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城西這條街很深很長,有擺小玩意兒的,也有賣家用物什的,往後還有賣吃食菜肉的。齊骛在中間緩緩走着,不停打量兩旁的人。廖師傅看了一遭,放眼望去,這些個攤販都是蒼老貧苦的面容,料想齊骛看不上,倒也沒催着他離開。反正現在也出不了城,得等到晚上才行。

齊骛偶爾一個回頭,發現廖師傅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沒有跟在後頭,眉頭微微一皺,倒沒有驚慌。他繼續往前走着,不禁納悶,椰糕哥哥會去哪裏擺攤?又或者,他只在城東街巷裏走?

再回神的時候,齊骛已走到吃食那一塊了。

“又饞了嗎?”廖師傅不知什麽時候又出現了,手裏拎了個包袱,伸出另一手輕輕叩了一下齊骛的腦瓜子。

“師傅去哪裏收拾了包袱?”齊骛詫異。

“我離開你都沒發現。”廖師傅搖頭。

齊骛略擡眼眸去看他,後頭沒有長眼睛如何能知道?他一頓,立馬拐到廖師傅身後:“師傅,您先行,小馬兒定将你看得牢牢的。”

廖師傅無奈搖頭,将包袱遞過去讓他背着:“若是有人跟蹤你,你這樣還能覺察到?”

“憑……感覺?”齊骛接過來才發現這包袱不輕。

“虧你耳朵長得那麽大的闊,白給了!”廖師傅道,“每個人的腳步聲都是不同的,你試着聽聽它們有什麽區別。”

“這麽嘈雜……”齊骛細細一聽便頓下了,周圍雖嘈雜,可細細辨來卻是能分得出的。

“走這麽一長條街,竟然只是在瞎逛。”廖師傅帶着他拐進旁邊的弄裏,裏頭來往的人很少,安靜得很。他看了看天色道,“平常這時辰該練腳力了,今兒個在外頭,練起來更方便。老規矩,我跟着我跑。”

話音剛落,齊骛便見着廖師傅躍出去老遠,便立馬甩腿跟上。他記得廖師傅說的,奔跑的時候還得看路記路,便時時注意着。待廖師傅停下腳步,已近天黑。

“師傅,整個京都都繞過來了吧?”齊骛喘着氣。

廖師傅看着他氣喘籲籲,比平時多跑了一倍的量,倒是還能接受,看來明日還能再提提。他道:“吃面,還是吃飯?”

齊骛眨了一下眼,道:“師傅,您帶錢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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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廖師傅絲毫沒覺得不對。

“哦,”齊骛心道,幸好大人提前給了他小零花,“那師傅您喜歡吃什麽?我都可以的。”

“那便吃飯吧!”廖師傅帶着他東轉西轉,進了一家酒樓後院。

“師傅,”齊骛瞪大了眼睛,“我們還是走正門吧!我這兒有銀子的,不必……”

廖師傅一個眯眼便将齊骛的話吓了回去:“你師傅我難不成會去做偷雞摸狗的事兒?”

齊骛眨巴一下眼睛,堅決先拍馬屁:“那不可能!”可是,您摸人家後廚去作甚?

廖師傅倒是沒有翻窗,也沒有躍梁,而是光明正大地進了門。齊骛心思也對,這時候是飯點,不管怎麽進,都會被裏頭的人發現。後廚的管事只那麽看了一眼來人,再看向他頭上的發簪,并沒有覺得不妥。

“勞煩,有甚清淡的飯食來一點。”廖師傅對那管事道。

管事點頭,親自過去給他裝了點現炒出的熱菜熱飯,給他放到一旁桌上。

“謝了。”廖師傅點頭,招呼齊骛過來吃。

“認識的?”齊骛都拿不準他們是熟識,還是陌生人。說是熟識吧,兩人至始至終沒有打招呼,連個熱絡的笑意都沒有。說是陌生吧,這人竟親自拿飯菜給他們,沒有一句問話,也沒有給錢。

“當然不認識。”廖師傅理所應當道,随後又加了一句,“但算是有點交情。”

齊骛雲裏霧裏,不認識怎麽談交情?

“你只管吃就好,問那麽多作甚!”廖師傅撈了碗便吃。

齊骛一看菜,心道這果然是有點交情的,連廖師傅的喜好都摸清楚了。蔬菜是剛出鍋的,碧綠青翠,可就是清炒的,連個蒜蓉什麽的調味都沒有,大概是加料之前就另盛的。也有肉菜,白切牛肉,應當是就在鹽水裏煮了一滾,連個蘸醬都沒給。他擡眸一掃,明明竈邊出鍋的菜式都是濃香四溢的,卻是一丁點都沒給他們。

廖師傅見齊骛眼巴巴地看着那邊,便直搖頭:“拿個碟子過去,想吃什麽跟廚子讨要一點。”

“可以嗎?”齊骛有些懷疑。

廖師傅嘴一斜:“自然。”

齊骛一蹦而起,立馬捧着碟子呼嘯過去,湊到廚子跟前叔叔伯伯地叫着。那些個廚子收了管事的眼神,再見這小少年嘴又甜,便是由着他要什麽便給什麽。好在齊骛也不貪心,拿了兩塊糯米桂花藕,又要了一點醬燒肉便停手了。

廖師傅看着他高興的樣子也是一笑,三兩口吃完飯起身:“你在這兒慢慢吃,我出去一下。”

齊骛一頓,叼着醬燒肉問:“師傅,你還回來嗎?”

廖師傅聞言哈哈笑了:“怕我将你賣了?”

齊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放心吧,你家大人怎麽舍得将你給一個人販子!”廖師傅說完便出去了。

大人不舍得?怎麽會?齊骛想起道別時大人那副清淡的模樣,便眉頭一揚,師傅就喜歡開玩笑!他将飯菜吃得幹幹淨淨,然後巴巴地看向門口,師傅到底幹嘛去了?

廖師傅直接進了錢莊裏院,熟門熟路地尋到掌櫃,将簪子取下:“取一兩銀子。”

掌櫃擡眸看他:“廖兄行行好,您就取一百兩吧,一兩一兩地取多麻煩!”

“硌得慌,就一兩。”廖師傅眼皮都不擡。

“那銀票?”掌櫃又建議道。

“不,花起來不順手,到時候找開了又得帶着,一個個更是硌得緊。”廖師傅搖頭。

“得,得。”掌櫃只得尋了個一兩銀子遞給他,随後從暗格裏拿出個賬簿出來,在他的那頁帳上記下一筆,後頭掰了簪子按下一章。

廖師傅裝好簪子,插到頭上,拿了銀子去酒樓。他在酒樓吃飯是免費的,可小馬兒卻是要付錢的。待他付過錢再去後廚,一入檻便看到齊骛巴巴的眼睛。

“師傅,你回來啦!”齊骛躍了過去,差點挂到廖師傅身上。

廖師傅皺着眉使勁将他扒拉下來:“吃飽了沒有?出城了說不定沒這麽好吃的吃食了。”

“沒事,”齊骛倒是不怕,“以前沒武的時候草根都嚼過,現下……總能逮到只鳥吧!”

廖師傅挑眉,這齊鳴的兒子過得挺凄苦啊。他點點頭:“那走吧。”臨走之時,他從後廚順了一罐子粗鹽扔給齊骛。

“作甚?”齊骛都不好意思看廚子們的眼神。

“你口味重。”廖師傅道。

齊骛将鹽塞進包袱,跟在他身後走:“師傅你吃烤小鳥都是吃沒味道的?”

“我生吃的!”廖師傅白了他一眼。

齊骛想象了一下,偷偷在他身後捂着肚子幹嘔了一下。廖師傅不等他回神便躍了出去,瞬間消失了身影。齊骛看着四周的暗色,用耳力細細辨別風中的聲響,随後立馬追過去。

聲音在一處消失,齊骛怎麽聽都尋不到動靜。他細細地查看四周,難不成是追錯了聲音?

廖師傅看着他滿意地點頭,摒住的鼻息一下子松懈,重重吸了滿腔。

齊骛很快循着這道呼吸聲過來:“師傅?”

廖師傅現身,笑眯眯地看着他:“走吧。”好料子怎麽可能放過?雲鶴只說不能替小馬兒做決定,拐帶一下還是可以的吧?

兩人到城牆邊時已過戌時,城牆之上的兵士已撤了一半,留下值夜的。城牆上的燈籠微微晃動,随着忽明忽暗的夜色也時而淡,時而明。四下裏十分安靜,只偶有兩聲鴉叫。

“師傅,有兵士把守,躍過去會被發現嗎?”齊骛看了一眼上頭問道。

“半裏一哨,這是京都防守标準。”廖師傅道,“不過,現下是晚上。”他指了天上時隐時現的月亮,對齊骛道,“風淡,雲便移得慢,趁着月亮被遮掩的功夫,躍過去。”

“可是師傅,”齊骛拉了拉他的衣衫道,“風吹過衣衫也是會有聲響的,方才我便是循着你的衣衫聲音追你的。”輕功好的人落腳聲很輕,倒是衣衫在風中的聲響大。

廖師傅挑眉,他方才特意是留了一點腳步聲的,沒想到齊骛還能想到這一點。他道:“那你看好了。”

齊骛一下子被扛在廖師傅肩頭,想着城牆上把守的兵士,他便捂住了鼻息。廖師傅看着一大片厚雲移向月亮,一點一點地吃進。很快,齊骛感覺到廖師傅往下借力随後輕緩躍起,仿若随風飛揚的絨絮,悄無聲息。第一聲鴉叫,齊骛感覺到廖師傅在城牆壁借了一道力,又很快再躍起。第二聲,第三聲,他依舊是借着鴉叫的聲音落腳……

最後一點月華被厚雲遮擋,廖師傅正躍上城牆。明暗交接,視線還未恢複,廖師傅便是趁着這一時刻,未驚動半裏之內兩兵士直接翻躍了過去。

落地,周圍的光亮一點點恢複。齊骛穩了穩身子,再看廖師傅的眼神便是不一樣了。京都的城牆很高,借力少是躍不過去的,借力足才能躍得高,可那樣勢必會帶起衣衫撞擊風團的聲響。而廖師傅借力輕緩,卻依舊翻躍過那麽高的城牆,不得不說,齊骛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高的輕功,就是在西北大營裏,算上他父親齊鳴,都是沒有的。

“傻了?”廖師傅輕輕彈了一下齊骛的額頭。

“師傅……”齊骛呆呆道,“頭一次看到這麽美的輕功。”确實是美得不像話,輕盈,曼妙,靜谧,堪稱輕功最完美的境界。

“我的輕功可不算是最好的。”廖師傅淡淡一笑。他原可以迷幻了兩兵士,再帶齊骛翻過去,也是悄無聲息,不會出波瀾的。可是,既然要拐帶,那便是要做點得瑟的炫一下,這樣才能迷住小馬兒。

“還有人比師傅輕功好?”齊骛瞪大了眼睛。他突然想起,椰糕哥哥的輕功也應當不錯,雖說達不到師傅這等境界,可翻躍梁上是絲毫沒有聲響的。那麽,椰糕哥哥并不是一個單純的貨郎。

“嗯,這是天賦。”廖師傅看着夜空淡淡道,“我曾教過一個弟子,她的輕功最出色,在夜裏行走仿若一道影子,落腳無塵。”

齊骛很羨慕:“師傅,我……可以學嗎?”椰糕哥哥會的,他自然也是要會的,不然以後如何能趕得上?至于椰糕哥哥的身份,他只要知道對他沒有惡意,便是足夠了。

廖師傅看着他微微壓眉:“嗯……你吃得太多……”

“吃得多才有力氣啊!”齊骛立馬不滿,“難不成輕功好的都是體輕如燕?”

“不是……”廖師傅道,“我的意思是,吃得太多,訓練起來比旁人會辛苦一些。”

“辛苦不怕啊!”齊骛拍胸,“小馬兒吃得了苦!”

廖師傅點頭,好在小馬兒是習劍的,不是舞刀的!他從齊骛的包袱裏拿了兩件東西出來:“以後練腿力時綁着這負重,我時不時還會給你增加,你盡快适應。”

原來包袱這麽重,便是帶了這個!齊骛接了負重,随後想起:“師傅,你早就打算好了?”

“習武的哪能不學輕功?”廖師傅挑眉,“最低級的輕功,便是逃得輕快些。你沒什麽要求的話,我便按最低标準來教。你若是想學漂亮些的,我便多教你一些。”

“師傅師傅,我要學漂亮的!”齊骛立馬湊過去,恨不得讓廖師傅看到他眼底裏騰騰的火焰。

廖師傅蹲下,教齊骛在小腿上綁牢了負重,随後起身拍了拍手:“行了,時間不早了,早點找地方睡覺。”說着,他便身形一閃,消失在眼前。

齊骛聽得到他故意留下的聲響,可腳下卻是明顯有了拖拽。他一咬牙,費力追去,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被師傅甩下。

作者有話要說:

廖師傅提到的那個輕功最好的,就是齊莊按在樊廈的細作,諜支翼,化名洛安常。

每次都是奔着十八萬字去的,可是眼看着總會超—_—

一定要拉一場三年後的大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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