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紅火火

“你幾個丫頭人小,我處處的不放心,你們賣豬賣羊的錢,拿來奶給你們收着吧!”

就說姚老奶怎麽忽然對她姐妹幾個好聲好氣了,原來是惦記着她們剛賣了豬和羊的錢啊。姚三三跟姚小疼換了個眼色,姚小疼臉色平常地說:

“奶,你整天忙,不用你操心咱們,咱們都大了,能管好自己,也能管好家裏的錢。再說這錢,咱過了年要再買小豬,還打算買兩只母羊,開了春,化肥農藥都得買,羊當初是三三買的,賣了錢,留着她跟小四交學費。”

姚老奶把手裏包的餃子往拍子上随手一丢,板着臉說:“我剛一開口,你就有一百句話等着我,你還有沒有理教?你幾個丫頭也太不懂事了,你爸媽不在家,好容易賣兩個錢,你就打算着全給花了不成?拿來我收着!你爸臨走時,叫我管着你們,這錢我不幫你們收起來,還不叫你幾個丫頭全敗霍光光的?”

“奶,大姐也說了,這錢要拿來買小豬,買化肥農藥,不都是該花的嗎?咱們辛辛苦苦掙來的,一分也不敢亂花,除了正當用的花銷,等咱爸回來,賣豬的錢肯定一分不少交給他。咱們先自己管着,你就擎放心好了。”姚小改不緊不慢地說。

“不亂花?你幾個丫頭,整天割肉買魚,給自己做衣裳,別說你那個窮家,多好的家底子也叫你們敗光了。”姚老奶說着擡手一指小四的新罩褂,“這又買新褂子,當我瞎了吶?你家現在是越來越沒規矩,說什麽賣羊的錢是三三的,養你這麽大,給你吃給你喝,你掙錢不給家裏,還想自己攥錢,全是些無用不孝的東西!”

姚老奶說着就開始拍面案子,姚二嬸坐那兒沒動彈,也沒說話,笑嘻嘻地看熱鬧,姚三嬸開腔了。

“三三,你奶也是為你們好,她是怕你們年紀小,關心你們。”

姚三三沒搭理三嬸,冷眼看着姚老奶那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也不跟她急,反而覺着好笑,就笑笑說:“奶,咱給小四買個罩褂有啥不對?大過年,二嬸三嬸不也給小孩做新衣裳嗎?你說一千道一萬,無非就是叫咱們把錢給你,別說咱們手裏沒多少錢,真要有多錢,存銀行裏還給漲利息呢,叫你管着你操心挨累,也不劃算。”

“你說你,你就不能少說兩句,整天就你事多!”姚老爺子好容易數落了老伴兒一句,姚老奶一下子爆發了。

“我事多?我為了誰?我還不是為老大這一家子?老大也是個可憐蟲,攤個女人不濟用,左一個丫頭右一個丫頭,沒個男孩不說,家裏窮得叮當響,我還不是想幫老大攢兩個錢嗎?我給她管着,我有什麽便宜占?我還能自己花了?”

“大過年的也不安生!”姚老爺子恨恨說了一句,拿老伴兒根本沒法子。

姚三三把手裏的一個餃子包完,就拉着小四說:“奶,爺,咱回去了,省的在這兒咱奶生氣。”

“早回去睡覺也行,明早晨還來吃餃子。你奶就這個脾氣,說你們幾句也是想你們好,一家人別弄生分了。”姚老爺子吩咐。

姐妹幾個就站起來,拍着手上的面粉往外走,正好姚二文從外頭跑進來,擦着三三肩膀鑽進屋裏,笑嘻嘻地往火爐子跟前湊。柱子緊跟着進來,一聲不響地抓了把花生,拿去爐子上烤。姚三三本來也沒在意,二文卻忽然盯着她看了一眼,挑釁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姚三三懶得理會二文,跟着大姐二姐出了門走家。年關這幾天冷得厲害,從火爐子屋裏一出來,渾身冷飕飕的,姚三三不由得往大姐身邊靠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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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咱明天還來不來來?”姚小改問。小四一聽趕緊說:“大姐,咱幹脆別去了,我不想去。”

“還是來吧,明天初一咱該來拜年的。要不來,奶又要添了個理由說咱,咱不能叫她拿住理。”姚小疼說。

“旁人的心眼子長在當中,咱奶的心眼子長在胳肢窩,偏心大勁兒了。”姚三三說着自己也笑,“咱就別接她的茬,看她能怎麽着!”

天太冷,家裏也沒生爐子,姐妹幾個一回到家,就早早洗漱了上床捂被窩,說了會子話。大人不在家,她們也不講究守歲啥的,被子捂熱乎了,就都睡下了。

姚三三躺在床上,一時睡不着,心裏尋思着往後該怎麽辦。

她目前能想到的,就是想法子多掙點錢,要是能攢下一筆本錢,等初中畢業,她打算做點生意什麽的。錢不是萬能的,但姚三三一心想成為不缺錢的人,不能讓姐妹四個因為錢犯難受欺壓,更不能因為錢被誰左右了婚姻。

姚連發有些事,真是窮的緣故,越窮越生,越生越窮,窮得作踐閨女。他也幻想着有一天能發達富裕,卻只是一味地幻想,做不來實際的事情。說白了,這些年,他的心思全寄望在那個不存在的兒子身上了。

姚三三想象着,像姚老奶那樣的人,最痛快的,莫過于能随手拿一堆錢砸得她服服帖帖,叫她再不敢說那些氣人的話……

朦朦胧胧間,姚三三忽然聽到了外頭有什麽動靜,先開始有人喊什麽,然後聲音近了,似乎離她家十分近,清楚聽到有人喊“救火”,姚三三吓得一激靈,趕緊坐起來,姚小疼随即也坐了起來。

“三三,外頭怎的了?”

姚三三家的房子小,只有靠南牆一個小小的窗戶,早已經用木板釘死了,看不到外頭,門縫裏似乎透進來異乎尋常的亮光。姚三三一翻身從床上下來,靸着鞋跑到外屋,從門縫裏一看,吓了一跳!

院牆外一大片的火光!

“大姐,可能咱家草垛失火了。”姚三三趕緊推醒二姐,自己飛快地蹬上褲子,套上棉襖,拉開門就跑了出去。她跑出門一看,還真的是自家院牆外草垛着火了,今年秋天收的花生秧和棒子稭,就靠着院牆垛的,那火苗子呼呼啦啦,已經竄得那老高了。

救火的喊聲驚動了周圍鄰居,大人這時間在守歲,都還沒睡下呢,很快外頭就嘈雜起來,有人大聲吆喝着拎水救火。姚小疼出門一看這情形,急得差點哭出來,轉身就跑去拿水桶。

姚三三倒是沒有慌——無非就是個草垛,離房子還遠着呢!她一把抓住大姐,囑咐道:“大姐,你先別慌,無非就是個草垛,咱先把自己管好,別靠太近了。”

姚小改這時也跑了出來,見草垛着火了,就恨恨罵了一句,跟着姚三三開門出去。姚三三家沒有井,她拎着個空桶,打開大門跑了出去,那火光紅亮亮的一大團,火苗比房子還高,整個草垛都已經燒了起來。

燒得怎這麽快!

姚三三借着火光,便看到好幾個大人來回跑到鄰居三爺家拎水,使勁往草垛上潑,那火太旺,也沒人敢靠近。姚三三稍稍一想,就趕緊招呼救火的人:

“大家都靠後些,別叫火燎着了,這整個草垛都在燒,火太旺,救不了,幹脆随它燒去吧!”

“水跟不上,潑一桶兩桶也沒有用,咱家是壓水井,水跟不上啊!要是有充足的水,這火興許還能撲滅。”三爺手裏拎着個桶,望着那火堆着急。

姚三三轉眼一看,忙說:“三爺,先別管咱家這草垛,反正是燒了,你家的草垛挨着邊,隔得不遠,我看先澆上幾桶水,萬一這邊火星把你家草垛也引着了就糟了。”

救火的幾個大人一聽,也覺着有道理,便趕緊去三爺家提水來,往三爺家的草垛上潑。也有鄰居嫌三爺的壓水井太慢,跑去更遠的人家提水去了。

這邊動靜一大,越來越多的人聚攏過來,然而那草垛不多會工夫就燒得差不多了,那老高的火苗漸漸弱了,趕來的人也沒有好法子,眼看着那草垛沒多會子變成了一堆紅紅的熱灰,依舊嘶嘶啦啦地燃着幾尺高的餘火。

姚小改站在幾步遠看着,氣得跺腳,這花生秧專門垛在院外,是她拿來喂羊的,損失一垛子草不說,往後羊吃什麽!

姚二叔跟要三叔也匆匆趕來了,看着火堆嘆氣,姚二叔就安慰她們說:“燒了就燒了,你幾個丫頭沒吓着就好。”

“嗐,你說這事兒吧,好好的一垛子花生秧,她幾個丫頭曬得幹幹的,收得也好,一點黴爛都沒有,正好拿來喂羊呢,這下去全燒光了。”三爺惋惜地說。他看着火堆,再看看自家的草垛,只隔着幾步遠,這火燒得太旺,火星子亂崩,當時大家光顧着三三家已經燒着的草垛了,現在想想,要是沒潑水,他家的草垛保不準就給引着了。

三爺看着姚三三說:“幸虧小三丫腦子精,我那邊的草垛,都給烤熱乎了,落個火星就該燒起來,三三叫先潑了幾桶水,孬好把我那草垛保住了。”

跑來救火的王三叔說:“估計是小孩放鞭炮什麽的,把火星子落到草垛上了,你說這大過年的,晦氣!”

“沒事的,燒了就燒了吧。”姚小疼說,“這大過年的勞動大家來救火,咱姊妹幾個該好好謝謝各位叔叔大爺們。”

“大姐說的對,燒了就燒了。王三叔,你看這火燒得多旺,大過年的,這肯定是預兆咱們來年紅紅火火!”

姚三三話音一落,周圍的人就跟着笑起來,場面一下子輕松了許多,有人就說,姚家這幾個丫頭倒是大氣,一般小孩看着就該哭了,怪不得這幾個丫頭,把家裏家外管的這樣好。

“紅紅火火,大家都來烤烤暖和,沾沾紅火。”三爺笑呵呵地說,衆人就更笑起來了。剛才忙着提水,有人褲腿鞋子都濕了,索性就靠近紅亮亮的灰堆,就着餘火烘烤。

衆人又談論了一會子,姚二叔便說,還是把這灰堆潑滅吧,怕吹起風,引着周圍的草垛、房子就糟了。大家夥兒一聽,也覺着有道理,就去三爺家拎水來把灰堆澆滅了,又停留了一會,看着那火不會再燒起來了,救火的人才一一散去。

這麽一陣子鬧騰,估計不用守歲也該到新年了。姚三三跟大姐二姐見灰堆沒有問題了,就關緊了大門,回到屋裏。小四早已經驚醒了,裹着棉襖,正站在屋裏等她們。

“小四,你嫌怕了吧?”

“沒,我到大門口去了,見幫不上忙,就回來等你們。”

“真聽話,就得這樣。你人小,失火什麽的你別往前去,先把你自己顧好,別添亂。”

姚三三拍拍小四誇她,姚小疼見小四光着腳靸着鞋子,就趕緊叫她上床去被窩捂着。

姐妹幾個脫了衣裳,重又回到床上,姚小改恨恨地說:“哪個小壞蛋挨着草垛放鞭炮!太氣人了。好好的花生秧都燒了,咱家羊吃什麽!”

“羊倒是好對付,先喂點麥草什麽的,再說也快開春了。”姚三三忽然小臉一正,說:“大姐二姐,要說是放鞭炮引着火的,你們信嗎?大過年确實到處都有小孩放鞭炮玩,可要是崩個火星子,炸個鞭炮什麽的,哪能燒得那樣快?看燒的那樣,不像是小火星子慢慢燒起來的,整個草垛很快就全燒着了,救都來不及救。”

“還真是,三三,這火燒得也太快了。”姚小疼一下子警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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