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又是一夜失眠。

頂着雞窩頭照鏡子的時候，紀之楠看見自己滿眼的紅血絲和濃重的黑眼圈。他上輩子老想着睡眠不足會不會猝死，結果并沒有，打不死的小強最後是被人踩死的。

癱在沙發上看了會兒劇本，頭疼實在看不下去。他又想吃巧克力蛋糕，昨天吃的那個口味不錯，他去翻了下垃圾桶，盒子上的店名沾了水糊得看不清，準備硬着頭皮發信息問秦魏宇，突然想到他沒回自己短信，氣哼哼地又把手機放下。

還是莉莉打了電話過來：“紀老師你為什麽不回我微信？”

紀之楠本想說“他都沒回我我幹嘛回你”，又覺得自己沒什麽道理，哼哼唧唧不說話。

莉莉不跟他計較，邀請道：“今天天氣不錯，去千葉山上走走？”

紀之楠擡頭看窗外，裹緊身上的小棉襖：“去幹嘛？不冷嗎？”

“燒香拜佛呀，爬爬山就不冷了，周茹姐說你缺乏運動，年後進組要遭罪的，來嘛，一起咯？”

紀之楠又看看外面明媚的陽光，勉強首肯。

莉莉開車過來，先帶他去吃飯。

紀之楠好些天沒出家門，對周圍錯綜複雜的道路更加迷糊了，下了樓就不知道該往哪兒走，莉莉搖頭嘆息，說要給他申請個導盲犬。

“你能給我弄來，我就要。”紀之楠邊吃邊說，吃的是重慶火鍋，超辣。

莉莉倒了碗白開水涮着吃，還是呲牙咧嘴的：“不是要搬新房了嗎？你老公同意你養狗？”

紀之楠停了筷子。

莉莉後知後覺地改口：“……秦先生。”

“我要養什麽，關他什麽事。”紀之楠突然想起昨天莉莉幹的好事，一拍桌子道，“昨天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短信是秦魏宇發的！”

莉莉無辜地眨眼：“陌生號碼沒有名字，我又不知道是誰發的，只是按信息內容轉述而已啊。”

紀之楠哼一聲，繼續吃。要怪還是得怪秦魏宇那家夥老奸巨猾，被拉黑了還知道換個號碼再來，簡直防不勝防。

“紀老師你不喜歡他呀？”莉莉八卦地問，“我覺得他挺好的呀，長得帥，有錢，聽周茹姐說人品也不錯，你是哪裏不滿意啊？”

紀之楠嘴裏塞着東西，含糊不清地說：“那把他介紹給你啊。”

莉莉連連擺手：“要不起要不起，我看他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怕是看不上別人。”

紀之楠像聽到什麽天方夜譚：“他？喜歡我？你可拉倒吧。”

“他就是喜歡你啊，都寫在臉上呢。”

紀之楠嗤笑一聲：“我看需要導盲犬的是你吧。”秦魏宇那張臉表情都很少見到，能看出喜歡？

莉莉見他不信，想了想确實沒有具體事例可以證明，她憑的完全是女人的直覺。

“反正以後你就知道了，這個男人真挺不錯的。”

紀之楠聽着煩，擡手做了個“STOP”的手勢，莉莉噤聲，埋頭吃飯。

車子在城裏堵了一個多小時，接着繞城高速一個小時，總算到了紅葉山下。

紀之楠在售票處找了一圈沒找到纜車，站在山腳下還沒爬山就開始發蔫，心裏咚咚咚直打退堂鼓。

莉莉拽着他往前：“走啦走啦，就這麽點高度，拿出你男子漢的氣概來好不好！”

紀之楠沒有氣概，只覺得氣短，他帶着口罩和墨鏡，覺得自己以這副尊容在佛祖面前跪拜，佛祖他老人家一定覺得他毫無誠意，說不定都懶得聽他的願望。

邊走邊歇地爬到半山腰，紀之楠毫無形象地癱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大喊受不了受不了我不爬了，莉莉去小商店買了兩根棒冰，恨鐵不成鋼地拆了一根給他：“吃完繼續！”

紀之楠怕冷，還沒試過在大冷天吃冰，這會兒爬山爬得渾身燥熱，他把口罩拉到下巴上，背過身去吃得挺爽。

吃完了他說要上洗手間，就在路對面，莉莉怕他迷路，問要不要把他送到男廁門口，紀之楠被小瞧了覺得很沒面子，把背包拿下來扔她懷裏：“在這兒等我。”

洗完手出來，就看見莉莉鬼鬼祟祟往他包裏塞什麽東西。

“幹什麽？”紀之楠走過去問。

莉莉結結巴巴：“啊，我看看你包裏有沒有面紙來着。”

紀之楠把包接過去，掏出面紙給她：“吶，你去吧。”

其實并不要方便的莉莉無奈，去洗手間裝模作樣溜達了一圈。

又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到山上，紀之楠感覺一雙腿腳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蹒跚着走進香火旺盛的寺廟裏，莉莉一步三回頭地問“紀老師你能不能行啊”，紀之楠自尊心受到打擊，咬牙切齒地想，回去就買個跑步機，好好鍛煉身體。

中間還有一段小插曲。紀之楠捂得嚴實，沒被人認出來，莉莉卻被一個經常接送紀之楠上下班的小粉絲給認出來了，小粉絲順藤摸瓜地找到莉莉後面的紀之楠，高興得嗷嗷叫，又是簽名又是合影的，才把人送走。

小粉絲走前說：“楠楠你多發發微博哦，我們都很想你。”

紀之楠于是拿出手機咔嚓照了一張菩薩，準備晚上回去發。

寺廟大堂裏人很多，四處煙霧缭繞，裏外兩個大香爐都不夠用。莉莉拉着他排隊拜佛，佛祖前面擺着三個蒲團，好不容易輪到他們，紀之楠讓莉莉先上前，然後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後面一對顫顫巍巍互相扶持着的老夫妻。

總不能讓人家老兩口分開拜吧。

莉莉雙手合十閉眼虔誠道：“求佛祖給我一個好男人，最好有房子，如果長得帥一點兒，我可以跟他一起還房貸。”

紀之楠在後面聽着好笑，心想你可等着吧，兩年後你還是得單着。

莉莉站起來，将他眼中的笑意看了個清楚，沒好氣道：“飽漢不知餓漢饑，有對象了不起啊！”

紀之楠剛想得意，又覺得哪裏不對，呸呸呸，我也沒有對象啊。

他跪下後直愣愣地盯着佛祖看。跪在這裏才有些真實感，好像佛祖也在看着他，剛才在腦中想好了要說的話瞬間忘了個七七八八。

過了好半天才想起一個：“我想當影帝。”

周圍人聲鼎沸，他的聲音很快被淹沒。

“我想變聰明些。”

第二個願望說完後紀之楠自己都笑了。這個願望太荒唐，比“我想發財”都要難實現。

他擡頭看佛祖，佛祖臉上沒有嘲諷，依舊祥和寧靜，微笑着等他繼續往下說。

紀之楠慢慢收起笑容，保持雙手合十的姿勢跪得筆挺，周圍的聲音傳入耳中，他自動過濾掉喧鬧嘈雜，只留下平緩虔誠的誦經聲在耳畔萦繞。

他露在外面的兩只眼睛動了動，連帶着睫毛也跟着顫抖。

“我想他平平安安的，活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