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巧遇上

眼看着年關近了,家裏的兩頭豬已經喂得很大了,膘子肥肥的。就在臘月半的時候,賣肉的“小刀手”到家裏來買了去。

到年關豬肉價格貴,生豬價格也就跟着高了些。兩頭豬三百多斤,價格也還好,賣了将近三百塊錢呢!這豬她們喂了一年多的工夫了,那時候喂豬不用豬飼料、添加劑什麽的,長得也慢。然而這錢,姚小疼卻不敢動的,這個跟收泥鳅的錢不一樣,這是家裏的錢,等到姚連發回來,一分不少要交給他的。

賣了豬,姚小疼順便就買了一斤豬肉,平時不年不節,沒親戚來的話,農民家裏基本上是不會買肉吃的,然而喂豬辛苦,賣豬時一般人家都會割點肉。家裏最饞肉的就是小四,看見大姐買肉回來,便十分高興,囑咐大姐拿白菜粉條一起炖。

大年節一天天臨近,姚連發跟張洪菊卻一直沒有回來,只叫一塊打工的人捎了信,說是不打算回來過年了。

“不回來也罷,你們不知道,越是到逢年過節,這計劃生育就抓得越緊,找結紮、要罰款,三三的超生罰款到如今還沒交齊呢,今年再添上小四的事情,你爸你媽也就不打算來家過年了。再說來回的路費也不便宜。反正你幾個丫頭在家也習慣了,你奶說了,過年飯去你奶家吃。”

信大概是捎給了姚老奶,姚二叔到家裏來這麽說的。

姚家四姐妹聽到這話,也沒說什麽,她們能說什麽?爸媽連過年都不回來,多少叫人失望,但二叔說的也是實情,姚連發那是不敢回來。好在她們自己在家慣了,不回來就不回來吧!然而姚老奶主動叫她們去吃年飯,姐妹幾個多少都有點意外。

姚連發兩口子不回來,楊北京提親的計劃就落空了,知道以後,少不得心裏十分失望。不能提親,不能訂婚,兩個人就不好正大光明地來往,姚小疼又是個穩重規矩的姑娘,兩個人的戀情就一直悄悄地,瞞着周圍的人,甚至連面都不常見着,難免就心心念念了。

不論爸媽來不來家過年,四姐妹的生活還是一如往常,兩個小的上學,兩個大的操持家務,喂豬養羊。

那一年寒假放得晚,直到臘月二十三才宣布放假,姚三三期末的考試成績算不上拔尖,前幾名是占不到的,不過也算是不錯。起碼對比鮑金東就很不錯——鮑金東說他就差沒倒數,讓姚三三光想笑。

上午十點多鐘就宣布放假了,她回到家裏,恰巧羊販子到家裏來買羊。

夏天買的那三只羊羔,已經長大了,兩只公羊,一只小母羊。姚小疼有些舍不得賣,覺着這羊還能再長更大,可是年跟前價格要高些,正在猶豫。姚三三問清了就說:

“大姐,我看賣了吧,我琢磨這羊也長足了,頂多喂得好再長胖些。大冬天的沒有青草,要喂豆餅麸子,年前賣價格也好,再說老羊又懷孕了,春天就能下小羊羔了。把那兩只公的賣了,小母羊留着喂。”

姚小疼想了想,覺着也有道理,就答應賣。兩只羊,當初按十塊錢一只買的,買的時候還是吃奶的小羊羔,白白小小的,小四整天抱着玩。喂了這大半年,趕上價格也好,一共賣了一百零六塊錢。當初買羊是姚三三掙的錢,姚三三說,這錢就是她們自己的了。

跟自己爸媽算這麽清楚,想想也真是逼出來的,她還要供自己和小四的學費呢!

“三三,我看養羊怪劃算,工夫到家了就能掙錢。你看咱夏天買羊用了115塊,這賣了106,本錢就差不多回來啦,淨賺這兩只母羊。叫我說,往後母羊咱都留着喂。”姚小改看着錢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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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小疼主要顧着田地,家裏的豬和羊平時都是姚小改管的。姚小改喂羊也精心,夏天給最好的草,冬天把那幹草鍘得細細的,還要每天添喂豆餅、麸子,她們家的羊,長得就比旁人家快,皮毛也幹淨順滑。

“二姐,你喂羊功勞最大,你說了算,能忙過來的話,咱開春再買兩只母羊來養。往後生了小羊羔,母的咱也留着養。”

“行,買!多買幾只我也養的了。”姚小改高興地說,“連小四都能幫着拔草喂羊,別說幾只羊,一大群我也能喂過來,越多越好。”

就是小四有點不開心,說她舍不得那兩只羊,姚三三便安慰她說,等到春天,老羊一準能生好幾只白白的小羊羔。

賣羊的第二天是小年,晌午飯前,姚紅霞來了,穿着她媽給她做的紅色新罩褂,站在院子裏說話。

“大姐,奶叫我來問問,今晚小年你幾個去不去吃飯。去吃她就多準備點,不去就算了。”

姚三三一聽,這說的什麽話?爸媽不在家,她四個小孩在家過年,姚老奶要是真有心,便直接叫她們去吃飯好了,倒來問她們去不去。姚三三看看大姐二姐,她兩個人都是沒啥表情的樣子,心知她們也不太想去,就說:

“小年無所謂,你跟奶說,我們就不去了吧。”

“要不你們去呗,咱奶炸丸子呢,蘿蔔丸子、豆腐丸子,還蒸了豆饅頭,二文跟三文都在那吃,剛才還給了咱家一大碗丸子。”姚紅霞說。

姚三三覺着,這姚紅霞要不是缺心眼兒,就是故意說給她們聽的。過年炸丸子,給三嬸家一大碗,給二嬸家孩子吃,卻來問她姊妹四個去不去吃飯,姚老奶做事也就這水平了。

“就不去了吧,你回去跟奶說我們在自家吃了。”姚小疼說。

“那也行,你們不去就算。”

姚紅霞轉臉走了。等她一走,姚小改就翻了個白眼,拉着小四轉身進屋。姚三三覺着自家這個年也不能随便過,就問姚小疼:

“大姐,你會炸丸子不?我跟你炸。”

“炸丸子我會。”姚小疼說,“可做豆腐我不會,我光看旁人做過,我沒自己做過。”

“那沒關系,咱不做豆腐,咱多買點豆腐,炸點丸子,再買幾斤肉,好好過個年。”姚三三笑着說,“咱剛賣了羊,犒勞犒勞自己。”

“嗯,行。”姚小疼也笑,“逢集給小四也買個新罩褂。她最小,過年給她穿新衣裳。”

臘月二十八,是鎮上過年前的最後一個集,老百姓有錢沒錢,也都會在這天趕集買點過年的菜。本打算姐妹四個都去趕集的,小四一聽就樂得直跳,她喜歡去趕集,二姐姚小改卻不想去,非得留在家看顧她的雞狗和羊。姚小改不喜歡出門,也不喜歡走遠路,用現在的話說,這就是一喜歡窩家的宅女。

剩下姐妹三個一塊去趕集了。天又冷,人又多,趕集的人們卻都喜氣洋洋,整個集市都彌漫着一種要過年的歡快。

姐妹三個在集市上擠了半天,基本買齊了過年的東西,春聯,挂廊(過門貼),福字,小四的罩褂,豬肉、蓮藕、粉條和蘿蔔,又買了些瓜子,一小挂鞭炮。再多,姐妹幾個可就真舍不得花錢了。

好容易從菜市的人堆裏擠出來,姚三三眼睛就叫那賣糖葫蘆的給吸引了,糖葫蘆插在草把子上,一串一串紅豔豔的,那顏色喜人極了。賣糖葫蘆的人扛着草把子,四處轉悠着賣。姚三三看看小四,小四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小人精!”姚三三笑着拿手指戳小四的臉蛋。小四最精靈,就知道大姐過日子精細,今天花錢多,她恐怕舍不得再買,三姐有錢能舍得給她買。糖葫蘆兩毛錢一串,姚三三圍着草把子轉了一圈,仔細挑了四串看着最好的,打算姐妹四個一人一串。她付了錢,小四就等不疊從她手裏接過去一串。

“小饞丫。”姚三三明明自己也想吃,卻還逗小四。她看小四開吃了,便也咬了一個在嘴裏,還沒嚼,就感覺嘴裏口水一下子湧出來了。糖葫蘆這酸酸甜甜的東西,果然最招引小姑娘。姚小疼就不行了,她手上拿滿了東西,左一包右一包,就說:

“留給小四多吃一串吃吧,我沒有手吃!”

“沒有手,哈哈哈,大姐沒長手……”三三跟小四手上拿的東西少,聽了這話反而笑得一副沒良心的樣子。

姐妹三個嬉鬧着出了集市,迎面遇上個熟人,那人正站在街口看她們呢,姚三三眼睛一亮,姚小疼卻抿嘴低了頭。

“楊二哥,你也趕集呢?飯店裏不忙?”姚三三先開口打招呼,笑嘻嘻地舉着手裏的糖葫蘆賣好:“楊二哥,你看我就猜到能遇上你,你看,我連糖葫蘆都多買了你的份。”

三三手上果真多拿了一串糖葫蘆,不過,那肯定是留給她二姐的吧?——楊北京也不去戳破她,笑笑說:“不忙,家家都殺雞買魚準備過年呢,飯店裏生意反而少,從昨天就歇業了,過年初八才開業。”

早年間,老百姓沒有過年去飯店吃飯的習慣,楊北京這時候倒閑下來了。楊北京微微的笑着,他頭一回見着小四,就伸手拍拍小四的頭,說:“這個是小四吧?”

半年工夫,小四頭發也長出來了,比剃光頭前長得更黑更密,當然還不太長,還不能紮小辮,要不是穿着花褂子,大概有人還以為她是男孩呢。

“小四,叫楊二哥。”姚小疼囑咐小四,小四也很響快,趕緊叫了聲“二哥”。

楊北京看看她們手裏的東西說:“這大街上冷,咱別站這兒說話了,要不去店裏歇會兒吧。”

姚小疼猶豫了一下,說:“不去了吧,走家了……”

“我一個人在家,大過年冷冷清清,怪可憐的……”楊北京眼睛裏就有了央求,默默看着姚小疼。要說他兩個這戀愛談的,真是怪可憐的,那時候農村裏自由戀愛沒那麽大方,瞞着掖着不說,好些日子也見不着一回面。

“一個人?你家大哥大嫂呢?”姚三三搶着問。

“大哥賠大嫂去娘家送年禮了……剩我一個人,吃飯都沒滋味。”

“那咱就去玩呗,反正他飯店也歇業了。”姚三三撺掇大姐。也不管大姐答沒答應,拉着小四就先走了。楊北京就伸手去拎姚小疼手裏的東西,幫她拿了一多半,悄聲央求她:“走吧,就去坐一會兒。”

姐妹仨跟着楊北京來到小吃部,店門外果然已經貼出了歇業的紅紙,但店裏還生着爐子,暖暖和和的,看看天也到了晌午飯時間,楊北京便說,他燒了蘿蔔粉條湯,喝一碗暖和。

楊北京也沒大張旗鼓,他進了廚房幾分鐘工夫,就炒了一個藕片,一個芹菜肉絲,一手一碟子端了出來。他的蘿蔔粉條湯是用豬骨湯做底子,喝着十分香濃,就着熱烤排,姚三三美滋滋地喝了一大碗。她一看姚小疼,吃個飯慢慢騰騰的,楊北京更是一邊喝湯,一邊忍不住偷眼看姚小疼。姚三三心裏就忍不住想笑——這兩個人,果然是有問題,還自覺着瞞得結實,當她傻呢!

“楊二哥,我怎麽覺着你早就準備好了,專等着咱們來呢。”姚三三故意說。

“沒啊,我就是……碰巧遇上你們了。”

“那你可夠快的,幾分鐘就炒了菜燒了湯,我還以為你早就切好了等着呢!”

楊北京被戳穿了,便無奈地看了三三一眼,恨不得拿烤排堵上她的嘴,姚小疼慢吞吞喝湯,臉都快低到湯碗裏去了。

看着小四也吃飽了,姚三三拍拍肚子,說:“真飽,小四,咱出去吃糖葫蘆消消食去,順便再上街買點粘牙糖,留着過年吃。”

小四一聽,當然樂意啦,樂颠颠跟着姚三三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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