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羊骨湯
楊北京狀似随意地問姚三三:“三三,你大姐她……這陣子怪忙吧?”
楊北京這些天忐忑啊,心裏就跟有個小爪子似的,不停地撓啊撓啊,做什麽都不安心了。
他哥原先在他跟前總提到姚小疼,說這丫頭多好啊,怎麽看怎麽好,言下之意,跟你正合适,你趕緊行動啊!那時候楊北京還真沒動這心思。
楊北京是個穩重內斂的人。人家姑娘是長得好看——好看他就得喜歡嗎?在街上做着飯店的生意,他見過的好看姑娘當然不少,要是一眼看見個漂亮姑娘就喜歡上了,那他成什麽人了?
當然,姚小疼長得好,臉蛋秀氣氣,身材細條條,楊北京一個青年小夥子,不可能完全免疫,當然看着也吸引人,可那就只是眼睛上的欣賞,開始兩個人就沒怎麽相處過。姚小疼就是偶爾跟着姚三三到飯店裏來,說不上幾句話就走了。
之後,姚三三收泥鳅來的少了,姚小疼便每隔幾天來一回,送烏拉牛,跟楊北京接觸就多了。楊北京漸漸就覺得,這姑娘的确是好啊,不光人長得好,性子也好,心眼兒更好。才多大的一個姑娘啊,就操忙着一個家,全心顧着三個妹妹,這樣的姑娘,實在叫人欣賞又心疼。
關鍵是,所有的好都不是理由,天下間好姑娘多得是,他不可能都去惦記。這個姑娘卻越來越吸引他,越來越讓他心裏惦記,不由得就開始巴望着她來,來了就巴望着能多說幾句話,巴望着她多留一會子再走,人家剛走就開始數日子,整天算着她哪天還能再來……
楊北京就這樣淪陷啦!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拿“織毛衣”去試探她,在當時的農村,這簡直就是直截了當的表白了。姚小疼要是說,行啊,我幫你織,那就等于接受他的示愛了。可是,她是怎麽說的?她沒說不行,她就說,不一定有空。
那意思,應該就是說還要再考察他吧?反正楊北京是這麽理解的,便一心開始琢磨着,怎麽叫她對自己有好感。結果,從那天之後,都這老些日子了,愣是沒叫見着人家的面,怎一個心心念念了得!
楊北京越來越忐忑,她是不是根本看不上我?便想從姚三三這裏套套話,小孩子的話好套出來對吧?哪知道他面對的小孩,根本就已經成了精。
姚三三舒服地喝着羊骨湯,楊北京的手藝是沒得挑的,這羊骨湯是把羊骨頭小火慢慢地炖,熬出香濃的湯,再加上切得細細的青蒜、芫荽,姚三三不怎麽吃辣,喝着舒服滋潤。要是喜辣的人,加一勺辣椒面進去,喝得那叫一個熱火。
她慢慢悠悠地喝着湯,楊北京可就不淡定了,這丫頭,光顧着喝湯,就不能說句話嗎?只要是關于她大姐的話,他都願意聽啊!
“我大姐,她的确怪忙的。”姚三三眼角打量着楊北京的神色,心裏猜摸着這兩人到底有多少進展。要說大姐跟楊北京,她是樂見其成的,有楊北京這樣的大姐夫,感覺十分不壞!
“怪忙?”農閑時節啊,楊北京追問:“這時節她整天忙什麽?”
“忙什麽?嗯,兩頭豬,四只羊,一條小狗,還有三個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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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三三說這話的時候點着小腦袋,一臉嚴肅認真,楊北京聽了就忍不住噗嗤一笑,搖搖頭,開始尋思這丫頭人小鬼大,難不成看出了自己“別有用心”,故意的吧?
“楊二哥,你問我姐,有事啊?”
楊北京不自覺地咳嗽了一聲,說:“也沒啥事,好多天沒見着她了,就随便問問。”
“噢,我回去跟大姐說,就說楊二哥問到她了。”姚三三眼睛一轉,說:“現在不用送烏拉牛來,你當然見不着她。楊二哥,我大姐整天忙這忙那,事情很多的。就比如說,下個集,她肯定得來個趕集給我買圍巾。”
姚三三一邊說,一邊觀察着楊北京的反應,說到下集姚小疼要來趕集,果然見楊北京目光一閃。姚三三喝着湯,心裏想,別說我沒給你制造機會啊。
“買圍巾?”
“也不一定買圍巾。”姚三三随口說,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圍脖,“也興許她要買毛線給我織一個圍巾。這圍脖太小,不夠暖和,我早晨上學冷。大姐親手織的肯定厚實暖和。”
楊北京一聽到“買毛線”,心裏就猛地跳了一下,心說這個小丫頭怎麽忽然就說到買毛線了?難不成那天晚上我說對她的話,她告訴妹妹了?
楊北京一時心裏有點拿不準,便試探着問姚三三:“三三,你大姐說買毛線,還說旁的了嗎?”
天地良心,姚三三提到買毛線,真的是湊巧了,哪猜得到楊北京心裏的彎彎繞,她幾口喝完了湯,吃光饅頭,才說:“沒啊,她沒說旁的。”
楊北京一見她喝完了,就站起身來,要給她再盛一碗,姚三三笑嘻嘻地說:“不要了,我吃飽了。楊二哥,那我上學去了。”
楊北京送她出去,囑咐道:“現在天太冷,你晌午到我這來吃飯吧,路又近,你來了也就是多添雙筷子,別在學校裏啃冷煎餅。”
“那不好。”姚三三看着楊北京,語帶雙關地說,“楊二哥,咱們說起來非親非故,你這就照顧我很多了,哪能整天來你這兒吃飯?”
“說什麽呢,你一個小丫頭,多添一勺水的事,你能吃多少飯!”楊北京這話說的實誠,即便他心裏沒裝着人家的大姐,眼前這小丫頭也是怪讓人喜歡和心疼的。
嗯,咱們要是結了親,你要是能當上我大姐夫,我一天來吃三頓。姚三三帶着這樣的想法,笑眯眯地離開了飯店。
下午放學,氣溫居然又下降了,怪不得老莊戶都說雪前暖,雪後寒,雪後的天氣冷得要命。氣溫一下降,路上的雪就變得硬硬的,尤其是路中間被腳踩車壓的地方,雪壓實了,如今凍的硬邦邦,滑溜溜,走在上頭,稍不留心就容易滑倒。
姚三三跟着本村上初中的小孩們一起結隊走家,路上不時就滑到一個,便只有小心翼翼的往前走。這時候就體現出住校生的優越來了,然而住校生要交一筆住校費,還要在學校裏吃三頓飯,總不能一星期都帶飯吃,要吃食堂,這麽一來,花錢就多了。姚三三當然不願情住校。
再說,住校要一星期去家一回,不能跟大姐二姐和小四在一塊,那多沒意思。
鮑金東自覺着身高力大,便随手把姚三三的書包抓過去,連自己的書包,随意甩在一邊就肩膀上,一只手裝在棉衣口袋裏往前走,姚三三跟鮑小葉互相拉着手,小步走着。鮑金東一回頭,說:
“你兩個小丫,別拉着手走,要滑倒一塊倒倆。”
“別不說好話!”姚三三回了一句。試着腳底下實在太滑溜,看了看四周,就跟小葉說:“咱們往邊上走。”
路邊的雪雖然深,但是不滑,踩上去嘎吱嘎吱的。兩個小女孩一邊小心走路,一邊拉着呱。小葉看着走在前邊的鮑金東,對姚三三擠擠眼睛說:“我四哥對你比對我還好。”
“四哥”說的是鮑金東,他在自家叔伯兄弟中排行第四。姚三三聽了這話,不禁瞄了小葉一眼,那年頭鄉村的人單純,十來歲的小丫頭,基本是不會有什麽“早戀”的概念的,姚三三自己也不多想,鮑金東對于他眼中的弱小者,總是照顧的,更何況他們兩個從夏天就一起收泥鳅,搭夥往埝城送,鮑金東自然就把她劃拉進“自己人”的保護範圍了。
“他對你哪裏不好了?他就給我背個書包,你的書包,不也是在你哥身上背着呢嗎?”姚三三說小葉。
“那是我叫他背的。”小葉說的是鮑金來,“他不給我背,怕回去我奶說他。我奶最疼我了,我哥他不敢惹我。”
姚三三心裏慨嘆,同樣是女孩,這待遇差別怎就這麽大!鮑金東父親兄弟四個,生了八個男孩,就只有兩個女孩,鮑老三家有個小柳是家族頂小的,還在念小學;鮑老四家這個小葉,剛上初中。正所謂物以稀為貴,雖然鮑家奶奶整天為自家兒子孫子多而驕傲,卻是十分疼愛兩個孫女的。
雪地裏走路總是費勁,一路走到家,不光不冷,甚至脊背上微微要冒汗了。到了自家巷子口,姚三三把鮑金東肩上的書包扯過來,自己拎着,一邊走就一邊把圍脖扯了下來,拿在手上。
姚三三拐進巷子,看見自家門口的雪已經掃幹淨了,今天她不知怎麽的,就是沒由來的心情好,便蹦蹦跳跳進了家門。一進屋,大姐坐着繡鞋墊呢,小四正在寫作業,二姐正在看小四的課本。姚三三就把圍脖往姚小疼腿上一丢,說:
“什麽破東西,一點也不暖和。”
姚小疼放下鞋墊,拿着圍脖看了看,說:“舊了吧,本來也薄,等逢集你再買個新的吧。”
“我不想要圍脖了。”姚三三拉着板凳坐到姚小疼跟前說,“大姐,我想要個圍巾,我看人家圍圍巾可好看了。逢集你去買點毛線,給我織一個行不行?”
“買毛線啊……”姚小疼心裏忽然因為這三個字跳得快了一下,頓了頓說:“行啊,我多買點,給小四也織一個吧,自己買毛線織,比買圍巾要省不少錢。”
“關鍵是自家織的更暖和。大姐,你幹脆多買點,反正也用不了幾塊錢,咱四個人都織一個,咱四個織顏色一樣的,一看就是一家子姊妹。”
“我也不用每天出門去上學,不用織新圍巾。”姚小疼說着問姚小改:“小改,你要不要?”
“不要,我在家帶着圍脖就不冷了。”姚小改說,“大姐,天這陣子冷,不用你跑一趟,叫三三上學順便買回來就行了。”
“這怎麽行?”姚三三趕緊說,“我得上學,難不成你叫我逃學去趕集?二姐你心眼壞了。”
姚小改氣得呲吧三三:“你才心眼壞了。你晌午的工夫,上趟街不就買來了嗎?”
“我不會買毛線,你自己懶不願意出門,你也不許大姐去趕集?”
“笨蛋你,買個毛線有什麽不會的?”
姚小疼趕緊說:“你兩個,怎麽就跟咱家那羊羔似的,到一塊就頂,不到一塊吧,還惦記着,剛才是誰叨咕說大雪天,怕三三走路滑倒的來着?”
姚小改撇撇嘴,姚三三一聽,知道二姐剛才擔心自己呢,就沖着姚小改伸着舌頭做鬼臉。姚小疼看着她倆笑,就說:
“你倆別再鬥嘴了啊,逢集我就去買,買點鮮亮的毛線,給你跟小四織圍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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