪，還算輕的，那些人罵着罵着就罵到他父母的頭上了。

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着，侮辱父母的言論，他不敢細看，他怕他看了會忍不住罵回去。

忽然間，一輛黑色保姆車停在他的面前。

車門被打開，他擡眼便看見梁晉坐在裏面。

對方沖他一偏頭，吩咐道：“上車。”

“好的。”他連忙将手機揣進荷包裏，不知道為什麽，看着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他的心裏頓時踏實了許多。

汽車再次上路，麥奇窩在寬敞的真皮座椅裏，裝出一副輕松自如的樣子，啧啧稱奇道：“梁老師，你這輛保姆車空間大得吓人，座位放下來可以當床使，還有桌子、儲物櫃、小冰箱和飲水機，左邊那排是什麽？酒櫃麽？我的天吶，如果再裝一個衛生間，完全可以在裏面住人了。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坐在豪車裏體驗一把貴族生活。”

梁晉被逗樂了，心底的陰霾立刻消散了不少，“喜歡的話，随時可以上來坐坐。”

“真的嗎？”

“當然，以後收工了別亂跑，我送你回去。”梁晉見麥奇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麽，生怕他拒絕，連忙一錘定音道，“好了，就這麽說定了，給你看一個有趣的東西。”

梁晉伸手在車門上按了一下，車內緊接着響起一陣機器嗡鳴聲，麥奇循着聲源望去，只見靠近駕駛室的地方忽然落下來一塊白色擋板，将他們和坐在前面的人分別隔絕在兩個空間裏。然後一道光束擦過他的耳廓從後方直射過來，投射在擋板上，形成絢麗多彩的畫面。麥奇這才發現，那塊擋板前還蒙着一層幕布，他下意識地往後望去，“哇塞”一聲驚呼，果然是車載投影儀！

“在車裏安裝小影院？這是誰想出來的？”麥奇不敢置信地感慨，“真是太牛逼了！”

“我。”梁晉彎起眼角，眉宇間帶着幾分得意。

麥奇服了，豎起大拇指，“有錢就是任性！”

“哈哈——”梁晉笑得開心。

他喜歡麥奇，原因很簡單，這個傻小子總是能給他帶來好心情。

“和我一起吃晚飯吧。”梁晉說，“不過，我還有點事情要辦，你就待在車裏等我，忙完了我們就去吃飯。”

麥奇怕打擾了他，忙擺手道：“你有事就忙吧，我還是回去算了。”

“乖，聽話。”梁晉打開冰箱門，從裏面取出一盒水果拼盤，“先吃點水果墊墊肚子。”

“哦。”麥奇呆呆地接過盒子，滿眼都是高檔水果，有幾樣他連見都沒見過。

“儲物櫃裏還有餅幹，你餓了就自己拿着吃。”

“嗯。”

“困了就睡一會兒，椅背的右側有個按鈕，可以把座椅放下來。”

“知道了。”

梁晉再次叮囑道：“你今天累了一天，少玩會兒手機。”

麥奇聞言一怔，如果梁晉不提“手機”二字他還不會多想，對方忽然讓他別玩手機，應該是不想讓他看到微博上的血雨腥風。

察覺出梁晉對自己的體貼與關心，麥奇的心中蕩起層層細小的漣漪，一圈又一圈，向四面八方悄悄地延伸着，直至溫柔的波紋溢滿整個心房。

“梁老師。”麥奇輕聲喊道，見他望過來，展顏一笑，“我能和他們一樣叫你晉哥嗎？”

梁晉颔首，“行。”

“晉哥，微博上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身邊多了一個梁晉，先前還讓他飽受困擾的叫罵聲，好像沒那麽難以面對了。

麥奇咧嘴笑得輕松，“你不用擔心，我沒事的，不理他們就行了。”

“你能這樣想，已經很好了。罵你的人，無腦跟風占了一大部分，只要有人能夠拿出令人信服的證據為你澄清真相，他們馬上會倒戈到你這邊，到時候你想撕誰，他們就幫你撕誰，甚至比當初罵你時更投入更積極。網絡就是這樣，誰主宰輿論的走向，誰就是勝利者。”

梁晉說完，沖着麥奇極為自信地揚眉一笑，劍眉星目，傲氣十足。

麥奇看得雙眼發直，由衷地贊美道：“晉哥，你真帥！”

梁晉心頭一跳，感覺自己又被撩到了。

眼前的人，臉上寫滿了崇拜，卻僅僅只是崇拜而已，梁晉并沒有在那張臉上看到別樣的情緒。

可他總是這麽不争氣，輕而易舉就被擾亂了心弦。

捏了捏麥奇的臉蛋，梁晉打算撩回去，“你也不錯，很可愛。”

不料麥奇自帶絕緣體，根本撩不動，“一個男的被人說可愛，其實很無奈，很絕望好不好？我就喜歡你這種類型的，又高又帥，滿滿的男人味，将來我要是找男朋友，必須得按照你的标準來找，這樣才不虛此生。”

“……”梁晉深感不妙，他們的話題如果繼續朝着這個詭異的方向發展下去，他堂堂五料影帝大概會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子被撩成二百五。

好在麥奇夠迷糊，嫌棄地揉了揉自己的臉，把話頭扯到了一邊，“就是這張臉，在網上被人噴成篩子了，他們說我是醜八怪，還說我是癞蛤蟆，玷污了你這只白天鵝……媽呀，我雖然不是很帥，但也不醜啊！可怕的是，看了那些評論，搞得我都開始懷疑人生了，恨不得回爐重造……”

“別把那些話當回事。”梁晉忍俊不禁，“我去看看。”說着，打開手機，直接點進麥奇的微博，往下翻了翻，他又笑了，“照片都挺逗的，一點也不醜，不過這麽生活化的照片，以後少發為妙，免得被人拿來做文章。”

麥奇掏出手機，“那我把這些照片全删了。”

“不用删。”梁晉取走他手裏的手機，“你删照片，他們會說你做賊心虛。”

麥奇不明白梁晉拿走他的手機的用意，湊近一看，只見對方關閉了他的微博評論功能，并且屏蔽了陌生人的私信和艾特。

“突然關掉評論，不是照樣會給人一種底氣不足、做賊心虛的感覺嗎？”

梁晉擡眼，對上了一雙布滿疑惑的眼睛，唇角不由得微微翹起，“雖然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是看着那些人在你的地盤胡作非為，我心裏就鬧得慌。平時我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對你說，他們憑什麽肆無忌憚地罵你？有本事到我那兒噴去。”

……

我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對你說？！

……

麥奇發覺自己的關注點有點偏。

這話聽着怎麽有些暧昧不清呢？

紛繁複雜的思緒如同亂麻般攪成一團，一時也理不出個所以然，麥奇只能安慰自己別想太多。

可是，正在他胸腔裏撲撲亂跳的小東西究竟在湊哪門子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