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深夜病棟 聶行風筆 (2)

是當真的,那麽我要提醒你,行風,他和你在一起一定是為了錢,你要小心點,相信我,我絕對不會看錯人。」

「我相信你說的。」

因為對于張玄有多愛錢,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我就是喜歡他喜歡我的錢的樣子啊。

我反問:「既然你不相信自己的女朋友,為什麽還陪她來醫院?」

「我這個歲數也該有個孩子了,我想等孩子出生後先做DNA鑒定,如果确定是我的,那到時再看看怎麽補償她。」

方正說完,拍拍我的肩膀,笑道:「我倒是有點羨慕你了,你再玩個十幾年都沒問題,先享樂過了,到時再找個基因好的女人結婚。」

我不太喜歡他這種說辭,但我和他不熟,也不想糾正他的三觀,正好他的随從從病房裏出來,他便和我告辭離開了。

我轉了下輪椅,想去電梯那邊,忽然看到陳醫生站在拐角,看她的表情應該是聽到了剛才的話,輕蔑地瞟了我一眼,走了過去。

張玄從對面跑過來,陳醫生和他擦肩而過時,像是和他說了什麽,他歪歪頭,一臉不解,跑回我身邊。

我們進了電梯,透過電梯壁,我看到他一直咧嘴笑,好像很開心的樣子,我有點好奇,問:「剛才那個醫生跟你說了什麽?」

「她說你心懷不軌,讓我提防你,董事長你得罪她了嗎?」

「大概是方正和我說的話讓她聽到了,方正說你喜歡我的錢。」

「等等等等等,我得糾正下,我喜歡的是錢,不是特定的某個人的錢。」

也就是說——如果有人出更高的價碼的話,這家夥也會答應做對方的情人咯?

嗯,用概率學來推算,幾乎不存在這個可能性,要比我還有錢,還要比我帥,還要比我更喜歡他,世上還有第二個像我這樣的神經病嗎?

不過,雖然理智告訴我這個可能性有多低,但感情上我還是不太高興,冷冷看了他一眼,說:「張玄你記住,今後你只能喜歡我的錢!我就是那個特定的某個人!」

他不說話,盯着我看,表情難得的認真,我擔心語氣是不是太重了,問:「有問題嗎?」

「沒有沒有,那說定了,董事長,今後你就是特定的那個人!」

他說完嘴角翹起,一臉笑咪咪,這模樣活脫脫就像是剛賺了一大筆,我的心一動,問:「你向方正推銷道符了?」

「沒有,我不向倒黴的人做推銷的。」

「倒黴?」

「是啊,運氣這東西吧,不是你說想改就能改的,正所謂人倒黴了喝水都塞牙,更別說用道符了,他最近要走黴運了,萬一我給的道符不靈光,那不是自砸招牌嘛。」

「你說他會倒黴?」

「嗯,很快就會發生了。」

如果是別的道士說的,我說不定就信了,但大家都知道張玄的道術有多差勁,所以我沒再接話茬——附和他有違我的良心,否定又怕他不開心,這時候就讓話題随風而逝吧。

我們回到病房,我躺回床上,張玄問我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我拒絕了。

胃痛了一整夜,又打了一天的點滴,我沒什麽胃口,躺下後覺得有點困了。

他整理了公文包要離開,臨時又轉回來,說:「董事長,我沒想到你會和朋友說我們的關系。」

「我是認真的。」

他笑了,我有點愠惱,「你懷疑我對你說的話?」

「那倒沒有,就是……就是……我挺開心的……以前被告白都從來沒這麽開心過……奇怪……」

他好像自己也想不通,撓撓頭,我這才明白難怪剛才他一直笑,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他忽然俯下身,我還沒反應過來,嘴唇就突然一熱,他居然主動吻了我。

「那我明早來看你。」

他說完就跑走了,留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發呆,揉揉嘴唇,無奈地想這個吻也太不用心了,告別吻難道不該是法國式的嗎?

我從口袋裏掏出他給的符囊,上面畫着一些看不懂的符咒,不過中國結編得挺好看的,上面還墜了兩個小銀鈴,所以說心靈手巧這個詞也挺适合他的。

我翻來覆去看着符囊,盤算着回贈他的禮物,可是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什麽好的點子。

腳步聲傳來,病房門被推開,蘇歡走進來。

我把符囊放回口袋,蘇歡沒注意到,徑直走去自己的病床。

我問:「出去散步了?」

他好像心情不太好,垂着頭,低低地嗯了一聲。

對面窗戶開着,夜風吹進來,床簾一角揚起,燈光下映出他的身影,他坐在床邊,因為瘦弱的關系,看起來有種孤寂感。

我轉回頭閉目養神,半晌,他忽然問:「你說愛是什麽?」

「愛?」

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和張玄的熱吻刺激到他了,這個年紀的少年很容易多愁善感的,想了想,說:「愛大概是可以包容一切的感情吧。」

他好像響應了什麽,但聲音太小,聽不清楚,我也沒太在意,這兩天都沒睡好,我躺下後,睡意湧了上來,連護士小姐來給我打點滴我都迷迷糊糊的。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陣響聲驚醒了,點滴不知什麽時候打完了,病房裏一片漆黑,所以那聲音顯得更清晰了。

我側耳聽聽,像是有人在外面來回踱步,篤篤,篤篤……

腳步聲的頻率異常的齊整,而且就在我的病房門外,似乎要進來,卻又不進來。

常看恐怖片的孩子應該很了解那種氛圍,我倒是沒有怕,因為和張玄認識後的第一個案子就是類似這樣的,從響聲來推理,我斷定外面那個應該是女人,而且不是護士,因為護士不會穿高跟鞋。

——妳要進來就進來,不要在外面磨磨蹭蹭!

那聲音徘徊了很久,我終于忍不住了,大聲叫道,但我很快發現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我好像失聲了,不管怎麽用力都無法打破房間的寂靜。

那個人卻似乎感應到了,吱呀一聲,病房門被推開,接着篤篤,篤篤的響聲由遠及近來到我的床頭。

可詭異的是我什麽都看不到,不管是人還是影子或是更可怕的生物體,我只能憑聽覺确定那東西已經走到了跟前,它在俯視我,因為我感覺到拂來的冷風,接着有個東西突然按在了我的臉上。

那是個很柔軟的物體,我的鼻子和嘴巴被堵住了,無法呼吸,然而我依舊什麽都看不到,我伸手想推開它,卻驚恐地發現自己動不了,就像大家常說的鬼壓床,我的意識無法控制自己的肢體,只能任其擺布!

迄今為止我也經歷過不少詭異事件,但這次我真正感覺到了恐懼,不是恐懼于莫名的「它」,而是恐懼死亡的來臨,我喘不上氣來,胸口因為憋脹而劇痛,呼喚鈴近在咫尺,我卻偏偏碰不到它。

就在這時,又有聲音傳過來,死亡來臨,我的聽覺變得異常敏銳,那聲音來自病床的另一邊,我湧起希望,會不會是蘇歡發現異樣,過來查看?

我依舊看不到人,幸運的是我發覺鬼壓床的感覺沒那麽厲害了,手可以動了,我立刻将捂在臉上的東西推開,卻因為用力太猛,從床上摔到了地上。

冷風拂過,我似乎抓到了什麽,像是頭發,當我擡起頭,首先看到的就是倒挂在眼前的臉。

那張臉上布滿了詭異的紅色,竟然無法辨認五官,我的心一跳,本能地向後挪,鬼臉繼續逼近,逼得我不得不爬起來,推門沖了出去。

醫院不知道是不是斷電了,走廊上也是一片漆黑,我跑到護理站,那裏一個人都沒有,按鈴也沒人回應,我的心髒鼓動得厲害,轉過頭,那張鬼臉剛好撲了過來,它披頭散發,唯一能看到的是從臉上不斷滴下來的血點。

我想打電話給張玄,想詢問對付鬼的辦法,手伸到口袋才想到自己沒帶手機,轉眼間鬼臉已經沖到了我面前,随即一雙血手伸來,想到被它硬生生捂住無法呼吸,我打了個寒顫,咬牙繼續往前跑。

腿不是很有力氣,我堅持跑到走廊盡頭,旁邊是樓梯,但我跑不動了,靠着牆呼呼直喘。

身後是個大窗戶,恐懼支配下我擰開了把手,一回頭,鬼臉已經近在眼前了,為了躲避它的攻擊,我探身靠向窗外。

夜風拂過,我手中響起叮鈴鈴的響聲,原來我剛才沒摸到手機,卻把口袋裏的符囊帶了出來,符囊的中國結扯在我的指間,随着我的動作,上面的鈴铛響個不停。

鈴铛聲很輕,卻像是迎頭棒喝,讓我慌亂的心智突然清醒過來,想到從樓上跳下去的後果,我打了個寒顫。

後頸傳來冷意,鬼臉終于追到了我,我轉過身,這次我終于看到了,那是個細長的白色的影子,白影子後面似乎還有道黑影,兩道影子糾纏在一起,不時地拉長又拉寬,宛如惡魔面對祭品,開心地狂舞。

我又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在意識消失的瞬間,我把符囊丢了過去。

希望張玄的法術這次別掉鏈子,陷入昏迷時,這是我唯一的祈禱。

當我醒來時,我已經躺在病床上了,不是我原來的病床,而是另外一個單人房間。

聽護士小姐說,她們是聽到走廊有聲響,跑過去查看,結果看到我靠在窗下昏過去了,身邊沒有人,她們就把我送回病房,又請醫生來做檢查。

檢查結果一切正常,醫生交代我好好休息後就離開了,我向護士小姐打聽才知道,原來我住的那個病房以前因為鬧鬼,所以一直是空着的,最近因為床位緊張才開始使用,我之前的幾位病人都沒遇到怪事,年輕的護士還以為鬧鬼是傳說,直到看到我這個樣子,她們才信了,看她們反應比我這個當事人還害怕。

我擔心蘇歡出事,向她們打聽,她們的表情更微妙了,後來護理長來了,用陰森森的聲音告訴我,我住的病房沒有其他病人,另一個病床是空的,蘇歡這個名字她倒是記得,因為十年前他就是在我暈倒的那個窗戶上縱身跳下的。

從那以後,蘇歡曾經住的病房就開始鬧鬼,護理長怕事情鬧大影響其他病人,就聽從道士的建議保留了他的床位,所以我在他床上看到的病歷卡其實是十年前的舊物了。

本來我還想問問看為什麽陳醫生會對着蘇歡的病床聊天,可是護理長很忌諱這件事,簡單說了幾句就跑走了,留下我一個人躺在床上胡思亂想。

「董事長你這體質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連不舒服住個院也能遇到這種事,你說你這是倒黴呢還是倒黴呢還是倒黴呢?」

早上張玄過來,聽我說了昨晚的經歷,他沖着我直搖頭,連連嘆氣,如果不是注意到他微翹的嘴角,我說不定真會以為他是在擔心我。

「張玄,我和你說這件事,是要你解決麻煩的,不是聽你嘲笑的。」

「我是實話實說,哪有嘲笑你,還好你的氣運夠強,有驚無險啊。」

他做了個雙手合十的手勢,我把他的手按下去,說:「陪我去食堂吃飯。」

「哇唔,」他看着我,一臉震驚,「你不僅氣運強,神經也夠強的啊,被鬼追了一晚上還有胃口吃飯。」

「我都快餓死了,胃疼比見鬼可怕多了。」

「那就吃點流質什麽的吧,比見鬼更可怕的是見鬼加胃疼。」

張玄借來的輪椅又派上用場了,他推着我來到食堂,點了兩份早餐,我喝着白米粥,再看看他又是油條又是火腿煎蛋還有小醬菜什麽的,我在心裏發誓今後一定注意飲食起居,我不想再因為同樣的原因住院了。

吃着飯,他說:「奇怪啊,為什麽你有事,我卻感覺不到,按說我們都這種關系了,應該心有靈犀的。」

什麽關系?牽小手嗎?

我就着米粥把吐槽咽了下去。

他還是一副無法接受的表情,又是掐指又是嘟囔些我聽不懂的話,我敲敲桌子,說:「比起這個,我更奇怪的是昨天鬼就在我的病房裏,你怎麽沒感覺出來?」

「呃,這絕對不是我的能力問題,說不定根本就沒鬼呢,護士只是為了掩飾她們擅離職守,所以編出一套說辭騙你的。」

我看着他不說話,他大概也覺得這個借口很難讓人信服,托着下巴仰頭想了想,說:「還有一個可能就是蘇歡沒有變惡靈,不僅沒有,魂魄還很弱很飄忽,再加上又是大白天的,誰能想到呢?」

「可是我都看到了,你怎麽會看不到?」

「你見過小偷遇到警察還主動現身的嗎?他不現身我怎麽能發現?」

也是,張玄在的時候蘇歡的确沒有出現,我問:「所以他對我沒有惡意了?」

「董事長你說笑了,我要是想抓你當替死鬼,也會對你好的,否則你怎麽會乖乖地中圈套呢?人會僞裝,鬼也會啊,惡靈和有沒有惡意是兩碼事。」

「是這樣嗎?」

「不過,如果他還沒有變惡靈的話,應該比較好抓了,惡靈害人更直接,也容易暴露自己……」

說到這裏,他眼睛一亮,在随身包裏搜了搜,掏出一個小鏡子,看鏡子上的紋路,不用說又是做法用的道具什麽的。

「照妖鏡?」我問。

「差不多就是那類東西,你看看,你說你被鬼掐,可是臉上脖子上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如果是惡靈的話,你的臉早變成調色盤了。」

他用鏡子照我的臉和脖頸讓我看,鏡子裏的我的确很正常,我摸摸臉,嘗試回憶被鬼攻擊時的感覺,說:「不是掐,是那東西捂住我的嘴巴讓我沒辦法呼吸。」

「不管是掐還是捂,效果都是一樣的,就是肯定會留下鬼氣,但你沒有啊,所以這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

他盯着我的臉左看右看,就在我懷疑他是不是想趁機飽眼福的時候,他又說:「不過董事長你臉色不好看是真的啊……這個不用照鏡子,肉眼都能看出來。」

不知是不是見鬼的緣故,我醒來後頭還是暈乎乎的,總算沒有影響到食欲,我喝着米粥,說:「還好,就是有點頭暈,不過比剛醒來時好多了,要謝謝你給我的符囊。」

「喔,應該不是那個起作用的,那是愛情符,對付不了惡靈的。」

「真的?」

「當然是真的,那是粉紅色的啊,你什麽時候見過有人用粉紅道符驅鬼的?」

張玄一臉的忍俊不禁,被小瞧了,我辯解道:「可是我把它扔出去後,鬼就消失了,符囊也消失了,有關這一點你怎麽解釋?」

他解釋不了,皺眉道:「的确是個難題,不愧是董事長,你每次遇到的麻煩都是大麻煩。」

頓了頓,他又說:「這事你別管了,包在我身上,你好好養病,對付小鬼什麽的交給我。」

「你打算怎麽做?」

「把這家醫院的小鬼挨個抓一抓啊,惡鬼就打死,沒作惡的就送它們去投胎,我免費做好事呢,誰讓它們不長眼想要害你呢。」

雖然和蘇歡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他既不是惡鬼也不是惡靈,或許也不是要害我的人,我回想着昨晚的經歷,說:「回頭我們去現場看一下吧,也許會有線索。」

「欸,你又要搞調查啊?幹脆你以後別當什麽金融財團的總裁了,你去開偵探社好了,就沖你的推理能力和行動力,絕對有發展。」

我不說話,冷冷看向他,他不說話了,手伸到嘴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對面電視臨時插進新聞,說某商業路段發生數輛轎車追撞的交通事故,所幸傷員均為輕傷,現已就近送往醫院接受檢查。

醫院剛好就是我住的這家,我就留意了一下,誰知接着就看到新聞裏打出了證券投資公司董事方正的名字。

我喝粥的動作定住了,看看張玄,他的能力忽高忽低得讓我無從掌握,問:「你昨晚說方正會倒黴,是不是就是指這事?」

他轉頭看了看,然後指指嘴巴暗示上了鎖不能說話,我低頭吃飯不理他了,反正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可以保持沉默超過三分鐘,我就跟他姓。

果然,一分鐘二十秒後,對面傳來小小聲的請求。

「董事長,我想說話。」

「你已經在說了。」

「想說更多。」

他拉過我的手到自己的嘴邊做了個拉開拉鏈的動作,又長長地舒了口氣,我笑了,故意順手在他的下巴上掐了一下,以示懲罰。

「這不算什麽倒黴了,看他印堂無光,氣色黯淡,他這還只是開始啊。」

「那提醒他最近出行小心行不行?我們剛認識時你就是這樣提醒我的。」

「你那是遇到麻煩,解決了就沒事了,所以你付錢,我幫你解決了問題,但有些問題是花錢都解決不了的,這種我就不會幫了,是命。」

我相信張玄說的,依照他的性格,只要有錢賺他絕對不會不賺,但我不信命,所以我給方正留了言,說看到新聞了,提醒他留心一點,最好請道士或是法師給看看。

方正很快就回信過來,先是笑我變迷信了,又說他母親聽說他出事,馬上請了位大法師去家裏做法事,讓我別擔心。

張玄坐在對面看我敲字,他沒阻止,臉上笑咪咪的,我想他心裏一定很不以為然,其實我也覺得這樣做可能幫不了方正什麽,但凡事不能在做之前就認為沒用,那大家連最基本的努力都不需要了。

飯後,我讓張玄去向護士們打聽更多有關蘇歡的消息——如果說他的道士水平是三流的,那麽他在交際和打聽情報方面就是一流的了,這一點我對他非常有信心。

我則去了昨晚暈倒的地方,現在是早上,晨光明媚,讓我有種錯覺,那段經歷只是夢魇,因為護士小姐都說走廊的燈徹夜都是開着的,護理站也一直有人值班,她們會定時去病房查看,确信走廊的照明沒問題。

所以有問題的人是我,我被鬼迷了,才會産生幻覺,在鬼的誘導下來到窗戶前,要不是陰差陽錯聽到了鈴铛聲,我說不定就跳下去了。

我探頭往下看看,馬上感到了眩暈,這麽高的樓層要是真跳下去,只怕神仙也救不回來,聽護士們說自從發生了患者跳樓事件後,所有窗戶就都安裝了栅欄,但因為最近重新裝修,有些窗戶撤掉了舊栅欄,而這個窗戶就是其中一個。

可是……總覺得好多地方解釋不通,比如說那些護士是不是也被鬼迷了,所以沒看到我從病房出來?還有,如果說那鬼誘惑我跳樓只是為了找替身,那為什麽張玄感覺不到鬼的氣息,他的法術還不至于那麽差吧,另外蘇歡是男人,可昨晚阻止我呼吸的卻怎麽像是女鬼……

我用手機當鏡子看看自己的臉,除了因為沒休息好帶了倦容外,還算是正常。

「你在這裏做什麽?」

詢問聲傳來,我轉過頭,是陳醫生。

我放下手機,說:「沒什麽,這裏風景挺好的,過來看看。」

「我聽說了。」

「嗯?」

「別掩飾了,在醫院那種事傳得很快的,你昨晚遇到鬼了,差點被抓去當替身,還是小心點吧,別以為白天就沒事,做了虧心事的人很容易被鬼纏的。」

她會這樣說,多半是因為聽了方正和我的對話,誤會了,這也沒什麽可解釋的,我轉了話題,問:「以前也發生過患者被鬼引誘跳樓的事嗎?」

「那倒是沒有,不過住在那個病房的病人手術後并發症死亡的倒是有過幾例,所以大家都說那病房不吉利。」

「可妳卻讓我住進那個病房。」

「聽起來你好像是在指責我,可是聶先生你別忘了我是醫生,我是靠醫學治病救人的,而不是相信什麽迷信,那些找替身的話都是傳說,醫院每天都有病人過世,難道病房都不能住人了?」

她的話自相矛盾,但我不想就這個問題和她争辯,直接問:「妳昨天和蘇歡說話了,妳是不是也能看得到他?」

「你在說什麽啊?」她驚訝地看我,像是聽不懂。

「昨天妳查房時站在蘇歡病床前詢問他的病情,所以我才會這樣問。」

她盯着我看了好久,說:「看來你需要去腦科檢查一下了,我昨天根本沒有查房。」

她說完就離開了,留下我靠在窗前發愣,沒多久張玄跑過來,他朝對面張望,問:「陳醫生和你說什麽了?」

「張玄,我有點混亂了,我不知道昨天我看到的哪些是幻覺哪些是真實的。」

我揉着額頭苦笑,随即手被握住了,他用難得一見的鄭重口吻對我說:「董事長,至少你向我告白時,我的存在不是幻覺。」

溫暖從他的手傳到我的手上,我擡頭看他,陽光從窗外射進,投在他的臉頰上,那笑容燦爛得讓人無法直視。

我微微瞇起眼睛,感覺到心髒在不受控制地鼓動着。

「要是你真的擔心幻視幻聽,那就去檢查下?」

他提議道,我拒絕了,說想去昨天的公園散步,他推我去的路上,聊起了打聽來的消息,把手機遞給我。

手機畫面是張人物油畫,我不太懂藝術,從外行的角度來看,覺得畫得挺好的。

張玄晃晃手指,我照着他的示意滑動手機,接下來也是各種風格的油畫,有風景的,也有人物的。

「這是我從蘇歡的學校網上找來的,他出事時是美術學院的學生,才二十歲,看他導師和同學的評語,他很有這方面的天賦,可惜了。」

這麽快就問到了這麽詳細的情報,我就說張玄要是當偵探的話,絕對比他當道士有前途。

「他自殺的原因是什麽?」

「不清楚,我問了護理長,當時是她負責蘇歡的,她還記得很清楚,蘇歡是因為急性闌尾炎進醫院的,小手術,他性格好,又活潑開朗,常幫大家畫畫,他住院期間同學也常來看他,住院手續也是學校幫忙處理的,聽說他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他上大學後,他母親也過世了,幾位護士母性泛濫,對他格外照顧。」

我想起昨天蘇歡和我說話時的模樣,他的長相比實際年齡要小,側着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了寂寞。

他穿的病號服是綠條花紋的,而現在的病號服則是藍色的,原來這就是我昨天覺得有違和感的地方,以前聽張玄說過,自殺的人只能在死亡場所不斷徘徊,無法離開,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這樣。

一個人……或者說是一只鬼在同一個場所徘徊了十年,只會讓孤獨變得更孤獨,他手腕上的傷或許真的是自殺留下來的舊疤痕——有時候活潑不等于樂觀,反而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憂郁而制造出來的假象,他有自殺的前科,所以遇到問題最終選擇逃避并不奇怪。

「董事長?」

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晃了晃,我回過神,發現我無意中代入了自己的感情。

對上張玄的藍瞳,我有點尴尬,說:「我父母也是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所以我能理解蘇歡的心态。」

「那你想過要自殺嗎?」

「有過自暴自棄的階段,不過沒想過要自殺,大概我比較幸運吧,我還有爺爺和弟弟。」

「董事長你很感性啊。」

張玄推着我在湖邊的長椅前停下,他坐到我旁邊,揉揉頭發,像是有些苦惱的樣子。

「怎麽了?」

他的頭發有點亂,我忍不住也伸手去揉了揉,覺得他頭發亂亂的樣子挺可愛的。

「沒什麽,就是突然發現自己感情不足,我是孤兒,師父走了後,我就一直住在福利機構,可是我從來沒感覺到孤獨,每個人的人生不都是自己的嗎?跟父母在不在有什麽關系?」

我還是頭一次聽張玄說起自己的事,他居然是孤兒,這一點出乎我的意料。

「每個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樣的,張玄,就像每個人的人生都不可能完全重疊一樣,感情細膩的人自然就會産生消極的想法,尤其是他們這些搞藝術的。」

「你的意思是我的感情不夠細膩了?」

——難道你覺得一個有錢萬事足的人感情會細膩?

他歪頭看我,表情透着可愛,讓人聯想到某種小動物,我把吐槽的話咽了回去,說:「你這樣就很好,感情太細膩的話,那就不是你了。」

這話成功取悅了他,他瞇起眼睛陶醉了一會兒後,轉頭看我。

「我們說到哪兒了?」

「說到大家都對蘇歡很照顧。」

「哦對,他的性格也很好,總是笑咪咪的,不過護理長說從某一天開始,他突然變得特別陰郁,那幾天一直在下雨,他好像被天氣影響了,一整天都不說話,連平時最喜歡的畫筆也不拿了。」

「所以應該是突然發生了什麽事刺激到了他。」

「是啊,可是護理長想不出有什麽事,他态度轉變的當天還有同學和朋友來看他,他還挺開心的。」

「會不會是經濟上拮據?」

「我本來也這樣想,但完全沒有,據說他的畫在幾家畫廊銷售,還挺受歡迎的,護理長說他那個年紀的人很容易多愁善感的,所以也沒在意,誰想到過了兩天,他就突然跳樓了,那天也是下大雨,樓下地面都被染紅了。」

聽着講述,我陷入沉思,不得不說張玄很有人緣,護理長在我面前含糊其辭,卻詳詳細細地講給他聽。

可是聽得越多,我的心就越沉重,忍不住想那個少年究竟遇到了什麽事,而選擇自殺的道路。

「當然是感情問題了。」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張玄說道。

我看向他,他問:「董事長你是不是沒有經歷過感情波折?」

「你是問愛情?沒有。」

「也是哈,你長得帥又有錢,看中的人招招手,人家就主動湊上來了,當然不可能有感情波折。」

「你這是誤解,我的私生活很嚴謹的。」

「但這是事實啊,用世俗眼光來看你,任誰都會這樣想,所以你不會懂蘇歡的自殺心态。」

「說的好像你很懂似的。」

「嗯,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走路嗎?與他殺一樣,自殺無非就是金錢啊感情糾紛啊這種事,蘇歡不缺錢,那多半就是因為感情了,護理長說事後有個女孩子跑來認屍,哭得死去活來的,但他住院時女孩從來沒來過,她們私下都想會不會是他的女朋友,女朋友把他甩了,但是看到他自殺又後悔了,總之就是很鄉土劇的猜想。」

「如果能找到那個女孩子就好了。」

「董事長你想什麽呢,都十年了,上哪兒去找人?我本來還想讓護理長提供下女孩的長相,結果她什麽都沒記住,就記得那女孩哭得一塌糊塗,眼睛腫得像金魚……啊對了,我明白昨晚你為什麽會見鬼了,蘇歡就是十年前的昨晚自殺的,他如果還沒投胎的話,在忌日回魂是挺正常的,董事長你又剛好和他一個房間,就中标了。」

「你的意思是昨晚不管是誰在房間,都會被襲擊?」

張玄點頭。

「那他是想殺了我,然後上我的身替代我?」

「是啊,你看你又有錢又有貌還有社會地位,換了我,有這麽好的機會,也肯定選擇上你的身啊。」

「可你又說在我身上看不到被鬼襲擊的跡象。」

「這個……絕對不是因為我能力低。」

張玄好像很怕被我小瞧,翻來覆去地解釋他的能力問題,但其實我一點都不在意這個,他長得好看入我的眼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還有一點,董事長,鬧鬼這種事不是算術題,沒有特定公式的,我們道士捉鬼通常只注重結果,能抓到就行了,至于原因,也許有很多個,但不管是哪個,都不是它們作惡的理由。」

「可我想知道。」

大理論我說不過張玄,所以直接說了我的目的,他看着我,一副「哎呦我該拿你怎麽辦」的無奈表情。

「我明白了董事長,你想讓我做什麽,就直接說吧。」

「十年前的女孩或許不好找,但蘇歡曾經賣畫的畫廊應該容易打聽,我想去問問看。」

「No,你是病人,該好好休息,」他一口拒絕,嚴肅地說:「跑腿的事讓我來,你是大老板,動動嘴就行了。」

「這……不太好意思。」

我說的是實話。

以我對張玄的了解,不關他的事,他通常不會熱心幫忙的,他做這些都是為了我,要是換了以往,我直接開支票就好了,可我們現在是情侶關系,我怕說掏錢會傷他的自尊心。

誰知我剛想完,他就說:「你要覺得不好意思,就掏錢吧。

「……」

「你不想掏啊?我是你的屬下時你還花錢讓我捉鬼呢,怎麽變成了情人,待遇反而降低了呢?」

他不高興了,我急忙搖手。

「不不不,我是怕談錢傷感情,我們是情侶,我要是付錢讓你辦事,會傷你的自尊心吧?」

「為什麽?」

他瞪大眼睛看我,一臉不解。

我怎麽知道為什麽,正常人難道不都是這麽想的嗎?

他沖我伸伸手,又指指我的口袋,我翻了下口袋,裏面只有錢包,我掏出錢包,照他的示意遞了過去。

他打開錢包,一邊翻看着一邊說:「董事長你的想法很神奇呀,我通過自己的勞動來賺錢,賺得心安理得,怎麽會傷自尊呢?換個立場來說,我讓你辦事也會給你辛苦費的,不過那點小錢你應該不會看在眼裏就是了。」

我被他繞進去了,也覺得是自己的想法有問題,看着他從錢包裏掏出幾張大鈔塞進自己的口袋,接着又掏出兩張金卡,猶豫着要不要也收下。

那苦惱的模樣看着實在太可愛了,我注視着他的小動作,說:「兩張都拿着吧,你做調查,需要花錢的地方應該有很多。」

「這……不太好意思啊。」

他學着我說話,但是從他敏捷地把卡揣進自己口袋的動作來看,他完全沒有不好意思。

「那我馬上就去調查,董事長等我的好消息。」

他收了錢,開心得不得了,探過身主動吻了我一下。

這次我沒放過他,攬住他的脖頸,舌尖探入他的口中加深那個吻。

拿了我的錢,只是意思似的點吻真是太沒誠意了。

他沒有抗拒,反而挺主動的,迎合着我的索求和我熱吻。

很甜蜜的吻,可是不知為什麽,半路我感覺到被窺視,想到這裏是公共場所,我匆忙結束了親吻,看看周圍,公園裏有三三兩兩的人休息,都隔得比較遠,沒人注意到我們親密的舉動。

「董事長你真熱情。」

張玄站起來,摸摸自己的嘴唇,他的唇都泛紅了,看着我說:「看來你平時不怎麽發洩的,都控制不住自己,放心吧,等這事解決了,我會好好滿足你的。」

他說完就跑掉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張玄,想在床上占主導地位,你還太嫩了。

微風拂來,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又出現了,可是周圍又沒有奇怪的人,我揉揉額頭。

出來轉了一圈,頭暈感消失了,我轉動輪椅回醫院,心想也許張玄說得對,任何事的起因都不可能只有一個,所以我要找出其他還沒有被發現的原因。

我找到護理長,提出轉回原來的病房,她像是看神經病一樣的看我,最後在我的堅持下答應了,帶我過去的時候還提醒說讓我小心,看來她信了那些鬼附身的傳言,而且相信一切的死亡事件都是蘇歡做的。

可是我不信,也許我昨天看到的很多畫面都是幻覺,但有時候幻覺也有可能是真的。

在和張玄認識之前,我對于用錢讓人辦事這種做法很不齒,可是現在我發現盡管這樣做不算是正當,卻十分好用,它可以協助我問到許多我需要的消息。

這一天,除了吃飯和接受輸液外,我就是在醫院裏随意晃蕩,以往我想都沒想過自己會把大好時光用在閑逛上,但或許是因為這次的突發急病,有些事情我不那麽看重了,感覺偶爾偷得浮生半日閑也挺好的。

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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