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高司玮讓陸鶴飛找個說辭跟隊友告別,可陸鶴飛沒什麽好說辭的。

他早早從公司大樓離開之後并不打算回宿舍,而是選擇在外面晃蕩。北京的冬季可不是什麽好時候,鮮少有明媚的陽光,只有寒風刮的人皮膚生疼。放在平時,老師們肯定不叫他們出門,怕空氣太差熏壞了嗓子,幹燥的風吹壞了皮。那時他們都金貴,可現在不同了。

不過陸鶴飛也不在乎。

他坐着公交車慢慢悠悠的經過景山的後街,這裏秋天好看,整條街都鋪滿了銀杏,配着朱紅的宮牆,才是這個城市裏的氣息。而冬天太光禿禿了,什麽都沒有,蕭索孤寂的有些幽怨。有時覺得這城市走的太快,國貿橋下的斑馬線永遠都要用跑的才能加入那些白領們的步伐;有時候又覺得這城市走的太慢了,慢到陸鶴飛記不起來第一次到北京時候的樣子。

陸鶴飛的媽媽帶他來北京玩,故宮的門票貴,舍不得進去,就帶他到景山公園裏轉轉,爬上最高處的望春亭叫他俯瞰皇宮。年幼的陸鶴飛跟媽媽說,皇宮好大。媽媽卻跟他說,外面的世界更大。然後指着一眼望到三環的高樓們,又俯身跟陸鶴飛說,小飛以後要好好學習,争取住到那裏,知道了麽?

然後陸鶴飛茫然地點點頭。

後來陸鶴飛長大了,懂事兒了,也就明白那些摩天大樓裏的成功人生背後都刻着怎樣的故事。

大概就是他懷裏揣着的那份合同吧。

天黑的早,即便這樣陸鶴飛也在外面待到很晚才回宿舍。一進門游聲就沖了過來噼裏啪啦地質問說:“小飛你去哪兒了?怎麽打你電話都沒回音?”

陸鶴飛低頭看手機,上面有幾個未接電話:“沒聽見,在外面散了散步。我累了,想睡覺了。”

“诶……”游聲看着陸鶴飛對自己不理不睬的進了卧室,李方清靠在牆邊對游聲說:“他這麽大個人了又跑不丢,你這麽費勁幹嘛?”

游聲說:“我這不是關心隊友麽?”

“別了吧。”李方清笑道,“咱們現在還沒着落呢,還是關心關心自己吧。”

陸鶴飛把門關上,外面的交談聲也一并隔絕了。高司玮叫他想個搪塞隊友的理由,他一整天腦袋空空什麽都沒想出來——準确地說,他并沒有去思考這件事兒,只想明天一大早收拾行李走人。

交代清楚又能怎麽樣呢?彼此之間互道一句珍重?陸鶴飛嫌矯情,覺得沒必要,反正大家各有各的人生,不必非要對彼此有什麽交代吧。就算他不說,經紀人回頭也是要跟他們說的。

他打定了注意,把自己的東西簡單收拾了一下,一個箱子就裝好了,然後去洗了個澡暖和了身體,倒床上就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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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趁着其他隊友們還沒起床的功夫,拖着自己的行李就這樣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這裏就是你的新住處。”高司玮拉着陸鶴飛在大門外輸指紋,随後給他介紹,“兩室一廳,面積不是很大但是你自己住肯定夠了,一間書房一間卧室。地下車庫有車位,但是我覺得你應該用不上。”一邊兒說一邊兒又拿着自己的手機給陸鶴飛挨個推送手機號,“這些你全都存好,最好倒背如流,都是你工作和生活中用得上的。家裏哪兒哪兒壞了按照這些號碼去找,不要自己在網上瞎搜或者找物業。雖然這裏的安全性和私密性都很好,但是預防萬一。”

陸鶴飛随便逛了逛,問道:“我需要做什麽?”

“明天早上十點到公司準時報到,去見你的經紀人。”

“別的呢?”

高司玮暧昧一笑:“暫時沒有。”

“這個房子之前的主人是誰?”陸鶴飛說,“我登記的指紋序列不是1。”

“挺細心的嘛小朋友。”高司玮贊賞的看向陸鶴飛,“這裏之前住的是一個小模特,不怎麽出名但是是個頂好看的姑娘。她住的時間不長,大概有三個來月吧,因為不太聽話所以搬走了,而後這個房子大概空了一年多,直到迎來了你。”

“但是指紋也應該不是她的吧,離開的人不可能再回來。”陸鶴飛說,“是一個女孩子,所以于總占的人面就小很多。原本的那個指紋,是王先生的吧。”雖是問句,但是陸鶴飛的口氣非常篤定。

高司玮聳肩:“這樣一點驚喜都沒有,現在的小朋友也真的非常不可愛了。”

陸鶴飛問:“他什麽時候會來?”

“不知道。”高司玮想了想,“王董很忙的。”

那個他人口中非常忙碌的王董此時此刻正在太平洋的小島上度假,逃離寒冷污濁的北京,享受着熱情的陽光與沙灘。他躺在遮陽傘下半眯着眼睛,脖頸間夾着手機,他被烘烤的想睡覺,卻又被電話那頭的一聲大叫驚醒。

“王寅!”于渃涵恨不得穿過信號來揪王寅的耳朵,“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唔……”王寅伸了個懶腰,“聽着呢聽着呢。”穿着比基尼的美女經過,王寅就用英語同她們搭讪,于渃涵氣的青筋都要爆炸了,王寅這才回過頭來安慰道:“渃渃下次一起出來吧,散散心。工作嘛,一輩子都是做不完的,不急這一時半刻。”

“你話說的真輕巧。”于渃涵說,“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最近不要離開北京,年底了都快忙成一鍋粥了,多少個文件等着你簽,你倒好,直接玩消失?”

王寅說:“我在辦公室的保險箱裏給你準備了一疊簽好字的白紙,你拿去用就好了。”

“……這公司沒倒閉真的是老天不長眼。”于渃涵說,“那湛林建業那邊呢?你也這麽幹的?”

王寅說:“那邊我沒有像你這麽信得過的人,工作提前安排好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歡搞實業,要不是家裏留的,我才不要。”

“那你別要啊!”

“不是我的我可以不要,是我的,憑什麽不要?”

“你……”只聽電話那頭的于渃涵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呼出。她不大算聊這個話題了,否則他非得叫王寅給氣死不行,“陸鶴飛那小子怎麽辦?”

“你看着辦吧。”王寅說,“這一塊不是你最拿手的麽?”

于渃涵說:“我以為你至少會先把人弄到手才會走。”

王寅意有所指地笑道:“怎麽‘弄’到手?”

于渃涵揶揄:“睡都沒睡過就給人家上資源了,王董真大方。”

“于總不要這麽膚淺。”王寅說,“皮肉交易太尋常了,甚至這都不能稱得上是交易。我王寅想要的,搶也要搶到手,何必下這樣苦心,還不夠麻煩呢。錢花出去了,人脈搭進去了,到最後竟然只是為了睡一睡,那我在于總眼裏未免也太沒見過世面了吧。”

“別臭貧了,我還不知道你?”于渃涵嘴快,幹脆說,“還不就是因為他長得像……”

王寅“咳”了一聲,于渃涵忽然就閉嘴了。兩個人在電話裏俱是一陣沉默,于渃涵這才說:“也是啊,睡一個無名小卒跟睡一個大明星的感覺确實不同,王董真是費心了。”

王寅說:“合着我在你心裏就不幹正事麽?我看于總那裏也已經很晚了吧,那我就不打擾于總的夜生活了,回見吧。”

“等等!”于渃涵卡着他挂電話前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王寅說:“春節前肯定回去,我還要回家探親呢,得在北京留兩天。”

“行吧。”于渃涵嘆氣,“要我把那小子給你扣在北京麽?”

王寅想了想,說:“都聽于總安排。”

于渃涵說:“我怎麽覺得我那麽像老鸨?诶不是,你怎麽回事兒?這麽使喚我呢?”

王寅說:“我不是,我沒有。”

于渃涵笑了一聲兒,忽然八卦地說:“我記得王董以前不是特別愛跟小男孩兒玩啊,這個是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王寅說,“有時就是興之所至順其自然,于總不要多想。”

“是啊。”于渃涵說,“我覺得可能小飛還不夠那麽好看,要不然你怎麽會這麽能滲着,還有心思跑出去玩,過年都能雷打不動的回家……哦對了,你今年回哪個家?”

王寅說:“老地方,我在北京又沒什麽親戚,家裏就那麽一個老太太,可不得逢年過節就回去麽?”

于渃涵問:“老太太身體怎麽樣?”

“還不錯。”

“嗯,回頭我去看看。”

“你可別。”王寅說,“我不想讓她誤會什麽,你知道的,這把歲數了,雖然嘴上不說什麽,但是多多少少的還是會‘關心’一下我們小輩的終身大事的,你可別來給我添麻煩成不成?”

于渃涵嘆道:“那你別成天到晚外面玩不就行了麽?哪怕家裏放個擺設也行啊。”

“于總你這樣非常不政治正确好麽。”王寅說,“我只是單純的不喜歡婚姻,也不喜歡家庭。就像有人不喜歡吃香菜,有人不喜歡吃大蒜一樣,沒必要上升到什麽高度吧?而且這跟我的私生活沖突麽?從邏輯上來講,根本也是兩回事兒。我看呀,你就是家裏那點事兒擺不平,又拿我變相出氣。”

“得!”于渃涵說,“我不跟你賃了,麻煩。我就等你回來,然後把人洗幹淨捯饬的漂漂亮亮的給你送過去就完事兒了,我就幹這個的。”

王寅說:“太破費了吧,殺雞用宰牛刀?”

他話都還沒說完,那邊就“啪”的挂了,他看着手機,笑得很無奈。

陸鶴飛麽?王寅想了想那個孩子的臉,忽然懷念起了北京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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