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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帶你走過兩趟,下次再有轉糧,你帶着我的手令,一人自去。記得,宵禁之後憑太倉令令牌出去,別讓人注意到。”冝奉見冝佷連連點頭,又道,“今日抽出的米糧,你記得從內帳上轉出。”

一陣噼裏啪啦的撥珠聲,随後冝佷道:“今日抽出的數量遠遠超出了我們征收時的預留的數量,皇上抽得越來越多了,再這麽下去,下回收稅,我們得增加孝敬糧了。”他清楚,再這麽增加,農人留下的可就一半都不到了。

雲鶴垂着眼眸,細細聽去。原來此事本就是太倉令的事情,冝奉陪同是出于不放心。那如果要神不知鬼不覺劫走糧食,必是要有太倉令這張臉和他身上的令牌,還有便是大司農的手令。倒是麻煩!而之後提起的所謂孝敬糧,便是稅收之後,多向百姓收取的。他知道百姓那收取的孝敬糧遠遠不止這麽多,官員層層盤扣,餘下的才是到這兒的。

“你還真不是幹太倉令的料!”冝奉直搖頭,“随便制造點什麽,要抹掉多少糧都成!”

“這次轉出的糧食是上回的翻倍!”冝佷道,“再則這一陣沒有陰雨天,也不好說這麽多糧都是發黴壞掉的。”

“如何不能說?”冝奉挑眉,“你現下是太倉令,你說黴變了,便是黴變了!誰來查?”

“可是,新上任的蔡監事比較耿直,我怕不太好過。”冝佷皺眉。

“一個堂堂太倉令竟會怕一個小小監事!”冝奉嗤笑,“你只要辦好皇上交代給你的事,至于下頭的那些個,沒把柄便制造點把柄困住他,省的束手束腳!這些還要我教你嗎?!”

冝佷一邊琢磨,一邊皺眉。

“大司馬厲不厲害?”冝奉問。

“厲害。”冝佷老實道,“羅那的穩固與大司馬的勇猛實分不開。”

“呵呵。”冝奉道,“沒聽過功高蓋主一詞嗎?齊鳴雖彪悍,可一點都不懂揣摩帝王心思,不收斂鋒芒的猛虎遲早是要被拔掉利爪尖牙的。”

雲鶴聞言,眼眸一閃,想起了大司馬家裏那個小娃娃。大司馬狂傲不羁是衆所周知的,冝奉說的沒錯,帝皇一旦有契機必定會除掉這頭猛虎。到那時,小娃娃該何去何從?

“是,侄兒盡力。”冝佷苦不堪言,當初得到這差事時,他着實興奮了一陣,上任之後,他越來越覺得自己不是當官的料。一切都與他念的聖賢書不一樣,好似那些所謂的君聖臣賢都只存在于書卷裏。

“一點都沒有赫筠機靈!”冝奉搖頭。

冝佷臉色一沉,他知道自己的頭名是從赫筠手裏搶來的,可若是他按着自己的本事,哪怕做個小官,也不至于如此境地。想起宮中那個老皇帝,他心裏便是一陣惡心。謝恩宴之前,他本想吟詩誦詞便可,他的好伯父特意叫他彈琴一曲,才招來如此禍事。他是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好官位,有皇帝寵愛,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可他也失去了許多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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冝奉看着他,還是耐下心思教道:“北倉不是有一處年久失修的倉房?你便讓人夜裏去放一把火,糧食都燒毀了,不就可以補上這個漏洞?”

“那處裏頭沒有米糧……”冝佷道。

“有米糧還放在那兒燒?你嫌漏洞不夠大?”冝奉恨不得給他一下子,“有米糧都是得搬空了再燒!”

“呃……”冝佷心思,監事怕是不好糊弄啊!敢想不敢言,冝佷心裏一嘆。

“正好,憑這由頭請一筆修繕費!”冝奉道。

“那這修繕費是入我們私帳,還是皇上內帳?”冝佷問。

“倉庫本也是得修的,多下來的自然是入我們私帳!”冝奉聲量都提了兩分。

“伯父,佷也是想不通,”冝佷道,“太倉也是皇上的口袋,小庫也是皇上的口袋,為何要從這口袋裝進那口袋?”

“笨!”冝奉實在忍不住,便給他一記,“哪裏都是皇上的了?一個是羅那的口袋,一個是皇上的口袋,如何能一樣!”

冝佷一縮。

“若不是看在你父親的面上,我都懶得提點你!”冝奉氣道。

冝佷眼眸一垂,他父親早就過世,哪裏會是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一直都是他母親求着冝奉,只不過,若是讓他母親知道他現下的境況,會有什麽反應呢?他心底裏輕嗤一下。他母親與他伯父的暗聞,他不是不知道,現下想來,諷刺得很!

冝奉見他面色不好,猜測是承歡之後跑來跑去累了,便道:“你早些休息,此事明日再做也不遲。讓皇上滿意,比什麽都重要。”說着,他便起身出去。出門時看到“常故”站在門口,還特特站定看了他一會兒,末了,只道:“好好伺候佷少爺。”

雲鶴是擔心自己露餡,畢竟他才頭一回扮常故。好一會兒才聽到冝奉的言語,他才稍是一松,點了點頭言簡意赅道:“是。”

冝奉一走,常往也不待冝佷屋裏,直接出屋回東耳房。

“常故。”裏頭冝佷喊了一聲。

雲鶴本想着要離開冝府,聽到冝佷這麽一喊,不禁眉頭一皺,難不成要在屋裏伺候?他垂頭進屋,站到冝佷面前,也不說話。

“阿故,陪我睡吧?”冝佷的聲音很輕柔,帶着央求的軟軟腔調。

雲鶴心裏驚愕,面上卻是極力繃住。他什麽都沒有答,只那麽沉默地站着。

“算了。”冝佷将他的表情看在眼裏,只當他是嫌棄身子髒了,如此,聲音也低了幾分,轉身去裏屋床上。

雲鶴擡眸一看,略有詫異。如此,他也能離開了吧。頓在那處等了一會兒,看着裏頭沒有什麽動靜,雲鶴才關門離開。

回到西側耳房,雲鶴将床底下的人撈出來,常故還昏迷着。雲鶴給他拿掉嘴裏的布團,松開捆綁。他心思着要施展召喚術,模糊今夜的記憶,可用什麽遮掩呢?他思索着,眼睛落到桌上的一壇子烈酒上。雲鶴一笑,拿酒撒到常故身上,随後酒壇子一側,酒液流了一地。他聞了聞滿室酒香,料想明日常故醒來,也只會當自己喝醉了。他将手湊到常故耳邊,用指腹摩挲出一段循環往複的節奏,然後輕輕說了一段咒語。做完這一切,他便悄然離開冝府。

雲鶴回到宅院,畫下了冝佷的面容。

“公子,這是要做太倉令的面皮?”輕絡端了茶水進來。

“你明日便将此送出去,務必在我大婚之前拿到。”雲鶴道。

“是,公子。”輕絡應下。

次日,常故是被門板大力撞牆的聲響驚醒的。

“少爺起熱你竟然還這麽睡着!”常往靠着門口說了一句,聞到裏頭的味道,嗤笑,“喲,還醉酒了呢!”

常故甩了甩頭,好似有些昏沉。他隐約想起,昨兒個少爺受皇帝承歡的日子,可後來發生什麽他怎麽一點都沒印象了呢?落腳之時碰到床腳處一壇翻倒的酒,他心思莫非真是醉酒。也顧不得想太多,他趕緊随便洗漱了一下,奔去主屋裏。

“少爺?”常故喊了一聲沒得到回應,他用手摸了摸他額頭,很燙很燙。他起身見到常往進來,便問,“大夫看過了嗎?”

“府裏大夫看了,小廚房在熬藥。”常往有些鄙夷,“怎麽,你還指着太醫過來瞧……這個病嗎?”

常故看了他一眼,随後拿了旁邊的棉帕過水給少爺敷額頭。他等了許久沒等到湯藥送來,便趕緊去小廚房看。等他端着湯藥回來的時候,便看到剛下朝的冝大人坐在屋裏,見他進來還冷冷掃他一眼。

“昨夜怎沒有好好守着少爺?”冝奉問。

“奴……”常故想不起自己怎的會醉得那麽徹底。

“一個奴才的本份都做不到,那便不要在少爺身邊伺候了!”冝奉一揮手,身邊兩人便過來拖他出去。他也沒久待,只交代了常往好好照顧冝佷,便離開了。

傍晚時分,冝佷終于醒過來了,直奔冝奉書房跪下:“伯父!把常故還給我吧!”

“為了一個奴仆跪下,冝佷,你當真是好樣的!”冝奉冷笑,“如此,這奴仆便是更留不得了!”

“伯父!”冝佷淚流滿面,“常故很忠心,他什麽錯都沒有!”

“若是……”冝奉道,“讓皇上知道,你為了一個奴仆如此作為,該如何?”他環視四周,“我這冝府怕是也要受你拖累。”

冝佷一下癱到在地。

雲鶴看到冝佷上朝時,已過去兩日。他上前寒暄了幾句,發現冝佷和冝奉之間有些不對。

“今夜的事準備好了嗎?”冝奉問冝佷。

“嗯,”冝佷點頭,“已準備好了。”

雲鶴只聽到這麽一句,就見冝奉回頭,他便上前道:“冝大人,下官有一些降稅事宜與大人相商。”

冝奉笑:“都快成親了,還這般拘束。難不成以後還叫我冝大人?”

“岳……岳翁。”雲鶴适時地臉上一紅。親事定下來,确實可以改口了。

冝奉看着他局促的模樣,又是一笑:“既是有事,便随我去府裏說,晚上留下用飯。”

“謝岳翁。”雲鶴道,擡眸見冝佷看向他,便與他一笑,“妻兄太過操勞,務必保重身體。”

很普通的一句客套,在冝佷耳裏卻是變了味。操勞?哼!他直接甩袖走人。

雲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按平常的性子,冝佷只會笑着應下,再想冝佷與冝奉之間的不對勁,他便肯定兩人之間有了龃龉。

“剛上任,有些壓力,不用管他。”冝奉看了一眼離開的冝佷,對雲鶴道。

“是。”雲鶴應。他跟着冝奉去了冝府,商稅下調令條馬上要頒布,他有很多事情要忙。

晚膳時,冝夫人見他們在飯桌上還說着頒令的事情,便無奈搖頭:“虧得有我幫着你操持婚事,不然都不知要等到何年馬月成親。”

“還真是。”冝奉點頭。等降稅事宜辦妥,便是要開始權衡數月之後的調稅一事,調稅比降稅複雜。降稅是所有物品所有地區一律下降,而調稅卻是要各地商賈發展程度,不同貨品不同的區域都要分別衡量。可以說,在此後五年之內是不會有什麽空閑。他一笑,若不是他眼光好,此人也不會如此造化。

雲鶴臉上一紅:“勞岳母費心,小婿慚愧。”

“赫筠啊,”冝夫人道,“你祖家真就一概不通知?”

雲鶴臉上一黯:“父親将我和姨娘趕出府之後,便是再沒聯系。說起來,也是怠慢了芊影小姐。”

有關雲鶴身世,冝夫人從冝奉那兒聽過一些,冝奉将他收在門下,便是情況都打聽清楚了,這些是不可能瞞得住的。再則,庶出當官也是有的,他固然看重門庭,可才華也十分重要,倒是沒怎麽看輕。在冝夫人看來,一個嫡母設計一個得寵的姨娘和庶子,便是自降身份。嫡母便是嫡母,哪裏需要和一個逗樂的東西置氣,身份擺在那兒,由不得人不尊重。

“沒什麽怠慢不怠慢的,”冝夫人道,“以後好好對芊影便是,其他俱有我在。”

用了飯食,雲鶴陪着冝奉喝了一盞茶,兩人又說一陣話之後,他才離開。他記得下朝時冝奉對冝佷說的話,不知是又到了調糧的時日,還是要制造倉庫走火之事。雲鶴回自己宅院換了身夜行衣,悄然離開。

現下時辰還早,他想着有幾日沒去看那小娃娃了,便要買些吃食去看看。途經巷子的時候,見巷口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站住!”後頭幾人握着棍子叫喊着追來。

而最前頭那人……雲鶴眯了眯眼,意外地發現竟是常故。看得出來,常故的腿腳好似有什麽不妥,跑得很是費力。還沒到他近前,後頭那幾人便追上了常故,按着他往死裏打。

“進了萬春樓豈容得你逃!”

“打!狠狠打!”

萬春樓?雲鶴一頓,常故因何被賣去妓館?他往下一看,常故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卻是哼都沒哼一聲,仿若存了死志。雲鶴擡眸看向夜空裏的一彎月,放下收在牆沿的雙腿輕輕晃動。

“什麽人!”那幾人聽到聲響,向那處看去。只見那人悠閑在牆頭望月,一襲黑衣襯得面色仿若白玉一般瑩瑩泛澤,一雙長腿晃得他們瞬間呆滞。

雲鶴緩緩下視,一面淡笑,從眼眸裏流洩出溫淺的月輝,一面從懷裏摸出一根白玉蕭靠到唇邊。吚吚嗚嗚的調子悠悠傳來,磨得人頓時心神更是一恍。突然,雲鶴身形一閃,從牆頭躍下,在最後一個音消失之前,敲倒那幾個人。

常故至始至終都無暇看雲鶴,只是在簫聲起時有些迷茫。他按了按腦穴,卻摸到一手的血。

“還好嗎?”雲鶴蹲下看他。

常故費力看去,卻見着一張妖冶的面容,便不由道:“難不成是妖精?”

雲鶴輕笑一下,随後收斂全部笑意:“你這樣賣去妓館能做什麽?”

常故看着這人收斂笑意,仿若是瞬間從爛漫春花化為清冷冰花,他收斂心神,垂下眼眸:“多謝搭救。”他也十分難堪,身為仆從都沒這麽難堪過。他明明長得五大三粗,與館裏那些個妖媚的小倌完全不同,竟也被要求接客。接客?他唇邊泛出一個苦笑。

雲鶴看着常故費力起身,卻又栽倒在地,只得搖搖頭。他一手拎起常故,提氣躍出巷子。他将可以收容的地方全部想了一遍,既要讓他有個活計可幹,又不會讓人發現,還真難。他輕嘆一下,腳下一拐去了春滿園。

常故聽到那甜膩膩的叫喚聲,便心裏有幾分不妙。這是走了一圈,又回到這般肮髒之地?

雲鶴也是第一次來這兒,直将他拎到後院裏丢在地上:“雜役會幹吧?”

“會!”常故立馬眼眸一亮。

“那就給我安安分分的,若是讓萬春樓的尋到,我便管不得了。”雲鶴道。

“是!多謝恩人!”常故總算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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