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宋叢筠定了定神, 正要再度開口之際, 她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她只低頭看了一眼,看見屏幕上那個熟悉的名字, 忽然酒意翻湧, 鼻頭都忍不住酸澀起來。
“你剛剛要跟我說什麽?”易佳夕看着她。
宋叢筠如鲠在喉,剛才想說的話, 現在已經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世界上很多時間,時機比準備重要。
“沒什麽, 怕你喝多了, 過來看看。”
剛才吃火鍋時,他們三人都喝了幾罐啤酒,易佳夕勉強扯出抹笑,“哪兒那麽容易就喝多了?”
宋叢筠點點頭, 轉身去接電話。
她的腳步在走廊裏漸漸遠去, 過了幾分鐘又折返到易佳夕房門口,說自己準備先走了。
易佳夕問, “你是開車來的嗎?”
“對。”
“正好, 我有個地方要去, 我搭你的順風車。”易佳夕拿着手機站起來。
宋叢筠面上短促地劃過一抹尴尬, “我朋友過來接我, 車上只有兩個座位。”
易佳夕這才想起來,宋叢筠和她一樣喝了酒,當然不能自行開車。
剛剛還說自己沒喝醉,卻這麽快就迷糊了。
既然這樣, 那也沒辦法。
“你要去哪兒?”宋叢筠問。
易佳夕雙眼略有些醉酒後的迷茫,她搖了搖頭,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現在該去哪兒。
剛才在微博上找到了演奏會的城市,可既然演奏會已經取消了,梁霁辰大概根本也沒去那裏。
她一時也想不出該去哪裏找他。
“你沒事吧?”宋叢筠走到床邊,碰了碰易佳夕的額頭。
她們認識了近二十年,從學生時代,到現在的友誼,在小時候也經常睡在一張床上,說悄悄話直到家長來敲門警告。
那時候,聊音樂,聊漫畫,聊學校裏好看的男生和讨厭的女生,周末去哪兒玩,要一起買好看的衣服……
想不到現在越走越遠,彼此不知道對方的心事,各自為營。
易佳夕扯出個笑容,“我沒事,你快走吧,方便的話把沙發上那貨抗出去扔門口。”
這話惹得宋叢筠也笑起來,“我哪有那個力氣,你就收留他一晚吧,反正也是睡沙發。”
等宋叢筠走後,易佳夕特地到客廳去看了眼,打算把錢之航喊起來。
他趴在沙發上,屁股朝天,死死地把抱枕抱在懷中,臉上只有幾分紅意,并不像是喝醉了的樣子。
易佳夕認為錢之航是在借醉耍賴,蹲下來拍了拍他的臉。
要他起床去找他的小模特,別賴在這兒。
“哪兒來的小模特?甩了!通通甩了!”錢之航突然吼出一聲,易佳夕差點吓了一跳。
“誰把誰甩了?”
錢之航甕聲甕氣地嘀咕了句什麽,聲音太小聽不清。
易佳夕湊近了些,才聽見他說的是“哥哥我被甩了”、“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之類的話,翻來覆去地說。
那模樣還怪可憐的。
難怪今天這麽不勝酒力,原來是情場失意。
只是這樣一來,易佳夕心裏難得對這個錢大傻生出了幾分同情,也不好意思拎着他的領子趕出去,只好放他在沙發上自由活動。
易佳夕回到主卧,打算給錢之航拿一床被子,免得他睡着了涼,卻在衣帽間裏,無意中看見梁霁辰那天落下的西裝。
她從幹洗店拿回來以後,一直忘了還給他。
易佳夕把外套取出來,鋪在摩卡色的被子上,對着燈光拍下一張照片,通過微信給梁霁辰發送過去。
在此之前,他們的對話框一直是空白的。
梁霁辰很快回了消息,她一看,是一個問號。
這冷淡的态度,讓易佳夕心中一堵,她本來就是有些脾氣,從來不倒貼着哄人的,當下憑着酒勁,差點就要動手拉黑。
只是手指剛點上去,又猶豫了,她心裏很難控制自己不去在意,想知道梁霁辰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這種不受控的感覺讓易佳夕格外焦慮。
畢竟,她向來是想到什麽就做什麽,鞭子抽出去便是有去無回,沒想過這一天,遲遲不敢動作,進不得退不得。
易佳夕很想做點什麽事情來讓自己分心。
她先把梁霁辰設置了消息免打擾。
然後她給手機裏每個軟件清除緩存,再把那些未讀短信通通删掉,最後點開一個自下載到到現在,一次也沒玩過的跑酷游戲。
游戲畫面精美易上手,她用手指操縱着游戲小人在空曠的沙漠裏滑行,翻轉,跳躍。
随着游戲難度加大,她一次次被石頭絆倒,一次次栽進橫溝裏,一次次game over。
原本玩游戲是為了讓自己分神,結果卻越玩越躁。
易佳夕忍不住嘆口氣,對着那游戲小人說,“你怎麽這麽笨吶。”
游戲小人無辜地坐在沙地上,不知所措的樣子。
易佳夕機械地重開了一把又一把,陰溝裏翻船次數多了,漸漸掌握了游戲要領,開始順利起來。
游戲背景不斷變換,日出日落,月圓月缺,幾秒之前還是豔陽高照的大晴天,轉眼風雨交加,沙塵漫天,整個屏幕都是紅色,只有那游戲小人孑孓一人在蒼茫間滑行。
這種情景,忽然使她感覺非常孤獨。
進而一想,易佳夕又覺得制作這個游戲的人一定也非常孤獨。
就在她片刻的愣神之際,游戲小人撞上一塊大石頭,倒地而亡。
易佳夕長長地出了口氣。
這次輸了游戲,她卻不覺得煩悶,反倒覺得結束了這場孤獨之旅,松了口氣。
她剛放下手機,梁霁辰的電話就進來了。
易佳夕抿了抿唇,心中莫名揚起些幼稚的情緒:看,還是我贏了吧?
她特意捱了會兒,才接起來。
那邊第一句話就是,“怎麽不回消息?”
“我剛才在洗澡。”易佳夕一邊臉不紅心不通的撒謊,一邊點開外放,轉到微信界面。
梁霁辰剛才果然給她發了兩條消息。
【這件衣服就先放你那裏。】
三分鐘後,見她不回,梁霁辰又發來一條【在做什麽?】
電話裏傳來梁霁辰的聲音,“怎麽這麽巧,我一打電話,你就洗完了。”
易佳夕的心情忽然好起來,她把手機貼在耳邊,“是啊,怎麽這麽巧,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
那邊頓了頓,說:“今天有點事,現在剛閑下來。”
“什麽事?”
“一點小事,”電話那邊傳來拉動椅子的聲響,梁霁辰坐下來問,“駕照拿到了嗎?”
易佳夕聽出他這是要轉移話題,就是太拙劣了點,一看就不是慣于此道的。
她語氣淡淡的,“駕照是拿到了,就是缺了張票,梁老師是不舍得給我了嗎?”
梁霁辰說,“下周的演奏會取消了,等要辦了再給你。”
“為什麽取消?”
“最近身體有點不舒服,不想影響演出效果。”
易佳夕聲音淡淡的,繼續追問,“是哪裏不舒服?”
她倔勁上來,好像不問出答案就不罷休,倒是讓梁霁辰愣了片刻,緩了緩才說,“沒什麽,就是手受傷了。”
這還沒什麽?
易佳夕心裏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說不出的難受,她的聲音不禁急了些,“怎麽受傷了?哪裏受傷了?嚴重嗎?”
她雖然對大提琴演奏并不了解,但也知道演奏家靠的就是那雙手,那天在梁霁辰家吃意面時,他也說過,為了防止手受傷,平時都不能輕易碰刀,可見一斑。
梁霁辰笑了一聲,語氣帶着安撫,“右手小拇指傷到了,不嚴重,別擔心。”
“不嚴重為什麽取消演奏會?”易佳夕根本不信,“你拍張照片我看看。”
“真的沒什麽。”梁霁辰的語氣有幾分無奈。
“行吧,”易佳夕頓時覺得意興闌珊,“是我多管閑事了。”
他在那頭輕輕嘆了口氣。
還以為他要說什麽,沒想到,他居然直接挂斷了電話。
易佳夕這回是真愣住了,盯着手機,滿目茫然。
她這是,被人挂了電話?
這個呆子……
愣怔過後,便是滿腹郁悶,易佳夕站起來,在房間裏踱了兩圈,就打算回電話過去問問梁霁辰為什麽突然挂電話。
他卻突然發來視頻通話請求。
易佳夕第一反應就是,呆子是不是不會玩微信,按錯了地方?
她猶豫着接起來,屏幕裏很快出現畫面。
黑色的毛絨質感鋪滿了屏幕,畫面劇烈地晃動了幾下,鏡頭拉遠,梁霁辰的臉出現在易佳夕面前。
他的樣子略有些不自在,大概是不習慣和人視頻通話。
“看得見嗎?”梁霁辰問。
易佳夕點點頭,忽然有些失語。
還沒發出來的火被兜頭一盆水潑滅,這才叫卡得不上不下。
梁霁辰穿一件黑色毛衣,坐在椅子上,房間光線很暖,在他身上鋪開一層溫柔的光。
他望着鏡頭,“我看不清你。”
這樣一說,易佳夕才發現底下那個小畫面是昏暗一片。
剛才洗完澡出來,她沒開燈,僅有的一點光亮是走廊裏的燈。
燈的開關就在手邊,易佳夕正要伸手,忽然想到什麽,她說,“我卸了妝,看不清正好,免得吓到你。”
梁霁辰笑了一下,“你在飛機上也沒化妝,靠着我那麽久,我已經免疫了。”
這根木頭看着呆,可一向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易佳夕早就領教過。
趁着黑暗,她大剌剌地翻了個白眼,“給我看看你的手。”
“可以,你先把燈打開。”
易佳夕皺起眉,“梁霁辰,你這是在跟我談條件?”
“我只是想看看你。”梁霁辰語氣正經,不帶一點撩撥。
就是這種端端正正的态度最能拿捏人心。
字字落進她的心裏。
易佳夕向來習慣了被人追捧,那些好聽的話聽得都厭煩了,可從沒有一句話能有這麽熨貼,将将好,要把她融成一團棉花糖,輕飄飄地,被人捧在手中。
令她無比受用。
暗自嘆了口氣,易佳夕伸手開燈。
畫面這下終于清楚。
鏡頭裏,易佳夕靠在床上,穿一件墨綠色吊帶睡裙,肩帶很細,上面繡了只蜻蜓,翅膀剛好落在白細筆直的鎖骨上,頭發半濕地垂在身前,白得發光,像是嚴冬壓在枝頭的新雪。
臉上素淨,看不出來化沒化妝,臉頰卻有些紅暈。
梁霁辰沒想到她會是這般裝扮,眼睛不知該放哪裏,不自在地轉開話題,“喝酒了?”
“給我看手。”易佳夕不接茬。
梁霁辰笑了笑,擡起右手對着屏幕,小拇指上包了層紗布。
他解釋,“真的沒事,只留了點血,得包紮起來,影響演奏,下周就好了。”
“怎麽弄的?”明明昨晚送她回家時還好好的。
梁霁辰說,“不小心。”
易佳夕把手機湊近了些,仿佛這樣就能看得更清楚,“真的不嚴重?別騙我。”
“沒騙你,”梁霁辰抿抿嘴,“要是不信,你過來看看。”
易佳夕很是不屑地笑了,“你以為我不敢?”
她徹底忘了自己喝過酒這件事,立刻就要從床上起來,梁霁辰很是哭笑不得,“躺回去,別亂動。”
“啊?”屏幕裏,易佳夕眼神茫然,像是蒙了層霧。
在梁霁辰的印象中,易佳夕極少露出這種神态,這讓他很想摸摸她的頭。
“喝酒開車,你的駕照還想不想要了?”
易佳夕慢吞吞地說,“想。”
梁霁辰從座位上站起來,“那就等着我過去找你,在家吧?”
“現在嗎?”易佳夕清醒了幾分,她也坐起來,“在是在……”
“不方便?”梁霁辰見她穿的睡衣,還以為她是困了要睡,他說,“我開車過去二十分鐘,看看你我就走,等二十分鐘好嗎?”
那一刻,他好像變成一個毛頭小子,說見就要見,不管千山萬水還是夜深露重。
“不是困……”易佳夕欲言又止,“我家有人。”
梁霁辰已經拿上鑰匙準備出門了,聽到這話又停下來,“朋友?”
問完,不等易佳夕回答,他又補了一句,“男人女人?”
易佳夕說,“男人。”
屏幕裏,他的眼神有瞬間的錯愕,緊接着那眼裏的亮光忽然撲滅,他對易佳夕說,“好……”
只這一個字,沒有下文,易佳夕心裏驟然被捏緊。
她想到網絡上那些傳言,梁霁辰也許看到了,也許沒有。
這沒什麽可解釋的。
語言有時太過蒼白無力,滔滔不絕并不意味着問心無愧。
易佳夕不喜歡解釋,卻更不喜歡讓他誤會。
“你等等。”易佳夕起身下床,拿着手機快步朝客廳走去,手機對着房子,仿佛在給梁霁辰實時直播。
一直到小會客廳,她才停下來,把攝像頭對準沙發上的那一坨。
錢之航近來稍稍有些發福,此時癱在沙發上呼呼大睡,臉上更是吃得油光滿面,時不時還哼唧兩聲扣扣肚臍眼。
那形象,那畫面,易佳夕覺得用一坨來形容都是擡舉他了。
明明用“一頭”更加準确。
“看到了嗎?這顏值,這身材,這震天響的鼾聲,保證友誼地久天長,”她把畫面重新對準自己,“我不管你在想什麽,趁早打住。”
梁霁辰這回是真忍不住笑了。
“我睡覺很老實,”他認認真真地看着易佳夕,“從來不打鼾。”
棠芯城城整理: 小易玩的游戲叫阿爾托的奧德賽,前段時間限免買的,特別精美的小游戲,就是小人總是摔跤有點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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